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那些目光更远,看的更深的人们眼里,将这次看似突兀的联姻和崔含之的那封奏折内容还有他的特殊身份联系起来一看,其中包涵的意思就更多了。这些目光深远的人们此时都在认真的思考着,大王如此行动代表着什么。
崔府,明堂,崔含之站在阶前,静静的看着堂下的那棵槐树,微风微微带起他颔下的三缕长须,加上那修眉长目,端鼻方口。这个高门子弟的确生得了一副好皮囊。
“父亲!”随着一声轻呼,崔含之转过身来,女儿崔珂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捧着一件夹袍,低声道:“外间风大,您还是披上这个,免得着凉了!”
“好!”崔含之闻言一笑,接过女儿呈上的夹袄穿上,崔珂站在一旁,突然低声道:“父亲请见谅,孩儿给你惹麻烦了!”
“喔?”崔含之停住穿衣的动作,笑道:“这有何麻烦的?与天家联姻,多少人求之不得,恨不得也生个好女儿,怎的在你嘴里成了麻烦?”
崔珂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低声道:“崔家在吕吴并无根基,骤得富贵,为众人所忌,只怕非福是祸!”
“嗯!”崔含之看女儿的目光越发温柔了起来,低声道:“你见过两次世子,以为如何?”
“刚毅武勇,仁孝下士,乃是少见的英才!”崔珂听到父亲的问话,毫不犹豫的答道。
“这么说,珂儿你愿意嫁给他了!”
崔珂闻言,脸色立刻变得绯红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她才缓慢而又坚决的点了两下头。
“那便是了。”崔含之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世子仁孝下士,若是辅佐得人,便是江南之福。崔某岂可为了一门祸福,避道而行?”
天意 第687章 订婚
第687章 订婚
建邺宫城北面,崇化坊。相较于建邺城中其他地方的坊墙,崇化坊的坊墙要高的多,坊里的烟火气也要清冷许多,原因很简单,建城之初此地便被规划为囚禁有罪官员,宫女的地方,马殷父女便住在这崇化坊中。
马宣华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数着院中槐树上到底有几只鸟巢。这时宫城方向传来一阵钟鼓声,她不禁好奇的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刚刚出得院门,便有一名青衣仆妇上前拦住,敛衽拜了拜,道:“小娘子请止步,若要外出请先得到典吏的同意。”
马宣华皱了皱眉头,脸上升起一股怒气,可还是停住脚步,原来她与马殷被安置在此处之后,身边仆役便被尽数替换了,变成了本地人,而且若要出坊便要得到这崇化坊中典吏的允许,除了衣食优待些,简直就和囚犯无异。但马宣华也知道如今情势不同,只得强忍下胸中怒气,答道:“某不过想出院外溜溜腿罢了,又不出坊,就不用劳烦典吏的同意了吧!”
那仆妇倨傲的笑了笑:“若只是在坊里溜溜腿,那倒也无妨,便让小人陪陪娘子吧!”
马宣华冷哼了一声,走出院外,那仆妇尾随其后,一副明白着要贴身监视的模样。马宣华在坊里转了两圈,只听到那钟鼓声越来越清楚,依稀可以听出是喜庆时的雅乐,不由得心中生疑,难道是吕吴宫中有什么紧要人物办大喜事不成?想到这里,她便向身后的那仆妇问道:“吴王宫中好生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自然有喜事!”那仆妇闻言满脸都是喜色:“今日正是大王世子定亲的日子,自然要热闹一番。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待到娶亲之日,只怕场面还要大上十倍还不止呢!”
“大王世子?定亲?”马宣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仆妇口中说的正是吕润性,一想到那天船上偶遇的英挺男子就要定亲,她心中便不由得一痛,随即自失的一笑,人家是大国世子,又和自己这个亡虏之女有什么干系,说不定人家早就不记得曾经见过自己这个人了。可马宣华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不受控制的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有这般福气?”
“自然是一等一的门户!”那青衣仆妇得意洋洋的赞道:“博陵崔家的女儿,便是与天家联姻也不辱没了。不过话说回来,吴王称帝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
那仆妇自顾着说下去,可马宣华只听到“博陵崔家”四个字便只觉得耳边一聋,对方后面说的什么便全然听不进去了,她本能的想到了那天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帘帽女子,她一定就是那个“博陵崔家”的女儿!马宣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崩溃,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啊?好!”仆妇意犹未尽的看了看马宣华的背影,她还没有把自己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那些关于博陵崔家的传闻全部说完呢,这让这个粗心的妇人有些沮丧,全然没有发觉监视对象的双肩在微微的颤抖。
马宣华一走进屋内,立刻表示自己要睡一会,当房门在马宣华的背后关上的同时,她立即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入毯子里,痛哭起来。
建邺城还没有从吴王世子突然与崔家定亲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便被接下来一连串的消息给惊呆了,世子吕润性刚刚定亲没多久,便被任命为岳州刺史、湖南、武昌两道制置使,西北行营都统;在平定湖南一役中立下大功的钟延规则被任命为潭州刺史,湖南道制置副使,西北行营副都统,粮料使;而刚刚与天家结亲的崔含之则被迁入中枢,加上了中书舍人衔头。对于前面两项任命,几乎所有人的判断都很一致——世子即将主持经略荆襄的战事,而钟延规则镇抚新近占领的湖南八个州,同时担任为大军主持后勤的差使。但是对于最后一项任命的判断,就大相径庭了:有人认为崔含之本就门第高贵,又与天家结亲,正好趁这个机会入中枢,典机密,前途不可限量;但还有人认为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吕吴以前并没有安置,原先中书舍人参与机密,起草诏书的职权其实是由高奉天所在的幕府诸曹和陈允的枢密院来分掌的,高、陈二人的资格和潜势力远远高过崔含之,就算崔含之被任命了这个衔头,可未必能从这两个大佬手中分出一杯羹去,只怕大王的本意是拿这个清贵的衔头给亲家,顺便点缀一下圣朝景象。但是那些知道的更多,看的更远的人们从这个任命中却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崔含之上书要求减兵停役,休养生息,这是和大王这些年来方略是截然相反的,大王对于奏折不置可否,留中不发,但却将崔含之调入中枢,参与机密,这难道是要改弦易张的前兆?再联系起与崔家的联姻,世子掌管上游军事大权这系列行动,众人纷纷感觉到圣心莫测,天佑十五年初春的建邺城,就好像城外江边的芦苇一般,随风飘荡,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倒向哪边。
潭州,楚王宫,这座马氏的旧宅已经换了新主人,在权力的驱使下,本来有些破损的宫室已经被装点一新,被重新涂过一遍的墙壁红的发亮,就好像此时府中的气氛一般。
“恭喜将军!”
“贺喜将军!”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每一张嘴都喷射出各种各样的谀词,这一切的中心就是坐在首座的那个人——新任潭州刺史,湖南道制置副使,西北行营副都统,粮料使钟延规。
一名青衣文吏高声笑道:“将军此次当上了副都统,粮料使,这都统可是吴王世子,这分明是吴王将自己的继承人放到将军身旁,让将军扶上一把,有此可见将军圣眷之隆,只怕满朝文武,无一人能及呀!”
“不错!”
“正是!”
那青衣文吏的谀词激起了一片附和声,在这个时候,故作清醒是招人恨的,只有“花花轿子大家抬”,才是为官之道。钟延规倒还清醒得很,他摆了摆手,笑道:“这话可过头了,什么满朝文武圣眷没人能及我,这可是要害我呀!”
那青衣文吏闻言有些紧张,他正想着如何巧妙的转过话头,摆脱这种窘境,却听到钟延规接下来的话:“不过方才于先生有句话没说错,大王让我当这粮料使,的确是圣眷颇隆。眼下明摆着就要用兵荆襄了。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些年仗打下来,江西,江东、淮西的老百姓都快吃草了,大王让我这个潭州刺史、湖南道制置副使来当粮料使,明摆着就是让我从湖南这边解决粮饷问题,让那边喘喘气。来,来,来!你们说说,这粮草问题该怎么解决呀?”
钟延规话音刚落,屋内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原因很简单,固然江西、江东、淮西这些吴国治下的百姓已经被压榨的快要吃草了,可就在他们治下的那八州土地上,双方十余万大军刚刚你来我往杀了个不亦乐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征粮征饷,那简直和百姓口里挖粮食没啥区别。
钟延规看到手下都不开口,倒也不着恼,突然,他指了指方才那个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青衣文吏,笑道:“于先生,你就先来说说吧!”
那青衣文吏此时不由得大骂自己方才为何那么大声,引得钟延规的注意,惹来了麻烦。他咬了咬牙,字斟字酌的答道:“小人见识浅薄,若有说的不当的地方还请将军见谅。以小人所见,湖南百姓虽然相较江西、淮上百姓要好些,但这些年的仗打下来,也是积蓄不多。而且与荆南交恶之后,茶叶无法北运,不少茶农已经困顿不已,将军若要加征粮税,只怕,只怕——”那青衣文吏看了看钟延规的脸色,一咬牙道:“只怕会激起民变!”
“嗯!”钟延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那于姓文吏本是楚地旧人,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因此被留用下来,他见钟延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逆言发火,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湖南与江东,江西不同,开化未久,许多地方百姓还不过是刀耕火种,一亩所收去掉种子不过七八斗,家中并不多少积蓄。而且罢兵之后,不少楚军士卒无家可归,便啸聚山林,或者投入蛮夷间,若是激起民变,内外交攻,只怕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够了!”突然一声断喝截断了于姓文吏的叙说。只见钟延规满脸铁青的怒视着对方,沉声喝道:“你不过是一介亡虏,本将军看你还有点用处,留你一条性命,你居然还敢大声说话了。实话跟你说,征粮征税这是军令!那些家伙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要是敢多话的,便让他们来问问老子的刀利不利!”说到这里,钟延规一刀将面前几案桌角斩落。已经瘫软在地的那于姓文吏见状,不禁打了个寒颤,闭口不语。
天意 第688章 茶市上
第688章 茶市上
对于湖南的百姓来说,天佑十五年的春天绝对不是一个好年头,绵延多年的吴楚战争终于已经结束,但压在他们肩膀上的各种负担并没有减轻,恰恰相反,盐税,丁口税,甲兵钱,茶税,转运钱等一笔又一笔杂税不断的落在百姓们的身上,这些可怜人们绝望的发现,和平的到来并没有让他们松一口气,反而让未来变得像黑铁一般沉重,没有一丝亮色。
潭州,湘江茶市。一排排船只停满了岸边的浅水区,几乎练成了一片,如今正是春茶上市的季节,这些船里几乎都装满了湘茶,几乎每艘船的吃水都很深,不少船水线离甲板不过一尺多的距离。依照往年的规律,这些船上的春茶将被潭州的茶商统一收购之后,转装到大船上,然后沿湘江,洞庭湖,进入长江,运到江陵,然后由北方的商人收购交易,转运到全国各地,无论是湖南当地的茶农、商人,还是江陵的高季兴政权,都从中获利甚丰。
正是清晨时分,一个个睡眼迷惺的人们走出船舱,往江中倾倒着昨夜的脏水,妇人们则在清洗着蔬菜和米,准备着当天的早饭,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在船边玩耍着,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的那些悲伤和愁苦仿佛是绝缘的,哪怕是一块漂浮在水面上的老菜叶,一根芦苇,都能给他们带来无尽的快乐。
孩子们的欢笑也感染了船上的大人们,船户们一边吃着早饭,一面兴奋憧憬着自己舱中茶叶到底可以卖出一个什么样的好价钱,能够从中挣多少。这些运送茶叶的船户有少量是运送自家出产的茶叶,但大部分都是以水上为生的流户,船也就是他们的家,每年春秋两季去各个出产茶叶的小镇村落,收购烘制好的茶叶,运到潭州茶市来转卖,然后运回各个乡镇村落所需的杂货物品,从中牟利。战争的结束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让人兴奋的消息,虽然赋税并没有减少,但平安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利好,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变卖了田产,筹集了进茶的资金,想要搏一把,换得一个光明的未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头已经渐渐高了起来,玩的有些疲惫的孩子们开始回到自己家的船中,停泊区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但岸上却嘈杂了起来,不时有些零散商贩喊叫着收购茶叶的价格,那些有意出售的船户则招呼一声,那商贩便上船鉴别品质,讨价还价,付款买货。但是绝大部分船户并没有理会这些喊价的商贩,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不过是些小商户罢了,拥有的资金和能出的价码都很有限,这里数百条船上的万余石茶叶绝大部分都是出售给潭州城内的最大的三家大茶商的。依照以往的惯例,这三家大茶商至少要到下午才回来人验茶收购,出卖给这些小商贩不过是那些大茶商不愿收购的劣质茶叶罢了。
果然,到了正午时分,岸上来了一行人,离得还有百余步,离岸近的十几条茶船便将跳板搭上了岸,几个老成的汉子离得远远的便对着那行人拱手行礼,那行人中为首的是个骑在骡子上的青袍汉子,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脸上无语便带了三分笑容,天生就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边走边拱手向船上回礼,正是潭州三家最大的茶商成泰记的当主,成仁泰。
这成仁泰到了岸边,甩缰跳下骡背,早有下人将骡子牵到一旁。成仁泰对船上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道:“今天潭州茶市便由小可来验茶定价。琐事颇多,来迟了,怠慢之处,请列位担待。”
船上顿时传来一叠声的“不敢”声,这些人哪个不知道这成仁泰成大户眼力精,本钱厚,不要说在潭州,便是在湖南,在江南都是数得上的大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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