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躺着,静静望着那些冰白的枝叶。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
道院的门是开着的,但是来到院前的那个年轻人为了保持礼节,还是选择先敲了敲一边的大门。
老者开口道:“嗯,进来吧。”
两名年轻任随即迈步进来,老者的座椅无人推动,却自行转了过来,让老人面对着那个迎面走来的年轻人。
星残。
他对面的,自然便是冬星首座,星至极。
星至极的样貌十分寻常,就和每个城中垂垂老矣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但若是细细去看的话,还是能从那老去的轮廓里,隐隐可以看见过去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子。他的双眸很深邃,如果你尝试和他对视的话。
但,很少人会或者敢这么做。
这让星至极越发喜欢这两个年轻人中,那个正看着他的俊秀青年。
星残。星至极记得,当年的火光之中,与其说他找到了那个孩子,倒不如说那个被放在木堆之中的‘弃婴’看见了他。
相见应是有缘。
存在必然合理。
星至极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干涩的嘴唇上挑着莫名的笑意。
第二十章至极()
第二十章至极
星至极留着长发,长发后用三种不同银色的精致发箍束起,看着十分特别,也非常的美观。
道束。
在冬星院中一些阴阳术师很喜欢的一种饰品,原因是那位传说那位苏道祖师便是经常戴着这样的发饰。至少历代冬星首座都会戴着这种发箍,星至极也并不例外,但是只有历代冬星首座才知道,这其实是从苏道开始传下的一件阴阳奇物。
三种不同样式的道术,代表三种不同的奇异。
星至极还记得那一年,垂垂老矣,从南方向某一位虽然无名,却可谓前无古人的‘大夫’,问了些事情,拿了几张药方后,他满怀失意的回到了这片充满寒意的北疆。甚至,他连自己的故乡都不曾流连,只是匆匆的去,匆匆的回。
但,因缘巧妙。
若是他再慢些许,甚至只是半日,不,一个时辰,或许就将永远的错过。
就是那日,道束给了他冥冥的指引,让他十分奇怪,为什么在离冬星院那么远的小村里,道束会生出异动。
当他进入黑夜的影子中,悄悄的观望着,那村中空地上堆砌的即将点燃的火堆,以及那个火堆正中央,却不曾在哭泣的婴孩。
婴孩发现了他。
又或许,他只是随意的在看着黑暗。
星至极感受着道束的异动,明白了些什么。
“师父,在想什么呢?”
星残见星至极望着自己,目光却仿佛很遥远,不由出声问道。
星至极微笑:“你还是这么细心,或者说,观察入微。”
星残不作回答,问道:“今天师叔选我做领队,我觉得是您的安排吗?”
“有人反对吗?”
星残摇摇头:“不曾。”
星至极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凄白的冬树,笑说:“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那毕竟是帝都,其他阴阳院的弟子,师长,却未必会觉得我是个适合的人选。”
“从你少年时,满身伤痕的在院前丢下那具魔的尸体,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师父,你,又不是我。”
“还在耿耿于怀,小时候,记得你连这座小院都不敢出去。”
“或许,师父,把‘耿耿于怀’换成害怕,更好些。”
星至极一眼都不曾看身后露出忧色的星残,说:“害怕,你这个年纪,又懂得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恐惧。”
“师父”
“你是不懂的,像你的那位石白师叔,他就懂,他就明白。”
“您呢?”
“我自然也是懂得。”
星至极伸出自己洁白的双手,对着那些透过冬树雪白枝叶的阳光,说:“看”
星残看过去,那手掌满是皱纹,和所有见过的老人并无什么区别,因此便摇了摇头,表示着自己的不解。硬要说有的话,星残只能想到,自己的师父好像特别的爱干净,因此手掌几乎不染些许尘埃。星残记得甚至偶尔去往前线视察,师父也总要带几件换洗衣裳和干净的巾卷。
星至极笑着说:“我每次看,这双手,总是嫣红色,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会想,这该不会也是阴阳反噬的后遗症吧。”
星残沉默,他明白,阴阳反噬又怎会有什么幻觉呢。
星至极道:“你看,你还不懂真正的恐惧。但,不管怎样,去帝都吧,其他院的首座也会到的,三年一度的议会后,我带你见见他们。”
“师父,你知道那三位师叔的”
“哈哈”星至极哈哈笑了起来,说:“你怎还是这样啊,小残。小时候,每每带你出去见见院里的前辈,总要问长问短,问那位前辈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很莫名其妙啊。”
星残微微低头,许是被最敬仰的师父嘲弄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了。
星至极看着他,明白这个资质奇高的弟子,却有着比常人还要巨大的缺陷。
‘那却像并不是他头上的那只角,而是心里的那根刺。即使在这座院里,所有人都已经承认了他,那根刺却也还是拔不掉。’
星至极在心底默默的叹息,仰首说:“落雪了”
今年冬季,帝国的第一朵雪花,一如既往的落在严寒的北疆。
看了许久的雪,老人一直坐着,年轻人恭敬的陪在他的身边。
星至极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年年都来的雪,我还能看几天呢。”、
星残听着,抬起了头,看着师父的背影,想起这些年来,师父总是十分严苛的教着他修行,近年又要他前往藏书阁和那些老前辈学各类经典。今年开始,星至极更是开始,带着星残在北方的军伍中游历,四处拜访
想着这些,星残的心底渐渐浮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师父”
“怕什么,哪有真的不死之人。只是”
星至极担忧的看着星残那张俊朗非凡,却也稚嫩的面庞。他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只干净的仿佛没有沾染丝毫尘埃的手掌,他皱眉自语道:“看着还是那么的脏。”
他又看看星残:“虽然稚嫩,但,至少干净。”
同样的日子,不同的只是南方虽然冷了,但还没有到落雪的程度。
破旧的小城中,那简陋的小药铺里,热气渐渐蒸腾而去。
药铺的二楼上,白发老人喝下最后一碗苦涩的药,说:“差不多了。”
“慢走不送。”
二楼上,另外一个正拿着药杵捣药的老者丝毫不客气的说着,同时看了一眼那穿着麻衣的白发老人,眼神中也不见丝毫想要留下他的意思。
白发老人却正是数月前,以一人之力独斗六七位阴阳院第二层阴阳术师,且稳稳占据着上风的当代极剑宗掌宗——剑翁。因石白之顾,他功亏一篑没能杀了秦长以及那十数名南煌院中可谓天资最为上乘的弟子,否则只怕今年南煌院论道会的前十名,恐怕便要换人了。
但终究还是差一些,石白修行已然不是当年,他因此伤重,若非长生道的掌宗及时,必然殒命。
剑翁回头看看那个正捣药的童年好友,沉默许久,终究还是说:“多谢。”
“想不到。”
“玄然家和阴影家,这次,你怕是得罪他们不浅吧。”
“那又如何。”
老者显得并不在乎,继续说:“跳梁小丑罢了。”
剑翁道:“虽是跳梁小丑,但,你也多加小心吧,这两道,在暗角阴沟谁知道会做什么事情。”
老者道:“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决定了?”
“自然,得去见见那个人。”
“星至极?”
“当年若非是他,我那师兄怎敢谋害师尊性命,不过,连他自己都被星至极所杀,真是蠢钝至极。”
“你以为,又只是你一家如此吗、若非是三十多年前,我们仍守着那些陈规,星至极,帝国,又怎会那般容易的将我们”
老者目现追忆:“星至极唉,星至极,若是百家没落是从苏道开始,那我们百道之衰,应该就是从此人开始,他纵横一百多年未尝一败,虽说这些年来过起了深居简出,但我仍然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剑翁漠然道:“便是我的师尊,也是他的后辈,有时候我真的会想,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死之术?”
老者却道:“绝无可能,阴阳术师与常人相比,若是晚年时不服用抑制阴阳的药物,只怕死的会比常人还快,便是我长生道无阴阳反噬之忧,祖师年岁一百二十三岁,已然是不可思议。只能说星至极身上,只怕有什么秘密。”
两位老人慢慢的谈着。谈着一个比他们还要老,甚至在那个人面前,说他们二人不过只是两个小辈也不为过。
星至极,即便对于百家来说,恨不得他早早死去,可即使是阴阳百家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可怕的对手,在千古以来,只此一人。
“既然你决定了要去帝都,便去吧。”
“嗯。”
剑翁往着楼下走去,老旧的楼层响起故人离去的声响。
老者还在捣药,可是还是皱起了眉头,看着那渐渐往下,已经被楼梯的界限,吞了半个身子的背影,他说:“你是去找死吗!”
他的疑惑不曾让剑翁停下脚步。
只听剑翁喊了一声:“黑戈,我们该走了。”
楼下已经便传来了陆黑戈的回应。
而剑翁回首看看,低声,却咧开嘴,笑说:“谁说不是呢。”
寒冷的旧城,陆黑戈轻轻的呼吸,可以看见的热气,慢慢的蒸腾离空。
一辆马车已经在小铺的门前等候,皮肤黝黑的车夫带着斗笠,静静端坐在车前。
剑翁慢慢走出,深深呼吸,却不料又咳嗽了几声。陆黑戈连忙上前,面色带忧,却不料剑翁轻轻将他推开,大笑道:“都打扰人家数月了,师弟,我们走。”
“去哪?”车夫开口问道。
“自然是帝都!”
第二十一章帝都()
第二十一章帝都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没了。”
“没了,师尊。”
用过午餐,石白交待两人,毕竟是前往帝都,虽然不参加比试,路途遥远总也要准备些什么。石白又问道:“前些天,我教你们应对十门的那些方法,不可怠慢了。”
苏一询点点头,石白并不在意,而是注视着雨幽霏说:“尤其是你,总是怠慢了修行。”
雨幽霏见师尊微微有些生气,辩解道:“我要给你们做饭,哪有那么多时间。”
“我看在过几年,一询便要超过你了。”
“哦。”
“你啊也罢。”
见雨幽霏还是无动于衷,石白着实无奈,虽然并不觉得修行时多好的一件事情,可是毕竟生逢乱世,雨幽霏多年前被他督促,那时进境非常快,近年也修行道了抱阳极致,但却不曾再进一步。
石白又转头看向苏一询:“今日,就为你们讲十门中最后一门,景门,也就是阴阳掌家。”
近日来,石白也不知怎么的,不时便要为两人讲解一下,如何应对百家中各家高手,其中尤其是百家中的‘十门’。虽然两人都读过破剑注,但那毕竟只是针对杀门极剑家的,而其余九门,他们并不知晓。
十门在过去三年阴阳的历史之中,在百家之中盛名无比,自然皆有其独到之处。
当年苏道立阴阳院欲要除百家,而独尊正玄,其中首要的,便是如何应对百家。而当时,苏道虽然修行已至第三层次的‘阴阳有意,唯我合道’,可谓是前无古人,但百家十门,却远不是当时的阴阳院所能应对的。
因此,苏道在东极院中创立了一处,名为‘藏经阁’,集结正玄道中,对阴阳之理最有研究,也最有天赋的一众阴阳术师。让他们从此不再修行,而是投入到对百家,尤其是十门的道术的破法,即便是破解不了,也要有应对之策。
但是这些,本应该是阴阳院五年修行,最后一年才会交给学生的,虽说两人都是石白弟子,却不知为什么,石白要提前提起这些。
苏一询有过这样的疑惑,但石白不曾解释,他站起身来,徐徐说:“阴阳掌家,与极剑家相似,都起于阴阳刚起时的四百年前,在正玄道未曾有苏道之前,他们居于十门之首,从未有任何一家阴阳,能够动摇他们的地位。”
“此道,有两个特点。”
“第一,此掌家中,传人极少,最鼎盛时,也不过一百七十五人。”
此言出,苏一询和雨幽霏都有些惊讶,毕竟如今南煌院中,就至少有着过千的阴阳术师,这还是南煌院开院的第一年,若是再过几年,南煌院中阴阳术师随时可能是以数千来计。与之相比,那号称十门之首的‘景门’阴阳掌家,真是微不足道。
石白则继续道:“第二,景门掌家,任何一名弟子,同境界下绝无任何一家阴阳能胜,即便是在相同的层次中,境界高于掌家弟子,也只有十门弟子有可能胜,绝无杀之可能。”
石白说完深深看着两人,语气严肃:“包括今日的阴阳正玄道,也不可能在同境下,胜过景门弟子。”
苏一询和雨幽霏都沉默下来,没有发问。
石白则道:“再说的简单些,当今天下,阴阳百家和阴阳院,修行最高者,除了我们这四院首座,寒月和那位‘墨先生’以外,便是当代景门掌宗‘张之景’,他堪称我等以下,举世阴阳便再无敌手。其景门中不论弟子,师长只要是修行至第二层次,除非我等出手,否则,也可以在阴阳院术师之中,来去自如!”
“那,有应对之策吗。”
石白看着苏一询,直言道:“景门太过特别,与其说是应对,冬星院藏经阁百多年来,也未曾得出什么应对之策。我能教你们的,却是在遇到景门弟子时,如何逃生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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