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安排好事情,便起身前往节度使府上,将岳父病重垂危的事情叙说明白,说要赶去看望,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回到家中,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一头躺倒床上,昏睡不提。
两日后,吕方便和吕之行、吕淑娴一行人,约有三百余人,乘船沿着邗沟直上淮河,然后沿着淮河西向,经过楚州、泗州一路往徐城方向去了,这江淮之间水路纵横,虽说陆路看上去路途近些,可是一路桥梁失修的不少,还不如做船由水路行的既舒服又快速。
一路上,吕淑娴和吕方二人自出兵湖州以来,已有一年多未曾相见,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人本就情感甚笃,吕淑娴虽说深沉大度,非寻常女子那般好妒,但内心对吕方宠爱沈丽娘,连出兵湖州都带在身边,还有了身孕,心中也颇有些不喜,时常使些小性子,吕方心中也有数,小心抚慰,定要使得吕淑娴转喜为怒方才罢休,这一路上倒不像奔赴病危父亲的路途,倒有些像出游的年轻夫妇。
一日,船只已经逐渐接近了徐城地界,吕淑娴看着岸边熟悉的景色,吕方从舱中取了见袍子披在她身上,道:“这三四月间,最易受风寒,江上风大,你还是多披件衣服为好。”
吕淑娴紧了紧身上的长袍,幽然叹了口气。吕方在一旁劝慰道:“父亲平日多行善事,些许病势定然已经好转,淑娴还是莫要忧心为是。”
吕淑娴摇了摇头,转过头来看着吕方的眼睛:“我却不是担心父亲的病症,一来生死有命,非我等凡人所能左右,再说父亲年岁已过六十,已不为夭,其余事情有任之你处理,定然没什么问题。我却是在想,若是你未曾出来当这劳什子官职,和我两人都留在庄中,是不是会比现在开心的多。”
吕方被吕淑娴明亮的眼睛看着,突然觉得一阵慌张,转开脸去强笑道:“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如果的,我都已经出来了,还能怎么样,淑娴莫要这般胡思乱想了。”
吕淑娴看到吕方的模样,苦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一旦碰到为难的事情,便这般模样。”她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渔船道:“我却宁愿和你就像那渔船上的人一般,一同打渔,一同种田,一辈子在一起,哪怕只有粗衣淡食,可你却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你一个。”
吕方听到这里困窘无比,口中呐呐,浑然没有平日里的机变模样,可却一个字也吐出不出来。
吕淑娴也静默了半响,低声道:“算了,像你这样的男子,如同潜龙一般,又怎么会一辈子在这乡下打渔种田呢?总有一日要立于万人之上的,这些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的疯话罢了,任之,你知道我为何当年一眼就看中了你吗?”
吕方摇了摇头。吕淑娴笑道:“你那时每日在田里劳作,累的直不起腰来,浑身都是泥土,可和任何人打交道,都是两眼平视对方,既没有瞧不起,也没有讨好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说到这里,吕淑娴两腮微红,显然想起来过去两人初见的日子。
吕方也笑了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再无平日的那些权谋机变,说不出的纯净自在。吕淑娴此时突然问道:“沈家妹子有了身孕,你是希望弄璋还是弄瓦?“
吕方听了一愣,原来《诗经》里有”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的诗句,古人便以弄璋代指生男孩,弄瓦代指生女孩。吕淑娴这一问,吕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吕淑娴是正妻,却只有一个女儿,沈丽娘身为妾室,却生下儿子,古人有“母以子贵”之说,“七出”里也有“无子”之说,而且《唐律》里面有明文规定:“妻子五十而无子者,听立庶为长。”吕方想到这里,只得笑道:“生男生女是老天注定的事情,我希望什么又有什么用。”
吕淑娴看了吕方两眼,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思,罢了罢了,天下间男子岂有不想有个儿子的,更何况你打下了诺大基业,若是无子,岂不是便宜了别人,我只希望沈家妹子多生几个儿子,也好过继给我一个,免得我老来无子,落得个没下场。”
吕方满脸羞愧答道:“淑娴说的哪里话,你是正妻,丽娘生下的儿子也要叫你一声娘,莫要胡思乱想,免得伤了身子。”正劝解间,只听到船头将士一阵欢呼,原来前面赶过来一条快船,打着吕家的旗号,正是前来迎接的船只。
功高震主 第216章 内乱
第216章 内乱
吕方微微一沉吟,转脸看了看旁边妻子的脸庞,满是期盼的神情,便下令道:“让他进来吧,都是乡里乡亲的,莫要怠慢了。”说完后,吕方起身从一旁取出一件青绸袍服来,披在吕淑娴身上,笑道:“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淑娴平日节俭,今日却莫要自苦了。”
吕淑娴听了一愣,正要推辞,却看到吕方笑容里大有深意,她与吕方两人做夫妻已有近十年了,心意间早已相通,立刻便明白的丈夫这般做的意思,便顺从的穿上了官袍冕冠,吕方也穿上四品绯色官袍,戴上乌纱便帽,端坐在椅子上。
舱内二人准备停当,只听到舱外有人通报声,吕方随口吩咐进来,只见舱门推开,进来一条短衫干练汉子,一下子看到吕方夫妻二人身作官袍,威仪非凡,脸上顿时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赶紧俯身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小人参见小姐,姑爷,总算盼到你们回来了。”话音最后竟带了一丝哭音。
吕淑娴赶紧起身搀扶,嗔道:“十七叔,你这是作甚,算起来你还是我叔叔辈的,这等大礼我和任之哪里受得起。”原来此人姓吕名冲,是吕淑娴的远房叔叔,算起来,在族中这一辈里排行十七,唐时便以十七叔称呼,为人精明干练,吕方和吕之行走后,吕深便将其倚为心腹,这次便派了他来迎接吕方夫妻二人。
吕冲却不敢让吕淑娴搀扶,膝行退了两步,方才站了起来,笑道:“受得受得,看这官袍,姑爷至少也是五品的高官了,小姐也是命妇,又如何受不起,这下可好了,族中的事情总算有人做主了。”
吕淑娴听了一愣,连忙开口询问,原来自从吕方等人南下后,王俞在庄中势力越发庞大,吕深仗着自己资格威望还能勉力支撑,王俞对其还有几分忌惮,可自从去年冬天,吕深感了风寒,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大限之日已是不远了。吕方南下后,虽然吕家没有王家发展迅速,可招募的流民,依附的豪强也不在少数,加上依照吕方的遗法料民练兵,壮丁已经不下四千人,已是淮上少有的大坞堡,眼下吕深便要故去,吕家一族中便有人跳了出来,说族长卧床不起,嫡子又不在家中,要替他代管吕家一族的事务。
吕淑娴听到这里,玉容凝霜,沉声问道:“十七叔,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是谁?”
吕冲骂道:“还能有谁,还不是老五那个猪油蒙了心的家伙,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竟然敢来抢小姐和公子的家业,若不是姑爷的本事,只怕庄中大伙儿的骨头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吕冲虽说是吕淑娴叔叔辈,可实际年龄比吕方还小了七八岁,脾气火爆的很,说道这里,禁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到舱内地板上。
吕方微微一皱眉,却看到吕冲和吕淑娴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笑道:“之行兄弟还在后面船上,这事可不能撇下了他,待他来了,一同商议才好。”
说到曹操,曹操便到,外面便传来吕之行的声音:“庄中是何人来了,有什么消息,快说与我听听。”
吕之行进得舱来,却看到屋内吕淑娴和吕冲二人脸色激愤,吕方也没什么好脸色,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一把抓住吕冲,急道:“十七叔,莫不是父亲有什么不好不成?”
吕淑娴脸色一沉:“弟弟,坐到一边去,听十七叔说便是,都这么大人了,怎的一点都沉不住气。”
吕之行对这个姐姐倒是颇有几分敬畏,悻悻然坐到一旁,吕冲又细细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边吕之行顿时跳了起来,喝道:“那厮竟然如此大胆,任之,还好你带了三百兵来,待某家带了将他的脑袋砍了,当做尿壶耍弄。”
吕方却不说话,只是皱眉沉思,吕之行骂了几声,看到其余三人都不说话,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过了半响,吕方方才低声问吕冲道:“十七叔,此事并不简单,我的意思是,你在附近找一处隐蔽湾子,让我的士卒在船上休整,淑娴和之行你们两人先前往庄中,我领兵在外静观其变。”
舱内三人听了一愣,吕淑娴反应最快,反问道:“夫君你的意思是后面还有人?”
“不错。”吕方低声道:“五叔那个人你们也知道,不过是个庸碌的田舍翁罢了,若说金银财帛,田宅婢女,他的贪念的确不在他人之下,可若说夺取吕家一族族长之位,他岂有这等胆量,更不要说我和之行都手握重兵,他若无外援,论礼法又轮不到他,又岂会跳出来和之行夺这个吕家的族长之位。”
吕冲听到这里,头点的跟啄米一般:“姑爷说的是,怪不得一下子这老五能搅起这么大的声势,可为何外面的那人却选了这个庸人,吕家比他有德有能的多得是呀?”
吕方笑道:“若是个有见识的,就未必会做这等替人火中取栗的倒霉事,再说选个蠢货才好控制,若是个有本事的,只怕当了这族长,第一件事便要反口咬死那外援之人,毕竟借助外力来内争可不是什么好事。”
吕冲叹道:“姑爷果然好本事,前面三四里外便有个鲢鱼湾子,除了秋天有许多人来打渔外,平日里半个人也没有,芦苇荡里有条小路,到庄中也就十来里路,明日我弄两条船装满来那个是运来,便是躲上个十余日也无人知晓。”
吕方点了点头,对吕淑娴和吕之行说:“你们到了庄中,见机行事,且让那厮嚣张几日,待布置停当后,且让他好看。”
吕家庄,自从吕方以假降计攻下濠州后,七家庄便在徐城一带威名远播,此地为四战之地,近百里都无什么人烟。于是吕深便领了吕氏族人从七家庄中迁出,另外择了一处土地肥沃所在,招募流民,束武成兵,依照吕方旧法,不过数年时间,已经粗具规模,一座座房屋布满了小丘,小丘下便是尚未完全完工的壁垒和壕沟。
吕淑娴姐弟二人刚进得院门,只看到父亲正坐在堂前的座椅上,身形消瘦的惊人,衣服下面好似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只是一双眼睛还如同往日一般有神。
看到这般景象,吕淑娴姐弟二人胸中顿时一阵酸楚,抢上前去,跪在吕深身前泣道:“孩儿愚钝,老父年高,竟不在膝旁承欢,实在是不孝之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吕深看到这般景象,不由得欢喜的流出泪来,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会儿儿女的头发,便要伸手扶儿女起来,却只觉得身上一阵乏力,不由得悲从中来,吕淑娴姐弟赶紧随着父亲的手站了起来,侍立在两旁。
“‘日告耽瘁月告衰。形体虽是志意非。言多谬误心多悲。子孙朝拜或问谁。指景玩日虑安危。感念平生泪交挥。’”吕深咏诵到这里,不禁摇头叹道:“好一个‘子孙拜来或问谁’,尚喜吕某今日还认得出自己这两个孩儿,也罢,我总要将贼子扫尽,勿留子孙忧方才能安心入土,淑娴,任之可有同来。”最后那句话却是对女儿吕淑娴说的。
吕淑娴左右看了看,低头在父亲耳边低声答道:“夫君听十七叔说了后,以为此事幕后必定有人主使,便领兵在庄外静观其变,让我们在庄中见机行事。”
吕深点头笑道:“好一个吕任之,也不枉我这宝贝女儿当年下嫁与你,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可惜淑娴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有你在,那贼子又岂敢有觊觎之心。”吕深说到这里,满脸都是恨恨之色。
“夫君孤身一人,又入赘到我吕家,虽非父亲骨肉,又有何区别:再说他才具胜我十倍,吕家能有今日,大半皆是他的功劳。”
吕深点头叹道:“你说的也是,可到今日他也未曾有一子嗣,如今任之已为朝廷四品大员,必然要纳妾的,若这般,将来只怕对你不利。”吕深说到这里,脸上已满是忧虑之色,这枭雄此时却如同寻常父亲一般,脸上满是对儿女将来的担忧。
吕淑娴摇了摇头,正要安慰父亲几句。吕深却挺起胸膛,沉声道:“待此间事了,我定要与任之好好谈谈,定然不能委屈了你,我拼却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办成了这件事。”
正说到这里,只听到院外传来争吵声,好似有什么人要强行进来一般。吕深一家三人对视一眼,吕淑娴走到院门前,高声道:“院外何人喧哗,难道不知道我父亲身体不适,要好生静养吗?”
吕淑娴话音刚落,外面的争吵声顿时停了下来,接着便有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是淑娴侄女吗?我是五叔呀,今日我寻来上等好药,来送与大哥,这厮贱奴却不让我进去,这成什么体统,难道我这亲兄弟都不能见哥哥不成。”说罢,便听到一阵推搡声,一条粗壮汉子便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粗鄙得意之色,身后跟着七八条精壮汉子,正是吕深的亲生弟弟吕廉,原来吕家排行是诸房一齐排下来的,虽然吕廉排行老五,其实是吕深的同父异母兄弟,吕深父亲只有三个儿子,老儿已经早夭,剩下的两个便是吕深与吕廉二人,如此说来吕廉要求“代管”族长事务,倒也有几分道理。
吕冲带着几名家丁跟在吕廉一行人后面,看到吕淑娴站在院门口,脸色涨得通红,对吕廉低喝道:“你这厮好不讲理,我方才说族长有病在身,要好生静养,你却为何强冲进来。“
吕廉脸上却满是不屑之色:“我与族长是一父之子,骨肉相连,兄长有病,我为何不能前去探望,你不过是远支罢了,家奴一般的人物,又凭什么在这里多言。”
吕冲听了大怒,正要上前和他厮打,吕廉身边那七八条精壮汉子立刻围了上来,正在此时,却听到吕淑娴道:“叔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家夫君昔日制定法度的时候,便有说过,若触犯法度,便是父子至亲也不能轻枉,你若要见我父亲,遣人通报,在外静候便是,这般闯入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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