这一日,在他招式的行云流水间,他猛刺出一剑,这一剑是普通的一剑。是他这些天来无数次刺出的其中一剑。
但就在这一剑刺出瞬间,剑端还没达到目标之点,吴尘心间突然涌上一抹空明,好似混沌初开之感。
他有了感悟。
旋转间,这一剑穿过午后光线,刚好剑指神龛。
“咚!”
一声似远又近的钟声之响传入耳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庄严和感悟,仿佛点醒未开化之人的佛音一般醍醐灌顶。
吴尘目光凝视于剑端,而神识却游离到视线范围模糊的神龛上。
因为随着钟声响起的时刻,那神龛已汇聚了全部照射进风波楼的光线,万物皆黯,唯它光明,金光飞溅,神明降世。
收剑。
落定。
灰暗的阴影里,吴尘站定原地,空濛的意识中忽然生出一个问题。
在风波楼中修炼已有一月,白昼时光,这风波楼中光线无加,着实光亮。无数道光线变幻各种交织方式,可却极少有一束光线能照射到神龛上。
这已然奇怪。
何况每日午后丑时与寅时交接之际,一天之中这仅有的一刻,当神龛终于被阳光点亮,风波楼中所有事物皆瞬间黯淡。
同一时刻,渺远的钟声响起。
半空中漫天交织光线仍在,只是那光线尽数变作银灰色,仿佛是灰白丝线一般,不复光泽。
在这神奇光线之中,风波楼只有在这一刻,这一秒,旭日之光会穿过其中一线窗格,穿过二十丈深的间隔,照亮风波楼尽处神龛神像。
前几日吴尘已发现过这问题,当钟声响起,神像凝光,神威大作时,吴尘感到那神像似乎鲜活过来,不仅是栩栩如生的鲜活,而是有了意识,拥有情绪,它的不动只是威严。
而无数由金色变作灰白的光线迅速变幻,似乎在布就另一幅画卷。
吴尘也曾静下来思索这其中奥秘却不得结果,而且,神像的金光只能维持片刻,因风波楼无形转动,须臾之后寅时一到光线会再次变幻,这里的异状便不复存在,也无从察觉。
今日他于修行有所感悟,竟也对这光线秘术有了更多体察,时间紧迫,毫不犹豫,吴尘登时飞身而起。
腾空。
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发出指令,这决定如此仓促,他便径直飞至风波楼棚顶。
俯视。
“……”
哑然。
这是一幅画卷,不,细看之下这并非一幅画卷,这是一个由光线和光线映出的浮尘构成的,不断变动闪烁的棋盘。
一个硕大棋盘。
棋盘大若楼间习武场,棋子黑白对峙,泾渭分明。
这些充满玄妙的光线,仿佛搭建了一条与神明互通的桥梁,光的化身,神的旨意,背后好似有神明的身影。
吴尘忘记了呼吸。
双眼本能地紧盯棋盘,这棋局中黑子已暗中布下陷阱,白子之间有一处可被黑子所断,只需再多些时间埋伏准备,便可突入断点。
黑子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白子孤城奋战,棋盘上一片如同战场的荒凉残酷和肃杀。
然这盘棋并非死棋。
白子于两个眼中突围决杀,拼得一线生机,棋盘上黑白两子再布新阵。
所谓。
落子乃有仙气。
此中无复尘机。
是殆天授之能。
迥非凡手可及。
吴尘看得痴了,在光线时灰时白的变幻中,时而他会将棋盘看作星空,黑白两子便是天幕上无数星眸。
棋子布阵便是天际星座穿梭变幻,因玄美而渺远,令人敬畏。
在吴尘看不到的地方。
在一个可以看到吴尘的地方。
一个声音暗衔冷笑道:“老朋友,你失算了。”
“我能围你一次,便有两次,你已险中求生,劣势在你。”另一声音不动声色,再布暗局。
“你瞧,这年轻人眼光锐利,如初生鹰隼,这般人物……你的计划不会成功。”
“那便赌上一赌。”
两声朗笑,震人心肺。
……
对这声音吴尘毫无感觉,他只觉那神像于下方亦能俾睨于他,似乎有深意想对他诉说。他飞落在地,脚步不自控地向神龛走去。
另一地方,那声音又道:“看啊,他果然去了。”
另一声音不屑:“那又怎样?”
吴尘走近神龛,与神像双目对视,神像一双睿智的眼早已布满真实眼珠的光彩和晶莹,他抬脚,走近最后一步。
“唰!”
风波楼中突然金光飞溅,方才凝聚在神像上的阳光尽数飞散,如利箭一般嗖嗖疾速射出,穿透半空中布局的棋盘,冲射过无数古籍旧书,直击得书架墙壁滋滋作响。
应声,那神龛已然消散。
神像正如幻境所布一般,从头至脚,哗然消散于吴尘面前。
如此真实,无从怀疑。
神像消散后,神像倚靠的一面墙亦一并消失,猝然间,吴尘看不到墙土消散的灰烟和痕迹。短暂愣怔后,他回身,整个风波楼已不复存在。
他此刻站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地板是白的,棚顶是白的,一切事物都是白的。
那个他看了月余的,真实存在的风波楼仿佛从来未曾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白色地板上似飞雪沉积,屋有百尺如云护,渐白满苍台路,树如雪铸,水如银涛。一道月光自顶照下,整个空间遍地琼瑶,满天银辉。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是梦是幻?
四处环望,前路未知,却无路可退。
第104章 一切早已变幻()
这里……
不知该怎样形容。
这里并非室外开阔之地,仰面可见高处穹顶,而这里也非普通宫殿正厅,在这厅中虽无森林,却有草树,且草树的茂密程度堪比小片森林。
最奇怪的是,这里所有花、草、树、穹顶、墙壁……一切眼中可见,皆为白色。
不止花树,树与树之间,叽叽喳喳用尾巴缠绕枝杈,几只猴子跃然树上,就连他们的皮毛也为白色,白如银霜。
白色猴子身后的树木上,还蹲了两只白色乌鸦,不时哑哑叫唤……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想必是错了……
几乎愣怔在原地,脚步不动,但吴尘眼前余光觉得地上似乎有个白点在迅速移动,仔细一看,那里还慢悠悠爬着一只白色的龟。
这奇景,吴尘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打量过四周所有,适应良久,吴尘于前方拐角后见更有白光鼎盛,打算去那里探探,他脚步谨慎,生怕踩到地上的几只白龟,穿过猴子们跳跃的树林,走向正厅里面。
走近拐角后,突然听到身侧发出嘶嘶一声,吴尘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以为那里是一尊玉雕装饰,没想到,那竟是一条通体雪白无暇的白蛇!以这身形来看,恐怕是一条白蟒。它方才吐出信子发出声音,才让吴尘注意到这是个活物。
吴尘猛吸口气咽下去,稳定自己的情绪,再将目光投向前方。
心中思虑不定的是,究竟这里是幻境,还是风波楼是幻境,还是说,两者皆为幻境?
……
就在片刻之前。
吴尘还在风波楼中俯视光点幻化的棋盘时,在这个尽数为白色的空间里,有人在对话。
“他为何会出现在应天府?”一个苍老而压抑的声音冷声发问。
“请圣祖恕罪,是我们的疏忽。”一清脆女声回应,即便看不到她姿态,也能感到她深弓着身,极尽恭敬而压抑地回答。
“恕罪?”苍老之声不满:“办事不利,你难道不担心你家人的安危?”
清脆女声语声急促:“圣祖恕罪,这次是拂尘道上出了差错,才让他留在应天府,请圣祖放过我父母。”
“那还要看你的表现。”
“是,我们已在安排,他不久后便会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清脆女声每个字眼中都带着焦急和无奈。
苍老之声不动声色地听着。
“元老会议事已然……”清脆女声还在继续回禀。
苍老之声突然抬手,打断她的话:“你先走。”
那一刻,这里安静的可怕。
清脆女声不知所以。
“他来了。”苍老之声压低声道。
这声音还未落定,便闻不远处的通道外“唰唰”几声,似有幻境融化,真实突现的声音。
清脆女声瞬即明白所以,来不及告拜便从另一侧的暗门离去。而那苍老之声也一霎时隐匿在这纯白的空间里。
这里。
回归彻然安静。
这里……是何地?
吴尘思索着,不断向前,不断探索。
再向前走,已然是这并不大的纯白空间尽头,但心中就是有一声音不断催促他,快走,继续走,向前,再向前。
它在等你。
向前。
吴尘不知心中是何声音作祟,而他肉眼已不能于前方再看到任何。
现在他站在几阶台阶前,台阶上有个高台,台上空无一物,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地走上台阶,走近高台。
他仿佛看到了台上的光芒,那光芒似有怜悯之眼透视人类,直至他走至最后一节台阶上。
“嚯!”
高台上突然出现一个东西,让吴尘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反应险些出手给那东西一拳,然而他控制住了,惊呼一声猛地跳远。
再看,那是一尊神像。
神像眼神和白发与风波楼中神龛一样,与吴尘在大靖家家户户门口看到的一样,但不同的是,这尊神像身穿并非五彩仙衣。这神像所穿还是一身白衣,洁白胜雪。
“怎么出来的!”吴尘惊呼。
安抚自己一般,他拍了拍胸脯。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嗯?
吴尘正忙着安抚心中惊慌,无意间,竟仿佛听到一个声音自空中飘来,渺远,似来自千里之外。
刚掩去的慌张再次袭来,他迅速转身环顾四周,方才所见的长尾猴和蟒蛇一众生物皆已不知所踪。
唯一一个可能发出声音的便是那神像。然而神像一动不曾动,只眼神锐利地俾睨俯视人间。
“难道是神明显灵?”
吴尘并非自幼生长于大靖内陆族地,对神明的敬畏自然并非深固,但今日连发稀奇古怪之事,让他不得已想到此处。
就在他这想法过后,高台上的神像突然发出金光,这金色光芒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显得极为耀眼,仿佛初升之旭日。
神像之上更有云雾聚集,团团绕绕,迷迷茫茫。
于此同时,吴尘听到神像之中发出滋滋滋的融化之声,他不自控地向前走去,想一探究竟。
越近越清晰,越近越好奇。
直至最近,他的手已接近神像之身。
“哗!”
但闻哗然一声,眼前事物突变。
神像还是神像,然而神像身上的雪白之衣已然变作五彩仙衣,面色也不似方才煞白。金光消失,声音消失,一切恢复平静。
幻境?
又是幻境?
涣然中,吴尘低头,脚下已不见高台,侧视,身周已不见白色空间。
现在他所处之地是熟悉之景,眼中是林立的书架,高低不一,旧书古籍散落而有序地摆放。风波楼中光线充盈,不受影响地布写它们的奥秘。
这是……风波楼……
哪个才是幻境?
吴尘飞快掠步至风波楼外,寒园为真,风波楼为真,所有一切皆为真实。再重回风波楼中,飞身俯视光线交织,再不见任何异象。
恍然。
一连几日,每当午后近寅时一刻,吴尘都会飞定风波楼穹顶,等待光线于那一刻布下棋盘,而后汇聚风波楼尽处神龛。
然而,他再未能等到……
那光影交织的秘术仿佛戛然而止,那条通往神明的桥梁也轰然崩塌。
一切看似如常。
一切其实早已变换。
第105章 鹤立()
这天一早,孙天野在古沛居外叩门之声,比以往更早。
吴尘昨夜因参不破风波楼中幻境的秘密,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色渐明他才小憩片刻,却被叩门声突然吵醒。于睡意中挣扎片刻,他听出孙天野敲门声中的急促,总算利落起身去开了门。
见孙天野神情振奋走进房中,吴尘确定他果真有事想说。
“说吧,何事。”吴尘睡眼惺忪地坐下,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说?师叔?”孙天野迫不及待蹲在椅子上。
吴尘瞧他一眼,没回答,眼神中含义是快点说,希望你没浪费我的好觉。
“师叔,你这腕绳是……?”孙天野眼中绽着光,伸出瘦长的手指着吴尘右腕。
吴尘心中一惊。
自第一次听那山林中娇俏的小女子说,这是困住他的玄冰缚后,他曾刻意在孙天野面前摆弄过,当时孙天野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现在问起来?
“怎么了?”吴尘抬眼问。
孙天野见吴尘虽不回答,但眼神中却不作掩饰,似有肯定之意,便压低声音说:“这可是玄冰缚?”
吴尘没做声,不置可否。
“嚯!嚯!嚯!嚯!”孙天野一迭声地惊呼。
吴尘抬眼来睨:“你要唱一段吗?”
“师叔,这真是玄冰缚啊!”孙天野还惊呼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这玄色腕绳。黑色纯透,偶有晶莹白色珠光,细看去确实不似寻常腕绳。
“你认识?”
“刚认识。”孙天野点头说:“原以为师叔是大户人家,有点稀奇古怪的传家宝,没想到是玄冰缚!”
大户人家?
吴尘心中呵呵。
“师叔…你这是被谁缚住了?”孙天野话太多,脑子转的也快,一张嘴叨叨没完。
“你不知道更好。”吴尘说着,好奇问:“为何你突然知道这是何物了?”
孙天野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
“昨日午后二师兄来给我等讲课了,讲的便是一些大靖有名的神器。我一看那玄冰缚之像,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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