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可及见到周虎彪脸上神色,脚下不由得一软,坊间传闻此人甚是手辣,经常谈笑之间,当街杀人,手下数百人也都是横行乡里的剑客恶少一流,宁海一带小儿闻周虎彪之名而止夜啼。只是想起此行任务的重大,胡可及不得不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并非在下要阻拦周兄弟的去路,只是不明白这种好机会,你为何将其白白放弃,便是你不在乎那官职告身,难道也不为手下的弟兄们想想?”
“哈哈!”周虎彪听到胡可及的话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胡可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从对方的笑声中没有听出一丝欢欣的味道,倒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周虎彪的笑声突然嘎然而止,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肃杀之气,哪有丝毫喜色,他冷笑了一声:“本来某家今日看在这烤鱼的份上,还想饶了你这厮一条性命,可你偏要自找死路,也好,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周虎彪挥了挥手,院外的手下便围了进来,将胡可及按到在地,周虎彪走到胡可及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方才以言语挑拨我手下兄弟,便是你今日致死的原因,也罢,我今日也将此时分说明白,免得你们后来怪我不识好歹,夺去了你们进身之阶。”周虎彪后面的那句话却是对自己手下说的。
周虎彪回到那几案前,随手拿去一份告身,一面翻着那告身,一面对手下说道:“你们也都是混老了江湖的人物,这没有白拿的好处的道理总是懂的吧,这厮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却苦哈哈的将告身送给你们,天底下岂有这等好事,你们是他胡可及的爹娘吗?”周虎彪的嗓门越来越高,到了最后便如同吼叫一般。
周虎彪的手下此时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岂有不明白“便宜莫贪”的道理,只是一张张告身放在自己面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周虎彪突然拔出横刀,一刀便砍在胡可及面前,冷笑道:“快将那罗仁琼要我所做的事情一一道明,若有半点虚假遗漏,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为王前驱 第427章 周虎彪(3)
第427章 周虎彪(3)
胡可及被按倒在地上,眼前便是那刀刃。为了阵上厮杀时不至于砍入骨头里拔不出来,这横刀的刃口磨得并不锋利,刃面上还有几处黑色的痕迹,可能是过去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胡可及的大脑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出发之前的各种准备一下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大声嘶喊道:“度田料民,度田料民,那罗留守乃是为了度田料民才将这些告身给予列位的。”
“度田料民?”听到胡可及的回答,周虎彪突然来了兴趣,他一步跨到胡可及身前,一把便将他提了起来,冷笑道:“快将这事情细细说与某家听。”
胡可及知道自己这条性命此时便在周虎彪的一念之间,赶紧从罗仁琼接到杭州吕方度田料民的命令说起,然后还有以这些告身官职为代价,想要收买周虎彪支持他们度田料民的计划一一道明。
“罗仁琼那厮倒是好打算!”听罢胡可及的叙说,周虎彪将其推到在地,冷笑道:“这度田料民之法,乃是断了豪门大户的命根子,他此时政令不出宁海城,就想那一堆空头告身来哄得我们替他卖命,倒是好打算,好打算啦!”
胡可及被周虎彪一推,顿时跌倒在地,他这一跌反而将其从刚才那种吓呆的情况中跌醒了,想起了先前准备的那些对策。胡可及也知道在眼下的情况下,周虎彪若是要拒绝自己的要求,最好的选择就是一刀把自己和同行的手下杀了,把尸体随便找个山洞一丢,然后就推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他无论最后如何,他都可以坐观成败。自己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尽办法陈明利害,说服周虎彪,接受告身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周虎彪,你可是要将我和同来的兄弟全部杀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胡可及突然开口问道。
周虎彪惊异的看了胡可及一眼,眼中轻视的神色少了几分,昂然笑道:“不错,你倒不是个糊涂蛋,只是这次留你不得,否则风声走漏出去,对我实在不利。”
“不错,我若是活着回去,你无论是否真的接受了这些告身,只要官府要度田料民的风声传出去,你们周家立刻便成了其他土豪的众矢之的,而官府偏生又软弱无力,你最大可能的下场便是被家主废除嫡子之位,被扔出去当做替罪的羔羊,只有现在立刻杀了我,才能将这些推得一干二净。”胡可及每多说一句,周虎彪脸上的神色便变上一分,四周的周虎彪手下看他的眼神逐渐由轻视变为戒备。
“可若是我没有按时回去,罗留守又会如何行事呢?”胡可及突然问道。
“你说他会派人到家中向我索人?那又如何,我只说从未见过你便是,这台州域内,盗贼如毛,莫说就你这几条人命,便是再多十倍,路上为盗匪所截杀也没什么稀奇的。”周虎彪裂开大口笑道,可他看到胡可及并没有他的回答而感到沮丧,反而脸上露出带有嘲讽意味的微笑,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你方才所问的不是这个?”他低头苦思了片刻,脸上神情变幻,突然周虎彪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恐惧的神色,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没有回去通报成功的消息,那罗仁琼便会派人去找宁外一家土豪,以官职告身收买不成?”说到这里,周虎彪强笑道:“那又如何,田土荫户才是根本,这几张纸片又算得什么,没有哪家会接受这个条件的。”
此时的胡可及却已经将性命危在旦夕的情况抛在脑后了,笑道:“方才仓促的很,在下忘了说明白,这些官职都有一定的荫户和禄田,加起来虽然没有贵府那么多,也不算少了;而且给您的那个告身除了宁海县尉的差遣以外,还兼有一折冲府校尉的差遣,这一府兵还是空额,您若是愿意,大可将家中部曲精壮者编入军府,列入名籍,田亩也可列入其中,加起来应该较之周家所有的部曲土田还有多的。”
周虎彪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如果胡可及所言属实,那么这个条件就非常优厚了,周家现在虽然田亩宾客不少,可其中有许多是乘着州中无主,兼并掠夺而来的,一旦安定下来,一定是要吐出来一部分的,按照他在家中听到的口风,家中长老认为能够保住三分之二就觉得很满意了,而依照胡可及所言,官职所有的荫户与禄田,是合法的无须交税和服劳役的,也就是说家中兼并而来的非法田产已经被洗白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还给了自己一个折冲府校尉的位置,镇海军的军制乃是分为六坊,每坊下有若干府,军士分辖在各府之中,出则征战,归则耕作,这些田亩也是无须交税的,军府之外也不会征发府兵参与劳役,也就是说,罗仁琼开出了将周家保存现有全部田亩和荫户的条件,甚至还允许周家保存现有的武装部曲。周虎彪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接受这个条件,但是他相信那么多豪强中,肯定至少有一家会接受这个条件,那自己现在杀了这胡可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他不知道会是哪一家接受了官府的收买,这样一来,官府虽然暂时在台州势力还很弱,可是在敌方阵营中有自己的钉子,还能得到杭州方面的支援,无法团结在一起的豪强世家们是不可能将镇海军的势力赶出台州,所能争取的无非是能够保留多少免税田亩和荫户罢了,可对方现在就已经拿出了周家可以保留全部田亩和荫户的条件了,甚至更多,自己的选择难道不是很简单了吗?
“来人,快将胡兄扶起来。”转瞬之间周虎彪已经做出了决断,既然结局已经确定,与其让别人出卖自己,不如让自己出卖别人。他撩起衣衫前襟,拜倒到胡可及面前,沉声道:“虎彪行事粗鲁,方才无礼之极,还望胡兄海涵。”
胡可及好像已经将方才被按倒在地,险些身首异处的情形忘得一干二净,笑道:“那这么说,周兄弟是接受罗留守的条件呢?”
“不错!”周虎彪站起身来问道:“不过有一事在下不明,罗留守开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为何不直接去见家父,却冒着诺大风险来找在下呢?”
胡可及听了对方的问话,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某家这次找的并非周家,乃是周兄弟,这些告身也是给周兄诸位手下,而非他人的。”
听到胡可及的话,四周顿时一阵耸动,他们都知道周虎彪此时在周家中也还远不是做主的人,就算将这协议达成了,周虎彪也未必能落到什么好处,更不要说他们了,此时听到胡可及的意思,竟然将周虎彪单独拉出来,怎不让他们又惊又喜。
胡可及看了看四周的那些周虎彪的心腹,对自己方才那段话的效果很满意,笑道:“罗留守这么做有两个原因,其一周家拥有很多,而周公子什么也没有,更容易说服;其二,周家乃是宁海第一大族,我等若是上门,只怕太惹人眼,后招不便使出。”
周虎彪那帮手下还听得云里雾里的,周虎彪倒是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周家现在既得利益太多,罗仁琼出的价码虽然也不低,可还都是画饼,怕那周家家主被家中那些短视的长老挟制,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周虎彪这边就不同了,完全是个无产阶级,连那个继承人的位置都是朝不保夕,身边这帮手下也都是些打家劫舍的流氓无产者,在这场度田料民的斗争中,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可是官职,仆役,田产,参与斗争的热情和坚定性和周家那帮既得利益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就算周虎彪现在有了退意,他那帮手下也会推着他往前走的。
周虎彪不禁黯然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傻瓜,也知道那罗留守不是大善人,拿出这么一块大饼出来,肯定是要用自己这把快刀见血的,只怕第一个对象还是周家的家人。想到这里,周虎彪突然闭上了眼睛,自己小时候因为容貌丑陋而受到的诸般欺凌,还有父亲对自己冷淡的表情,还有仆役背后的议论一件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周虎彪猛地摇了摇头,低吼了一声,一旁的手下还以为他发了疯症,正要抢过来按住他,免得伤了人,却只见周虎彪睁开双眼,目光清朗,显然清醒的很,这才停住了脚步。
“某家既受官职,周某自当惟罗留守之命是从,如有违令,甘当军法从事!”周虎彪跪伏在地,沉声道,身后的心腹对视了一眼,也纷纷随之跪下,齐声应和道:“甘当军法从事!”
为王前驱 第428章 撞击(1)
第428章 撞击(1)
时光如流水,转瞬之间已经是天佑元年的二月了,此时的北方许多地方土地尚未解冻,农人们还躲在屋中忍饥挨饿,而位于浙南的台州,此时正是开耕播种的农忙时节,田野里满是忙碌的人影。与每年这个时候一样,常有冲突的各家土豪也都将各自的部曲解散了,回家种田,就连逃散到山中的乱兵盗匪,也有许多回到家中耕作,至少也停止了对农户的劫掠,毕竟这一个多月时间劳作,往往就决定了这一年的收成多少,各家土豪早就有了在此时停息争夺的潜规则,就算是山间的强盗,也知道等百姓种出了谷帛才有的抢,做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只会引起众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是与往年不同的是,乡间却传播着临海城中的镇海军大官即将推行“度田料民”政策的消息,对与这个消息,各个阶层的人们的态度是不同的:
剩余不多的自耕农的态度是冷淡的支持,虽然自从台州大乱以后,无论是俞之恒还是后来入侵的明州军,以及最近才进抵临海城的罗仁琼,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向他们收税和征发劳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负担减轻了,恰恰相反,附近任何一个得势的土豪都会毫不犹疑的掠夺他们的粮食和布帛,征发他们修筑坞壁,乃至迫使他们成为和土豪有人身依附关系的田客,部曲,这些自耕农能够保持住原有的自由身,不但要极大地幸运,而且自身也往往是最勇敢最精壮的汉子,他们知道,经过了“度田料民”,虽然他们要承担缴纳农税,征发劳役的义务,但与此同时,“度田料民”这一行动本身也会从土豪手中夺去那些荫田,田客,土豪也不会再有欺压掠夺他们的实力,他们也会从土豪的压迫和掠夺下被解救出来,相比起这个来,那些农税和劳役的负担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基于现有的实力对比,他们又对镇海军地方长官能否完成“度田料民”这一政策成功的执行下去表示怀疑,毕竟现在罗仁琼能够控制的只有临海城附近不到五十里的地盘,比起那些土豪来说,他的实力是很微弱的,这些自耕农只会在“度田料民”政策马上就要成功的时候才会表示支持,在胜负未分形势尚不明朗的现在,罗仁琼是不能指望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支持的。
人数最多的是各家土豪控制下的大量田客,部曲,他们对于“度田料民”政策的态度是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对于现有的为人奴仆,受土豪压迫,“出则为兵,入则为奴”的现状表示不满,对于可以改变他们这一悲惨现状的“度田料民”政策,有一定的希望;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田客,部曲往往数代都与那些土豪比邻而居,有的还是同宗同族,有强大的血缘和地缘纽带联结,在唐末盗匪横行,官府软弱的无政府状态,这些土豪武装集团同时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那些有一定政治军事才能的土豪头领,对手下的部曲,田客的剥夺反而比对那些还不属于他们的自耕农要有节制一些,他们害怕实施了“度田料民”政策之后,列名籍书之中的他们,不但要承担更加沉重的官府税收和劳役,甚至还要被征发为兵,埋骨他乡,此后再也不能和家人团聚,所以他们对于“度田料民”政策的态度是很复杂矛盾,既有支持也有反对,而且和他们所在的集团首领的各种能力也息息相关,一般来说,土豪集团的首领对部曲越是体恤,剥削越是节制,这个集团的部曲田客的向心力就越强,对“度田料民”政策的反对程度就越强,反之则向心力越弱,就越支持“度田料民”政策。
而最坚决反对“度田料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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