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与你有缘,我不愿将所参悟之武学困死在这海岛上,你可愿意?”
吴尘一直盯着游老双眼,见他目态诚恳,竟难寻拒绝之词。
“晚辈愿承前辈之教。”吴尘双手一拜道。
“跪下。”游老定声,将背更挺直来,扬了扬头。
吴尘应声而跪,院中的老黄狗汪汪叫着。
“自此,你是我闭门弟子,虽不能修行,我亦将我所悟招式传授与你,望你勤学苦练,以承师恩,亦保自身。”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吴尘叩首。
师父满心疑点。
徒弟一身神秘。
这师父虽然拜得仓促糊涂,但师父教授的东西却并不糊涂。
游老手腕轻扼,嗖地一道气流飞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觉眼前一晃便没了踪影。
但吴尘顿感颈后一烫。
“我在你颈后种下印记,日后自能证明你的身份。”游老兀自说。
吴尘伸手摸索着颈后一片滚烫,也不知是何印记。
“随我来。”
游老在前,拄拐走向院中唯一一口水井。吴尘紧随,与游老一同站在井口旁边。
“渊兮似万物之宗,真气、武学皆崇尚水德,进而反,反而返,如水之漩。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刚则至柔克之,唯领悟玄之本源,才能修行透彻。”
游老说着,瞬时将拐杖向一旁一拄,将两手全部空出,他单脚而立却无比稳健。
嗡然一声,游老加持内力,将井中深不可见的井水陡然震高,这井水瞬时如同桶中之水一般,眨眼间涨至井口。
真气驱使,他以双手于水中划出漩涡,漩涡垂直向下,转动不停,深黑不见其底。
“心诀我只写一遍,看好!”
游老沉声刚一落定,双手间的漩涡发散渐大,水面哗哗击打井口之缘,疾速渐趋平缓。
他真气加持,更于手指间勾勒横竖撇捺折勾,每一比划皆能于水中持久,每一字成型片刻消失,替代而来的是下一字起始。
乌云翻墨幽涧愁,平地惊雷风满楼。
万山浮动天地绝,白雨跳珠江河缺。
但觉那水中之字横斜曲直,如狂风劲草般急俱气势,钩环盘纡。
闲花落地听无声,斜风细雨任我行。
峰回云断雨初晴,江河帆尽日复明。
吴尘一字一字将心诀记在心间,井水中的一笔一划正如游老强调的水至柔之势,蕴满玄机。
更由那缕缕圆融玄机中,给人心间以千钧强弩,万古洪钟般的震撼。
游老内力加持下,其笔力字字沉实,仿若金石之响。
最后一竖结束,游老收笔,井中水面骤然失去法力加持,一圈圈向边缘荡开去,波纹疏散前愈发密集,与井缘碰撞的声音,骤然清脆。
“唰!”
瞬间平静后,井水哗然下落,降落至原本的低位,由于水势的突然降落,一屏巨大水花怦然跃溅而出。
那一刹那,游老只一瞪眼,面前冲向他和吴尘的水花便略做收势,而统统洒向了另一侧。
“汪汪汪!”
那只院中的大黄狗顿时被淋成落汤鸡,它仓皇而逃,留下一路狂叫。
见那狗跑远,游老回转身来对吴尘道:“心诀记住了?”
吴尘颔首应下。
游老满意点头,再道:“招式也只打一遍,记多少是多少,看你的本事了。”
他话音未落,手腕轻压,拐杖已起。
他作势于空中游走,拐杖锋利,似长剑嗡鸣,过处一片银光连绵。
“君前一诺!”游老声音沙哑低沉,手中拐杖如弓满弦劲之箭,铮铮作响。
“翻羽奔宵!”拐杖突绽绚烂刀斧之光,疾如骤风,快如闪电。
“……”
“大道无门!”游老攻势霸道至极,虽然一直不曾夹杂一丝法力,只是单纯招式,但吴尘眼前的他,整个人都在绽放光彩。
他那残腿更非碍事之躯,却在这奇怪的身形中,透出些难以言喻的气势。拐杖在他身间攻掠如龙,幻化如虹,进退豪迈,气势夺人。
“你可看清了?”
声落,游老手中拐杖已然收下。
若非它的木质如此普通被随意拄在地上,吴尘真要怀疑,方才那如刀如剑的长龙,究竟是不是这拐杖。
吴尘还有些懵怔,眼前游老的招式仿佛还没停止,仍在继续。他只轻声应了声,游老毫不意外地点头。
“这七招本不适用于拐杖,此七招柔中有刚,阴中有阳,刚柔相济,招式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你需自行领悟。”
这时,吴尘才终于反应过来。
远处听到大黄狗汪汪叫声,正摇着尾巴跑回来。吴尘心中一动,问游老道:“师父,您方才是刻意驱开这狗的吗?”
吴尘想到,上次他和沙兴同来,游老好似也有意回避这狗。
游老双目紧盯而来,眼中自有深意。
吴尘见状已然明了,遂笑着暗示:“您不必回避它,它只是条狗。”
闻言,游老眼中稍惊,精光闪烁:“你确定?”
吴尘颔首。
此时大黄狗已经跑进院中,游老嘿嘿一笑,道:“看来,我这徒弟果然了不得。”
说过,两人相视而笑。
“师父谬赞了,您老更了不得。”吴尘拜道。
第29章 只欠东风()
自吴尘初次来五号岛屿,游老开始与他和沙兴对话前,有意等大黄狗睡了才说。
吴尘便着意看了一眼这狗,却见它并非是阿法族醒士伪装。
事实上,阿法族醒士中,以狗身做躯体之人并不稀罕。虽然如今阿法族批量铸造的武士几乎全是人身。而且,为战事准备,大多铸造的是青年武士,就像边境联军中的阿法族将士。
但由于武士的芯核单一,多年来,这些武士中能出现的醒士寥寥无几。
而数千年间,有缘激发思维的醒士,则多半出自人类机械文明巅峰时代。而最初,人类制造阿法族的目的,是为人类自身服务的。
于是,有阿法族人,便会有阿法族宠物狗,劳作的牛羊等等,这些最初一批阿法族成为醒士的数量最多。
所以,现在阿法族醒士中有些奇形怪状,也便不足为奇了。
……
自五号岛回到十三岛,吴尘走进院门时,见宁元吉在与沙兴说着什么,见吴尘进来,他脸色更坏些,不过片刻便请辞。
吴尘不管他们谈话,自顾打了一桶水进厨房。
待宁元吉走远,沙兴与吴尘走近来问道:“你去哪了?我转了整个岛都不见你。”
吴尘没说话,自顾自回他房中翻箱倒柜地找。
“你这是找啥?”沙兴蹙眉,满眼不解,以为发生了大事。
“这房中是不是有个铜镜?我记得见过一眼。”吴尘说。
沙兴一顿。
“你又不是大姑娘!找什么铜镜!”
吴尘不理会,只顾自己翻找。沙兴见他一门心思找镜子,自觉无聊又回了院中。
直到吴尘终于在箱底翻到被杂破布裹着的,缺了一角蒙尘已久的铜镜,便大步来到厨房反举着,将自己后颈倒映在水里。
衣领翻下,水中他的颈后印着两道暗褐色印记,波纹状,平行交错,进而反,反而返,如水之盘桓。
正如游老在井中水面打出的心诀一般,玄之又玄,这便是游老收徒的记号?
若非在拂尘道,而是在大靖俗世中,游老究竟是何许人也?
吴尘将铜镜随手一置,心中深思。
见吴尘意有所思地踱步出来,沙兴迎上再问:“去找游老了?”
吴尘收回方才情绪,默然点头不想瞒他。
沙兴也点头:“他找你何事?”
“指点我武功。”
“他不是说你不能修行?”
“是。”
“那指点什么?”
“招式。”
沙兴嗤了一声,在修行之人看来,光有招式没有内力那不是花架子是什么?自然是瞧不上眼的。吴尘不理会他的不屑,自去取水来喝。
“这游老头儿也奇怪,不仅帮你还指点你,想必别有他意。”沙兴随口说着,吴尘心知他在提点自己,默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分寸。
“你今日收获怎样?”吴尘问起正事。
沙兴闻言双眼精光凑近来说:“原来这岛上,竟有这么多醒士?”
吴尘不理他大惊小怪,只等待他说的试验结果,沙兴搥了吴尘一把:“你早就知道?”吴尘不置可否。
“可以啊你,天天看我们被醒士玩的团团转,你都不提点……”说完这句,沙兴自己心亏,他以前没给过吴尘好脸色,吴尘凭什么提点他?
他岔开这话题回答吴尘方才的问题:“很意外啊,只需一块灵石我就点亮了全岛醒士。”沙兴暗衔笑意。
“我也试过了,确实如此。”吴尘说。
“不过需足够近身,近身一米距离。”沙兴补充。
吴尘颔首:“影响范围太大也不好,待行动时本就是近身。”
沙兴暗自点头肯定。
“你不在时,那个六十四岛上的兔崽子又来找你,让我给骂跑了。”沙兴告知吴尘。
“岳秀?”
“是他。”
“他老找我做什么?”吴尘不解。
“谁让你最初对他好了。”沙兴不屑道。
吴尘无奈摇了摇头,又问:“我回来时,宁元吉脸色不大好看,可是有事?”
沙兴脸上露出为难情绪,他局促了些许,咂了声嘴道:“最近咱走的太近了,那家伙狗鼻子特灵,他怀疑咱有密谋,我正想和你商量……”
吴尘看沙兴欲言又止,并没言语等他说下去。
“我在拂尘道上这几年也交下几个兄弟,甭管鸡毛蒜皮的算计,大家都是苦命人。被安插到这死人都不愿来的地方,你看……咱灵石这么多也用不完,是不是……?”
吴尘看向沙兴,知道他的意思但不打算说破。沙兴见吴尘不表态,只得将话说明:“到时候能不能多带几个人走?”
吴尘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眼望向夜色中的长天。
听吴尘叹息沉默,沙兴心中捏了把汗。
皓月盈空,银河静谧,星眸闪烁。
所谓千里共婵娟,当年吴尘在边境军中,在战事稍停的夜晚,他也总与战友们望着这样同一片天,想念各自亲人。
“你都想带谁走?”吴尘出声。
沙兴心忧后有些惊喜,开口便道:“宁元吉、夏叶……”
他还没说完,吴尘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待时机到了再说吧。”
沙兴一顿。
吴尘又道:“为保万全,直到行动前,除你我和游老三人外,不得再让他人知道这计划。不过等河图阁人已至,行动时机已到,到时你想带几个人走,随你。”
吴尘说完,起身进了房。
沙兴看着吴尘,眼中闪过一丝晶莹。
……
……
日月如磨,碾万物为灰烟。
光阴如舵,驭沧海为桑田。
人世间最仓促无非是时光,但在这拂尘道上,时光却出奇缓慢,拖的人心中发痒发慌。
自吴尘和沙兴确认他们的谋划可行后,又几多验证过,用一块灵石点亮醒士隐藏的半月印,确实没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便是河图阁,但河图阁中人究竟何时来拂尘道?
沙兴暗中暗示过他几个兄弟,虽没告诉他们计划是什么,但言明与河图阁来人有关,他将消息放出去,严密打探河图阁到来时机。
几个诱饵头目的心思皆被这突然而来的惊喜振奋,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过了十几日,还没打探到一点河图阁的消息,众人开始心慌,生怕宁元吉最初的消息有误。
若真有误,给了希望又成泡影,恐怕这拂尘道上,会突然再多几个自裁了断的诱饵。
第30章 告别()
静候东风吹,东风迟不吹。
河图阁来人的消息,探不到一星半点。
吴尘心中也有些急躁,为排解心中烦闷,他时常去五号岛上寻他这位神秘的师父。两人时常将大黄狗支开,或是游老用沾了迷药的骨头喂过大黄,便开始为吴尘指点他的招式。
有天吴尘回十三岛,正值天泛红霞之际,遇到在傍晚出现的星云。星云的剧本里,除去傍晚,于早上和夜半凌晨也会出门,但吴尘多半碰不到。
然而傍晚这一次,却是容易遇见的。
星云的微笑永远单纯无邪,带着初次相遇的满满喜悦,每说一句老套的对话,也带着饱满热情,从不感到厌倦。
有时吴尘会想,像这些阿法族非醒士一样,没有意识也并非坏事。可以活的更简单坚定,不知何为烦恼,不知何为生存。
几句问候后,在星云辞别前,吴尘脱口而出:“你有空吗?能否陪我聊几句?”
星云微笑点头,不待吴尘反应,她已择了去往溪边的路兀自走去。那溪边,是她剧本里设定好的与吴尘聊天之地。
吴尘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眉头微蹙。
落日衔山。
火红的夕阳娓娓坠向山脊后,殷红的唇轻柔吻着山顶,带着绵长不舍。晚风吹皱一池溪水波纹粼粼。
溪边,星云早早坐下,不知在等待何物。
“星云,我昨夜又梦见养父了。”吴尘并未坐下,他站在星云身后,语声幽幽。
若时间有一双智慧之眼,它该感到惊讶。
短短一年时间,它竟让吴尘由一个一心复仇,手刃敌军的年轻将军,变为一个心思深沉,偶尔沉叹如垂暮之年的老人。
“我未来拂尘道前,心中唯有仇恨。我自请做联军先锋军深入敌阵,是为能手刃异族,更愿能找到那队有冰梅印记的异族军踪迹,为我乡亲父老报仇!
后来,我冤罪获刑被送来这里,我心灰意冷,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出岛,只了尽此生罢了。
但我却在这里看到了那冰梅字章,更发现这里是我的故岛,天意让我重获线索,于是我有了希望。
虽然这一年我尝试改动你们的剧本,我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