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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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诀- 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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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妃精神渐长,却怎么往这里来了?”沈潭本就蹙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一些,方才医者诊过脉,说李钦顶多能再撑个半日,静女这档口上来,万一亲见了李钦过世。勾起旧病来可就不好了。

    这里他正暗暗着急,外头忽地飘进一袭白衣来,定睛看去,这般潇洒的人影自是薛瞳无疑,只因薛瞳这些年来时常前来照看,因此她进来时不需通报的。

    “薛姑娘,你来得恰好。”沈潭松口气。急忙向她递眼色。让她将静女先请回去养病。

    “薛姑娘,这一路你辛苦了。”静女温和地向她问了好,语声显得有些低微无力。

    薛瞳拂了拂鬓边的发丝。正要唤过静女回去,屋内已经响起了极低的啜泣声,一时屋外的人全都一僵。

    静女回身睁大了眼,稍稍染了病中潮红的面颊一点点地白了下去。哑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父王……这是……?”

    “……想是国主有些不好了。”沈潭低低咳一声。急忙反身进屋。

    “世子妃,您……您节哀。”青黛见她面色很差,吓得有些哆嗦,断断续续地劝。“医者说里面药味儿太重,世子妃身子也不好,熏着不合适。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沈相和薛姑娘会把事情安排好的。”

    “……我并不难过。”静女长舒了口气,心中确乎是不觉得悲痛的。她这一生的痛苦,大半都是由了李钦造成的,如今李钦死了,她倒在心底里升起一丝丝的卑微的快慰来,只是病中精神到底脆弱了些,心绪一翻涌,一时便觉有些天昏地暗,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寝殿中去的。

    薛瞳助着沈潭处理过李钦的后事,西北再次进攻重山的消息便掐准了时间一般地呈了进来。

    沈潭脚不沾地地又去布置战事,临了只来得及吩咐薛瞳万万将此事瞒住了静女,别叫她知晓。

    但这一回到底是晚了几步,何况那等大的动静,连王宫中都能听闻,静女又不是像先前那般病得睡死了过去,依着她从前雷厉风行的决断,自然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薛瞳前去探望她的时候,是黄昏的光景,她正穿着缟白的麻衣,默然倚靠在栏杆上。

    面前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岭,在暮色中仿佛一幅水墨滃染的画作,不知是谁的大笔挥洒之间,就成就了这样的江山胜景。

    只是,在愁极了人眼中,又哪里会有什么风景呢?

    在视线尽头的重重高岭之间,白雪已经化尽,这本该是春风归来,山林铺翠的时候,然而,远目中只有大片枯死的草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片土地上的流离动乱之苦。

    薛瞳眯着眼睛看向遥远的极北之地,“这世间想来也只有棋雪国那等地方,是不必受着兵乱之苦的。”

    静女扶着栏杆,凄然笑了笑,“那里虽然寒冷寂寞,却确乎不会有这般的战乱之苦,薛姑娘,我曾与陛下说过,比起承袭这一国重任,起宁可求个知心人,但如今,我连这些也不敢忘了,只希望能远遁极北,不理世事……只是,我不能辜负父王的遗愿,也放不下这一国的百姓。”

    “这些本该是李檀的事,他倒好,推脱了这些东西,自己却是逍遥得很。”薛瞳不平地捏住失于修缮的栏杆,手微微一捻,上面剥蚀的生漆便纷纷扬扬坠了下去。

    静女回过头来,夕阳从她低低挽在脑后的发丝间漏过来,懒懒趴在她的肩头,她的神色很疲惫,使她原本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苍老,然而这并不是垂暮的神色,而是一种洁净的,因为事不如意、力不从心而产生的倦色。

    她缟白的腰带被晚风轻轻吹拂起来,在空旷的高台上翻卷,如同招魂的灵幡一般。

    “其实他回不回来都不重要,薛姑娘,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连这样的梦都不会做了。”静女笑得有些累,诚然,她曾希望着李檀有朝一日能看开了回来,她可以尽力做到最好,让他去忘了那个叫作“隰桑”的女子,但这一等等去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如今这样的梦,自是成空了。

    她伸手拂了拂鬓边的发丝,小心地抿上有些松散的头发,抬头望着即将收尽的晚霞,低着声但颇有些切齿之意,“……我如今做的事,既是遵守父王的遗命,也是不希望这些年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毕竟,这些年的政事都是经我之手,我对重山,这点担当总是有的。”

    薛瞳怜悯地看了看她,对于这样一个被命运缚住的女子,除了陪着她一块儿伤心,还能怎样安慰呢?

    她回身亲切地握着薛瞳的手,目光里忽然迸出一些光亮来,“薛姑娘,如今我只希望,能够为重山再多做一些事,到死而已。”

    “……为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薛瞳反手握住她,觉得那只枯瘦的手摸起来异常坚毅,似是带了一些视死如归的决心,心不禁微微一沉。

    静女的脸上没有悲色,只是冷静地解释,“这些年,我时时觉得很累很累……如今,只想求个解脱……我若身死,重山无人主持,到那时世子若仍是执意不归,就请薛姑娘向陛下说一说,让沈相袭了这多战的不详之地吧。”

    “你说这些……是想明日出城督战?”薛瞳不知自己是当劝还是不当劝,静女活得很辛苦,她是知道的,因此在私心里也觉得她想求个死得其所能够为人理解,可真要看她去赴死,又如何能够狠得下心?

    西北天空的光亮已经完全收尽,两人所处的高台被一片夜色吞没,高台之下,本该亮出千万点灯光的山麓却是一团漆黑,了无生气。

    两方强大势力的争斗,到最后伤及的,却永远是最柔弱最无辜之人,千年不过一瞬,对高高在上的仙神和超脱生死的灵族来说,人间的悲欢离合,也不过是瞬息之间而已。

    “世子妃,薛姑娘,春寒料峭,两位进来说话吧。”青黛清脆的声音从屋内穿过重重帘幕传来,带着一丝担忧与痛惜。

    薛瞳点头,“我们是该进去了,横竖外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世子妃,我之前去过雾霭林,寒林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我想你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静女走进屋内,俯身点亮了蜡烛,一点微弱的光芒将内间缓缓照亮,她的目光转了一转,问道:“是……关于……”随即又掩了口,不再问下去。

    借着微弱的烛光,薛瞳看到她的脸上浮起一点点的希望,但随即淡了下去,伤心过很多次的人,如今毕竟是不敢再奢求什么的了。

    薛瞳安慰地扶住她,压低了声儿,“隰桑已经过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但是,你应当知道,不是吗?”

    静女似乎受了很大的震动,无力地瘫坐到床榻上,默然不语,过了不知多久,才低低笑了笑,“那位隰桑姑娘……也过得很苦吧?”

    薛瞳看到她的眼角亮亮的,随即灯光便暗了下去,静女想是希望一个人静上一静,因此用这灯盏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一个自己已经很不幸的女子,竟然会为另一个人的不幸流泪,更何况,那人还是给她带来了这些不幸的人。

    薛瞳退到了门外,又听得她低低一声叹,不由低问,“世子妃真不恨她?”

    静女枯坐在黑暗中,抬起手在湿润的眼角擦了擦,深吐了一口气,“我不恨她,若是没有她,我过的日子,其实与这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吧?”

    “或许,但总会比现在好一些的。”薛瞳步出了她的屋子,轻轻掩上门,“世子妃好好休息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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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事无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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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薛瞳终究是答应了静女的请求,为她瞒过沈潭,由着她亲自出城督战去了。

    那一役静女难免受了些伤,又因为本身病症未愈,显得尤其地危在旦夕,这一来倒是激发了不少士气,将那西北的攻势暂且挡了回去,又争得十天半月的安稳。

    静女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她刚服过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瞳倚在屋外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人家的缕缕炊烟。

    静女的情况非常不好,她本就连年操劳政事,身子内里已虚,如今病了大半年,又是一心求死,竟弄到个药石罔顾的地步,如今不知还能捱过多少日子。

    薛瞳仍是远远望着北天,在那辽阔的天穹之下,薛陌一直都留在林中下棋,那里有一声又一声寂寞的落子,由薄冰刻画而成的巨大的棋盘上,却永远只有雪做的白子,凑成一幅经年的残局。

    而薛陌,会静静坐在高大的雪松之巅,端详大地上的那一出棋,好一会儿,才敲落一个白子,她那认真的神情,仿佛真有一人在与她对弈,或许那人一直都活在她的心里。

    “薛姑娘……”一个羞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见是青黛形容焦急憔悴地站在后面,轻轻地唤着她。

    “你好像从前旭华的样子……只是我们如今都变了模样,不过……陌前辈、归风还有翟川都没有变,寒林和南歌想必也还是老样子,对于灵族来说,凡人真的不过是他们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在心里暗自笑了笑,接着温和地问她。“有什么事情吗?”

    “薛姑娘,世子妃醒了,说是想与你说说话。”青黛敛起眉来,红着眼圈儿,偏偏又不敢哭,待到薛瞳经过她身边时,才低低地哽咽着。“我看世子妃的情形实在不好呢。薛姑娘就没有办法救救她吗?她……她也才三十出了头的年纪,还年轻得很呢……”

    薛瞳默然走至床榻前,红纱的帐子高高挑在金钩上。静女正倚在彩绣的靠枕上,眯着雾气迷离的眸子看窗外的云光山色。

    温和的阳光从雕花的檐头透射进来,在酒红色的木板上刻下了一纹又一纹的古朴花饰。

    静女就这样闲闲地靠在那里,若不是她面上的颜色苍白的可怕。直要叫人误认为是个午睡刚醒的慵懒女子。

    “你又醒了?不过睡了两刻而已。”薛瞳在她身边坐下来。

    “横竖往后要睡上很久很久,现下再多看看这样的风景罢……”静女怅然一笑。费力地撑起眼皮去看空中流动的云丝。

    “走到这一步,真不悔?”薛瞳定定看着她憔悴的神情,心中倒是有些后悔当时答应帮她瞒过沈潭,让她亲自出城去督战了。

    静女敛眸休息。一边幽幽地叹了叹,“薛姑娘,我这一生做惯了温和守礼的女子。亦尝了尝权谋的味道,如今……我就要解脱了。便留个殉国身死的名儿与后人传传,岂不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位典范?”

    “呵,这就是你父亲所求?”薛瞳闭目摇头。

    “确是父亲所求呀……”静女苦笑,“静女如此争气,他老人家定是十分快慰,可见静女又是个大孝之人。”

    薛瞳噙着冷笑站起身到了栏前,山风卷起她的衣袂,使她的背影显得异常潇洒,她扶着木制的长栏,俯瞰着下面的山川,一边黯然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心甘情愿地舍了自己?寒林也是,好像为了她所嫁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应当为他做一切……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倒想知道,难道女子生来便该嫁人,然后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薛姑娘,你和其他的女孩子很不同。”静女极细微的声音打着颤儿,“我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我很羡慕你能这样去生活,不过,我和皇后都不能这么做,看的人太多了,我们是不能为自己活的。”

    薛瞳叹了口气,不再相争,无奈地笑一笑,带着一些自嘲,仍是毫不在乎地望着眼前的山景。

    静女仍是倚着绣花的纱枕头,声息却越发地弱了下去,强撑着唤薛瞳,“薛姑娘,我怕是要撑不住了,烦你将沈相请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他。”

    薛瞳点点头,不及说别的什么话,便向着廊中衣袂飘飘地去了。

    屋内静了下去,静女抬起眼昏昏沉沉地看着屋中的陈设。

    纱幔遮蔽的屋中,光线隐隐地照进来,映出桌上的一只黄铜的香炉和青瓷的茶具,临窗的矮几上设着铜镜,卧病多时,镜上已经满是灰尘,在最后一缕光线照亮的地方,有一幅桃林图,嫣红娇媚的桃花,正在春风中盛放。

    静女淡淡地看着这些从她出嫁之日就再未改变的陈设,心中也不知是悲是怨,慢慢便觉得有些倦怠,不觉倚着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薛瞳才出了屋子,沈潭派来的人早已急急地凑了上来,“沈相请薛姑娘去会客厅,听说有很重要的人前来拜访。”

    薛瞳挑了挑眉,没能在记忆中搜寻到其他与重山国有关的事情,但她本就是要去寻沈潭,倒也顺路,便镇定潇洒地去了会客厅。

    厅中坐着的是沈潭和李檀李樾兄弟二人,他们听到丫头回报薛瞳进来,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随着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薛瞳从容地走进了屋内,门外的阳光很是强烈,映照在她粲然的白衣上,晃得人眼也睁不开。

    沈潭上前迎了她,略略一瞥后面两位,“薛姑娘,是世子殿下和二公子回来了。”

    薛瞳冷冷打量了两人一眼,暗暗叹息这两人回来得也不知是太及时了还是太不及时。

    李樾年轻一些,见薛瞳态度冷淡,便沉不住气,“这位京城来的薛姑娘,我和哥哥是回来探望静嫂子的。”

    薛瞳挑了挑眉,噙着冷笑看他,“怎么?是不是探望完了,还打算走呢?”

    沈潭蹙了蹙眉,凑上前低声劝道:“薛姑娘,怎么说他两位才是重山的主人,您说话好歹留些情面吧?”

    薛瞳冷笑一声,盯着李檀不语,屋外分明是阳光明媚的阳春,里面的气氛却跌到了冰点。

    “薛姑娘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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