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点了点头,道:“不错,将军出身淮泗之间,乃四战之地,如不自强,则无以自保,但如今将军麾下数千,位至五品,若一心事上,杨王气度恢弘,善于养士,虽不敢说位至仪比、开府,执掌一州之地,娇妻美妾,还是没问题的。可我看将军平日作为,格局广大,并非刺史之流可以局限。”
吕方听了一愣,暗想自己心怀异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突然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搞不清楚陈允的意思,说不出话来。
陈允也不在乎吕方不说话,自顾说了下去:“如今乱世,如无吞噬他道则无以自强,宣武朱温至镇时,随从不过百人,夷门外皆是敌军,秦宗权、朱瑄、朱瑾等人皆强于己,然其志气不堕,不过五年,强敌皆以夷灭。将军见微知著,识天下大势如观掌纹,可天下事如此繁杂,又岂是可以尽算出来的,诸葛孔明长于谋划,亦有街亭之失,有些时候只有拼死一搏,方能败中求胜,将军此时处境比起宣武朱温那时胜过百倍,彼能为者,将军亦能为之。”
吕方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动,笑道:“在下本为杨王手下将佐,自然一心事主,朱温乃是朝廷大臣,位至郡王,尊荣无比,陈先生却拿在下与他相比,莫不是喝醉了吧?”
陈允两眼紧盯着吕方,神色严肃得很:“那朱温虽然官职远胜于将军,可在我眼里与将军与他并无差别,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如今天下已有鼎移之势,那些朝廷授予的名器又有何用。若将军安心于杨王手下一将佐,在下就请求去,陈允虽然无能,但为天子之臣尚可,若为一臣子之臣,那还不如归隐山林罢了。”
吕方听了陈允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感到自己太过精细了,自跟随杨行密以来,每次与敌交战,都是以有意算无备,一旦局势不利,自己就慌张起来了,天下间岂有次次都是打别人闷棍的道理,纵然顾全武全军到来,最多兵对兵,将对将厮杀一番罢了,上天让自己穿越而来,定然要做一番大事业来的,自己怎能未战先怯了。想到这里,吕方对陈允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今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足为第三人道也。”
陈允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一双金鱼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两人正要起身出帐,却听到帐外有人禀告,说王茂章将军派人来请,说有紧急军情,要与将军商议。这话倒把吕方吓了一跳,自己这情报是高奉天的亲信送来,莫非王茂章也知道了,那倒麻烦了。
一行人又惊又疑,赶往王茂章的大营。待进得帐来,却只见满营中都是喜色,王茂章平日里那张铁锅脸也少有露出了笑容,这倒把吕方这一行人弄糊涂了,莫非王茂章这么勇猛,能够一口气干趴下对岸的守军还有顾全武的得胜之师。
看到吕方来了,王茂章仿佛根本忘了早上被人抢白的不快,对身边的儿子王启年说:“快些拿个胡床来让吕将军坐下,吕将军不喜欢跪坐。”
吕方听了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看到王启年送来胡床,口中一面谦让着,一边细心打量着帐后,看看有没有刀斧手,等着掷杯为号,出来把自己砍成肉酱,直到确定一切正常,又看了看身后的王佛儿和陈允二人,才敢放心坐下。
吕方屁股刚挨上胡床,王茂章便笑道:“列位,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三日前,杨王统领淮南军于皇天荡大破镇海军,如今已经包围苏州,成及小儿已为瓮中之鳖,早晚为杨王所擒。”
吕方看到王茂章满脸都是期待的笑意,心里清楚,这帐中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他的手下,这话就是说给自己一人听的,潜台词就是:“如今你也不要犹豫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赶快过河打钱缪的死狗吧。”吕方心里暗自叫苦,如果自己不知道顾全武已经攻破越州的消息,估计会欢欣鼓舞的跳出来,拿出那个铺设陆桥,陆上行舟的计划来,可惜已经晚了。
于是吕方在众目睽睽下苦笑着站起来,答道:“末将有一个消息要禀报前营都统王使君,据末将在越州的细作传来的情报,镇海军顾全武已经用反间计斩杀了董真,攻破了越州外城,财货甲杖皆为其所获,董昌如今被包围在内城内,危在旦夕。”
咣当一声,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王茂章一屁股坐回座椅上,呆若木鸡,帐中顿时一片死寂,众将都盯着吕方那张满是苦笑的脸上。
过了半响,王茂章才沙哑着嗓子问道:“吕将军,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可是真的,顾全武哪里这么快便攻下越州城的。”
吕方苦笑道:“列位记得那个向我通报顾全武领兵偷离西陵的了空和尚吗?便是他留在顾全武军中的细作传过来的消息,这等消息也瞒不了多久,再过个三五天想必便会传过来。”
下江南 第128章 团结
第128章 团结
王茂章听了神情沮丧,的确这等消息,顾全武就算封锁消息,也瞒不了多久,马上就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何况如果自己是顾全武,只怕还故意将这消息传过来,好减轻在西陵的镇海守军得压力。可方才刚刚接到杨行密大破镇海军,直逼苏州的消息,正想先回去说服安仁义、田覠进攻西陵,一举消灭钱缪,眼下情况突变,心里的那种失败感当真是难以名状,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阵刺痛,禁不住双手拇指在上面按摩起来。
吕方此时看到这般情况,如果按以往的习惯,自然是“千言万语,不如一默”,不过昨天陈允的话对他触动很大,毕竟现在大家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顾全武要是打过来,只靠自己手下那千把人时决计抵挡不住的,如果这时候还和王茂章勾心斗角,那就是一起完蛋,这里离丹阳少说也有几百里路,自己的船队已经全部派走了,就算再怎么厉害,靠两条腿也没法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通过这河流纵横的几百里敌军地盘,跑回丹阳去。
想到这里,吕方咳嗽了一声,起身说道:“董真已死,董昌也困守内城之中,看来完蛋也就是早晚间的事情了,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末将以为,还是赶快派信使通知宣润行营都统安使君为好。”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同声,虽然说王茂章力主进攻西陵,是要把安仁义和田覠拖下水,还把身为润州行军司马的吕方也硬扯过来。可毕竟节度浙江两岸的淮南军的统帅是安仁义,正在围攻嘉兴的魏约、董昌部将徐淑也是归于安仁义统一协调,这一带手下兵力最雄厚的淮南军将领也是安仁义,无论是为了协调诸军行动还是为了向其要援兵,都应该向安仁义通报。
王茂章点了点头,他也从方才的噩耗的打击中清醒了过来,对吕方问道:“吕司马,你与镇海军也交兵多次,又有细作在那边,对那边的情况比我等客军清楚,想必此时心中也有对策了,此时情势紧急,说来与我等听听可好?”
吕方听了一愣,自从初次见面以来,王茂章给他的印象就是傲慢自负,心胸狭窄,此刻这般和气的问话还是第一次,吕方微微一考虑,恭谨的答道:“若王将军询问如何披坚持锐,破当面之敌,末将敢不竭忠尽智;可今日王将军询问之事,涉及淮南诸军,非末将所敢多言,以在下浅见,王将军也有些逾越了。”吕方这一席话,给了王茂章一个软钉子,意思是你王茂章不过是一个前营兵马使,如果是你问我如何攻打前面的西陵镇海军,那我自然必须回答你,可现在你问我镇海军即将有大队援军赶来,该如何应对,那就涉及到这边几部分淮南军的配合协调问题了,那就不是我吕方一个小小莫邪都指挥使所能够说的了,你王茂章问这个也超出了你的职权范围了,这至少是安仁义得事情,我吕方是安仁义得行军司马,可不是你王茂章的行军司马。
自从吕方被归到王茂章麾下以来,一直都低调的很,不要说对王茂章,就算是对其手下地位低于吕方的人也是恭谨的很,没想到今天吕方一下子给了王茂章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碰。王茂章的脸色顿时由黑转红,由红转紫,显然已是怒极,两厢的王茂章将佐纷纷出言斥骂,有的性急的都已经手按刀柄,只等上面一声令下,便要白刃相见了。王佛儿干脆一把把吕方扯到自己身后,准备护着吕方杀出帐外。一时间军帐内剑拔弩张,眼看一场火并便要开始了。
这时,上首的王茂章喝道:“混账,还不快都给我闭嘴,想造反了吗?”下面的将佐们这才悻悻的收起兵器,闭嘴回到自己位置上。王茂章这才对吕方问道:“既然吕将军不愿意和我说,那明日我们便一同前往宣润军老营,你说与安都统听吧。”话说到这里,王茂章脸色如铁,显然是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也不在多话,自顾起身往帐后去了,军议便这般不欢而散了。
吕方一行人回营的路上,陈允看吕方愁容满面,显然腹中有心思,便上前问道:“将军莫非担心那王茂章心怀怨恨,找机会报复。”
吕方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担心也没用,我发愁的不是这个,却是如何把这千余将士带回丹阳。”
陈允听了笑道:“纵然那顾全武尽得董昌资粮甲杖,军力大振,与淮南军相较,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将军也太悲观了些吧。”
“若是杨王不撤兵,淮南军居上游之势,胜负何止五五之数,就怕淮南树敌过多,无法专力江南,那时我们莫邪都可是在最前面,退兵可就千难万难了。”
此言一出,陈允也眉头紧缩起来,
已是二更时分,吕方还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自从穿越来以后,沉重的体力劳动早已治愈了他的失眠症,可今天不知怎么了,都躺了两个多时辰了,还是丝毫睡意,索性坐了起来,耳边传来旁边王佛儿的呼噜声,自从吕方遭到刺杀后,王佛儿便睡在指挥使帐篷的外间,贴身护卫吕方。
看着王佛儿魁梧的身体,吕方露出一丝笑容,穿越以来已经有近十年了,自己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对古代人的种种做法也由奇异、鄙视变为了解乃至认同。莫邪都这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小团体,要如何才能在唐末这个黑暗的时代生存壮大下去呢?
王佛儿、陈五、范尼僧、陈允他们投入自己麾下的原因不一,但共同的一点是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在这个黑色的时代活下去,看到曙光的人物。用中国古代的话说就是有天命在身,可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经过十年在乱世的磨练,自己已经能够熟练指挥数千人的军队,在前世的知识在熟悉了文化差异以后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携带来的玉米和土豆能够让同样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如果在有了一两州地盘后,还可以通过火器的革新,在军事上取得对周边的装备优势,甚至连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这些就足够了吗?
从军事才能上说,这个时代有很多人都远胜自己,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胜利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如果要说自己聊以自慰的,应该算是对人才的鉴别和胸襟。自己的知识和科技优势在没有得到足够地盘的前提下,扩散出去只会有害无利,对手拥有的巨大资源优势,会比自己更好的应用科技,要知道战争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催化剂。。
那么无人能及的便是对未来的预见了,想到这里,吕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起来,虽然自己知道也不过时大略,但是将书籍中记载的和现实一一印证,也可以知道很多当代人不知道的东西了,例如在出兵前,自己就可以确定董昌必然完蛋,那么作战策略就很明确了,在钱缪消灭董昌全师回援前,尽可能的多占实利,扩充自己的实力,然后见好就收,不要在钱缪未来的进攻中受到太大的损失,那么在这错综复杂的战局中,自己如何才能自保呢?
想到这里,吕方在榻上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从几案上取出一份地图,就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查看起来,吕方的手指沿着江南运河滑动,从丹阳至苏州一直往下,突然在一个点上停顿下来。
“嘉兴,就是嘉兴。”吕方口中喃喃自语道,只要拿下嘉兴,宣润军和淮南本部便能通过运河连成一气,就算淮南多线出击,兵力不足,杨王领主力回广陵,宣润军也可以缓缓抵抗,沿着运河撤退,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可是现在嘉兴还在钱缪手中,围攻嘉兴的正是先前败于顾全武手下的淮南将魏约,魏约能不能够在顾全武回师杭州前拿下嘉兴呢?吕方的心里满是问号。
浙东越州城,镇海军帅帐中,帐中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半人脸上都满是喜色。自古以来攻城战攻城一方都是死伤惨重,越州城乃是董昌的老巢,经营多年,守城将领董真又是有名的勇将,镇海军将佐都准备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兵力了。
可没想到主帅顾全武使了个反间计,用降将骆团派出城中,利用董真和董昌身边宠臣汤臼不和的问题,一举将董真暗杀,然后汤臼和骆团二人还假传董昌旨意,召集董真亲信将佐欢宴,企图将其一网打尽,结果事发时被人冲出了包围,逃回军中,引兵作乱。汤臼为斩草除根,竟假传越王号令,说董真及其手下谋反,出示董真首级,并带领越王府亲兵包围军营,没想到董真在军中威望极高,竟爆发了兵变,董真亲信带领着兵变军和越王府亲卫厮杀起来,两军混战中,汤臼和骆团都战死当场,亲卫军眼见战况不利,干脆放火火攻,一时间城门内外火光冲天,城门附近的兵变军腹背受敌,干脆开城投降了城外的镇海军,镇海军进城后,亲卫军不得不退守内城,其余的浙东军见状军心涣散,便纷纷降了顾全武,于是镇海军便不费一矢便拿下了这座东南雄城。
下江南 第129章 收心
第129章 收心
这时,帐中突然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顾帅!”的喊声,原来是顾全武从帐后进来了,自钱缪讨伐董昌以来,顾全武或奇袭、或诱敌、或强攻、或反间,多次大破董昌军,镇海军中诸将数他居功至伟,军中将佐对其已是心悦诚服,这声“顾帅”倒是叫的心悦诚服。
可是帐中还有另外几个人神色尴尬,一个个想要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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