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平观的时候,小书生的魂魄已经修补出了一个雏形,然而空有形体是远远不够的,缺少了灵识的魂魄就算再怎么修补,落到那人身上也不过一个呆呆愣愣的傻子。
“对不住。”
破天荒的,信亭竟然吐出了一句抱歉。
“我一直以为不告诉他,对他来说会更好一些,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太高估自己了……”信亭缓缓地道。
这句道歉不只是汝怜和阿宁感到惊愕,就连一直护法的未明道人也不禁睁眼看他。
“说起来……平乐算是我的一位大恩人才对……从一开始来到这世上,我就已经欠下债……”信亭回忆道。
幻姑和葛素苇逃脱的那些年,阿瑾也已经确定了和陈望朔的关系,阿瑾和陈望朔,在四空山定了姻缘,结为连理,然后便有了平乐。只是无论阿瑾还是陈望朔,都是闲不下来的人,说好的散心踏青,遇到个什么事情看不过去也还是会去搀和一脚,更何况幻姑还是阿瑾的朋友?
昆仑山上廖师兄一出事,阿瑾陈望朔两个得了消息便往昆仑山赶,路上便碰到逃出来的幻姑和素苇道人,柯印是一心只记挂着若空识的事情这才让幻姑他们得了空逃脱,可邪帝那瑕疵必报的个性如何真能让他们逃脱?
幻姑两人逃窜起来本就费力,再加上幻姑自知对不住那廖师兄,又主动挑起了照顾廖师兄的担子,所以离了昆仑山不远,便又被邪帝之后派来的人马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时候的邪帝还不回炼制什么傀儡木偶,他的手下多的是为他驱使的鬼怪妖魔。这些鬼怪妖魔惯会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坑人,幻姑他们一行本来就步履维艰,如何逃得出这重重算计?眼看着幻姑他们已经走投无路,阿瑾和陈望朔两个这时候便从天而降一般的挡在了他们面前,帮他们杀去一只只蜂涌过来的精怪妖魔。
阿瑾那时候还大着肚子,虽然他们俩本领高能力强,这般下去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好容易杀将出去,阿瑾也悲哀的发现自己一时大意身上已经沾染了魔气……
平乐生下来便只有一口气吊着,幻姑和素苇都觉得过意不去,尤其是幻姑,这一行因为自己,不但害了廖师兄,更害了自己多年的好姐妹。
末了,素苇便拿出了定魂珠,这颗珠子对于素苇这种不起眼的散修来讲,已经是至宝一类的存在了。可是祸是他们闯的,这份责任自然也应该由他们来担。
也就是凭着这颗定魂珠,平乐才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自小落下了病根,体弱多病,习不得高深的术法,一直在四空山里将养着,直到……
直到幻姑再次被邪帝的人所擒,素苇赶去相救也陷身其中。
那时节的廖师兄还需要人照看,魔气未曾褪尽的阿瑾还留在长荡湖,陈望朔只身一人赶去,最后也只救出了几近半死的信亭。
信亭那时的状况很不好,他的身子被邪帝相中欲做炼制若空识的药炉,一个药炉,对于邪帝而言,也不过是胡乱捯饬,随手可弃的存在。
只是所谓的随手可弃,那也得是邪帝自己试验失败,万万没有只实验到一半便被人夺去的道理。不过邪帝也不打算真的把信亭追回来——信亭的身上下有药蛊,这种药蛊可以追踪被下药者的踪迹,这也正好方便了邪帝打探有关四空山的消息。
陈望朔看在眼里,也便带着信亭游离在外,四处隐匿,迟迟不回四空山,等再度回到四空山的时候,又过了好几年,信亭和平乐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岁。
于是陈望朔引了信亭过来,指了平乐给他看,“从此以后,他便是你,你便是他了……”
年幼的信亭还转不过那个弯,不过几年的相处,对于眼前之人他已经建立起了完全的信任,所以想也没想的,便点了头。然而信亭怎么也想不到,陈望朔这番话的意思,竟然是要牺牲掉自己孩子的本性,来为自己求一片安宁……
是啊,无论是陈望朔还是阿瑾,行走于世,最看重的是情是义,最放不下的依旧是情是义。故人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他们又怎能不舍生忘死的也要守护下去?
他便是你,你便是他……若有什么劫难,便让平乐来抵挡吧……甚至连信亭身上的药蛊,他们也能狠心的转移了去……
第一百零二章 花红柳绿,与我何干()
若问阿瑾和陈望朔——情义和骨肉必须舍弃其一的话,你们会如何选择?
毫无疑问的,他们会选择前者。
人立于天地,本来靠的就是相互扶持才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没有谁会是独立的个体的。
正因为很明白,无论是陈望朔还是阿瑾都很珍惜。
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珍惜身边所存的每一份情谊。
天地是何其的浩瀚无际,而人,又是多么的渺小无依。
如果必须舍弃,那便舍弃自己吧。
最起码,在他们能看见能听见,能碰触的一草一木一天地中,他们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舍弃,虽然有痛,有愧,但是无怨,无悔。
无论是成功也好,成仁也罢,他们能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至于那之后?
他们终究还是要追随着那份舍弃而去的。
陈望朔和阿瑾狠下心将一个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生长在四空山的平乐,变的寡言少语,冷心冷情起来。
那份压抑是很痛苦的,尤其是在看到信亭的时候,平乐便总会想:凭什么?
他是嫉妒的,嫉妒着一直以来疼惜自己的娘亲突然把那一份温柔平分给了另一个并不熟识的人,也嫉妒多年不见的父亲,竟然只是为了那个孩子,多年不曾回来看过自己。
可是便是再深的嫉妒,平乐也是只埋在心底的,他不会讲出,对着阿瑾和陈望朔,他依旧是笑盈盈的,甜甜的唤着“爹!娘!”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然后陈望朔便会寒着一张脸瞧他,平乐便立刻识趣的收了笑意,学着信亭的言行举止。
有时候平乐会听见娘亲问着爹爹,“这样做真的有用么?平乐终究是平乐,信亭也终究是信亭。”
这时候陈望朔便会斩钉截铁的答,“有用,我带了信亭出来的时候,信亭的模样还没有长开,经过我这几年的努力,而今药蛊再无追踪之效,蛊体本身也得到了转移,他们两个的模样也都大变,那顾子岩自然更相信自己药蛊的感应。”
然后阿瑾便沉默了。
陈望朔有时会安慰她,“放心吧,平乐也不会有事的,有我们在呢。而且那药蛊虽然留在他身上,但是药效已经没了,我转移过去,也不过是迷惑那顾子岩的视线罢了。”
“那为什么不索性除了?”阿瑾也曾问他。
陈望朔顿了瞬答道,“这药蛊以前是种在信亭的心脉处的,它牵引着的,是信亭的命。药蛊不能毁,毁了,信亭的命也就没了……”
所以,信亭便是平乐,平乐便是信亭……
然后又仓促百年,无论是信亭还是平乐都已经长大。如阿瑾和陈望朔想的那样,而今的平乐同信亭的言谈举止,都像极了。
陈望朔一直潜心研究着破除药蛊的法子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在把信亭带离四空山后不久,平乐也终于第一次迎来了离开四空山的机会。
平乐想见外面的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已经很久了……
久到在信亭来到四空山之前,那时候的母亲还全心全意的呵护着他一个,夜里闲暇,阿瑾便会抱着小小的平乐给他讲,讲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一花一草,一树一木,还有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那时候小小的平乐也会仰着头问自己的娘亲,“我好想出去看看这些啊,娘亲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呢?”
然后阿瑾就说,“快了快了,等我的平乐养好了身子,娘亲就可以带你出去了。”
然后平乐就会欢欢喜喜的喝下熬好的药水,心里一天天期盼着,期盼着……
然而后面身子总算养的差不多了,信亭却来了……之后这一等就是百年时光,好容易才等到离开四空山的机会,原因,竟然也是因为信亭……
信亭需要借体重生才能彻底摆脱那药蛊的束缚的,为此,陈望朔已经找好了浮屠的使者帮忙牵线引路,然而要带信亭重生,与信亭命数相连的药蛊也必须重见天日才可彻底断绝阻隔。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平乐走出了四空山。
一个人走的。
走出四空山封印的那一霎那,平乐愣愣的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突然有些想笑。等了百年啊……好容易等到竟然一点也没有欢喜的感觉?
人间的车水马龙?无人相伴,与我何干?
人间的富贵荣华?过眼云烟,不过尔尔?
人间的声色犬马?权当看戏,有何较真?
假的,都是假的……
人间的一切还是没有四空山的好,四空山虽然小,但好歹还有些姐姐妹妹同自己说说话,四空山虽然不见喧嚣繁华,但有在意的人在那里,平静中也别有滋味。
可叹那平乐,入世时便已出世。
风景啊,再多再美的风景,没有一个在意之人的陪伴,那也留不下任何记忆。
就这样信步在人间走着,走着,没有人告诉他应该走向哪里,也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时候回头。信亭也不知茫茫然的走了多久。
有阿瑾和陈望朔这两人行径的耳濡目染,平乐行侠仗义的事也没少做,然后依旧难以开心起来。他总觉得,这一切都与他全不相关了。
直到那一日,花红柳绿,平乐无意识的随了人群走到了那挂满了红绳的月老面前,然后有一位姑娘在人群的涌动下失足摔倒在他的面前,下意识的,平乐伸出了手去搀扶了她一把。那姑娘霎时间绯红了两颊,羞答答的垂着头道了声“谢谢!”然后飞快的跑开。留下平乐一个人呆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明显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
这天也不热,为什么她的脸会那么红呢?
平乐呆呆的看了看天,实在想不出答案,平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少了很多,不是有人往身后走去拿了红绳绑着的东西扔着个什么,平乐转过身望去,这才看见自己身后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上面已经满挂了大大小小的许愿牌。风吹过来,那些许愿牌好似长出了一个个翅膀,飘啊飘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携着人们大大小小的期盼,好似这些期盼真的就上了九霄,能够达成一般。
第一百零三章 一段缘,一份情()
平乐不由失笑,只是他的笑刚刚扯出一个弧度,接着头上便着了一记,瞬间“哎呀”出声。
一枚小小的许愿牌正而砸在平乐的脑袋上,平乐回头看时,就看见一抹红衣从眼前晃过,那姑娘连道着“抱歉”跑到面前,然后手忙脚乱的蹲下捡起了那块许愿牌。
姑娘抬头处,霎时又绯红了一张脸。
“是你?”
“是你……”
然后两个人一蹲一立,仿佛时间顿住了一般……若不是那姑娘身边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跟了过来,连声喊着“小姐”,两人还不知会就那样呆呆的对视多久。
若说一见钟情,平乐定是会嗤笑一番的,一见钟情?说白了还不是那皮相正入了眼。而对于平乐来讲,没有岁月打磨的情字根本不足以叫做“情。”
然而平乐确实是愣神了,之前扶起她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瞥,周围又人声嘈杂,平乐也未曾注意,而这一次……
那人便那般怔怔的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眼前的姑娘生的颇为干净,圆圆的脸蛋面如皎月。红衣明明是极为妖艳的眼色,然而在这人身上却沉静了下来,那姑娘一头黑发如墨一般铺下,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发髻,别了一根小巧精致的簪子,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装束,倒也更显得这姑娘超凡脱俗来。
于是平乐便呆了。
这种出尘的气质太像……太像平乐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然后不自禁的,他便愣住了。
于是等那小丫头那一声“小姐”喊出来,两人都颇为尴尬的别过了头。平乐自觉失礼匆忙致歉,那小丫头倒是个来事的,一见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便望着牌子,挡下平乐的致歉神情颇为夸张的道,“哎呀,小姐啊,这可是算命先生给你的姻缘牌啊,我可是听人说了,这种牌子就应该一次就中那才会灵的!那算命先生还说小姐你的姻缘今天就会出现。可是这姻缘牌都挂不上去,可见这算命先生啊,说的也不尽信。”
小丫头顿了一顿,见没人回应,又自己接道,“咦,也不对!这刘半仙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神算子,他说的话应该是没错的才对……莫非……”
然后小丫头便寻味的看向了平乐。
那小姐脸上好容易才降下去的绯色霎时间又全数回来,那面上的绯色还有愈发加深的感觉。那小姐嗔着斥了一下“多事”的丫头,“铃儿,就你贫!”
然后又匆匆对着平乐道了声“抱歉”,转头又跑了开去,留下平乐一个颇为疑惑的立在那里,那铃儿跟着跑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张口便道,“我家小姐是城里谢家布庄的大小姐,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平乐。”
铃儿得了答案便福了一福继续追她的大小姐去了。平乐立在那里想了很久,才终于有些明白——
“莫非?那丫头认为我就是她家大小姐的命中之人?”
想到这个可能,平乐自己都觉得颇为好笑。然而有很多事情根本也不是平乐预料的到地。最起码,在再次遇到那姑娘前,平乐都觉得他们两人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过一段时日,大家便会模糊了印象,谁也不记得谁,便是再见面了,谁也不会认得谁。
然而就在当晚,平乐鬼使神差般的睡不着觉,一个人在街头四处晃荡着,接着便碰到了一只夜里出没行凶作恶吊眼金睛的虎妖。
那虎妖背了一个大麻袋,也不知装了什么,一碰着平乐,眼见着对方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了,虎妖转头背了那大麻袋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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