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还没等老国王开口,斐迪南亲王就恃宠插嘴,悠闲地在雨伞下摆弄缰绳:“莱恩指挥官,请允许我纠正一个逻辑:按照正确的管理思路,下属有罪,应当令上司连坐,因为上司背负‘有失督察’之责。如果出了事儿,上司只需要把责任往下属头上一推,让职务卑微者不敢申辩,而职务优越者逍遥法外——那试问,要你这上司何用?所以请不要拿内部调查来敷衍陛下。这次爆炸,举国震动,市民惶惶惊恐,朝野人心浮动。莱恩阁下,你负责的军匠工厂丢失炸药;格里菲斯阁下亲自巡视的重臣公馆被炸成废墟;这样大的事情,你们两个可不要视作玩笑,拿一纸内部调查来敷衍国王陛下啊。”
外戚插嘴,老国王居然听得微微点头,完全不动怒,令人惊叹这两人竟亲密得像一对亲家。
莱恩扭头看格里菲斯一眼。他专注学术,性格潇洒,出任右指挥官,只不过是为了防止禁卫军落入格里菲斯之手,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所以两人只是点头之交。
而格里菲斯一直垂头沉默,任那细雨流过刚毅的面庞,滑出冷漠的弧线,流淌汇聚在蓄着微须的下巴上,再滴滴坠落。就算莱恩扭头看他,格里菲斯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刻板冷漠,毫无表情。
莱恩知道,他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这次事儿有点大,而且全无头绪;如果不趁着君臣相见时,把问责程序走完,等到走书面程序的时候再申辩就晚了。
恐怕到时候一封恳切自白信呈上去,都不知道会被谁半途截住,更不知道国王审批时谗言几多、心情如何,别说讲理了,连当面求饶的机会都欠奉,简直是任人宰割。
莱恩已经隐约猜到国王削权的原因:军工、治安、禁卫军原本三权分立,彼此牵制。但是,首先,莱恩宴请腓特烈被目击;其次,格里菲斯的妹妹和腓特烈亲密无间,而他又是名闻遐迩的妹控,这样下去令人真的不放心;最后,一言九鼎的军匠大师保罗更与腓特烈结下生死情谊,把腓特烈引为座上宾。
仿佛一夜之间,原本掣肘分立的三大实权人物,全都在腓特烈一人身上产生交集;老国王不借这机会调整一下权力分布,那才叫迟钝。
所以,莱恩最正确的自保之路是引咎辞职。而格里菲斯也应该心知肚明。莱恩之所以看格里菲斯一眼,就是希望二人能步调一致,同时辞职,这样能让国王退让一寸,给莱恩争取内部调查的时间。
但是格里菲斯孤高冷艳,不仅没有动弹,连表情都没流露半点。他这一如既往的骄矜傲慢,令莱恩都自叹弗如。
然后莱恩冷静地壮士断腕:“臣无地自容,恳请引咎辞职,平息陛下之怒。”
老国王欣慰点头。他一直赏识莱恩的机敏,觉得跟此人可以眼神交流,不必浪费唇舌。若不是莱恩和腓特烈旧情难却,老国王本来是准备让莱恩逐步蚕食格里菲斯军权的。
右指挥官表态了,格里菲斯却毫无动静。国王已经不怒自威地盯了格里菲斯两秒钟,此公依旧保持着令人难堪的冷静,人马熙攘的广场死寂得只剩下沙沙细雨声,冷场得如此突兀,令国王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斐迪南忍不住开口:“禁卫军右指挥官已经态度端正,拿出了处理意见。格里菲斯阁下,难道你还准备继续敷衍下去吗?”
格里菲斯的下巴忽然一甩,鲜红如火的短发扬起一线雨水,他骤然抬头,双目喷火地盯着狐假虎威的亲王,右手抓紧跪的水淋淋的膝盖,斩钉截铁地反驳:“我治军严谨,巨细有条;发生恶**件,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暴徒后面有人资助。第二,禁卫军里藏有内鬼。为了排除这两大疑点,我自查军纪,怎么能说是敷衍?难道引咎辞职,这座公馆就能重新拔地而起了吗!不,引咎辞职,毫无意义!”
格里菲斯完全不看国王脸色,荡气回肠地陈述己见,气吞山河地把斐迪南骂了个狗血淋头:“事出有因,发起调查,这是尊重事物规律的必然因果。一个光荣高贵的雅利安军官,既没有眉来眼去的功能,也不会揣摩你的心思;一个光荣高贵的雅利安军官,只会势如破竹地朝真理冲锋,不管真相有多丑陋!所以我提出内部调查,并且只会被撤职,绝不会引咎辞职,因为调查结果明了以前,众生无罪,这是法治精神的精髓!”
菲莉雅微醺捧脸,美孜孜地望着格里菲斯的背影,站在腓特烈身边自豪地嘟囔:“好想成为哥哥那样的人啊……”
腓特烈蹙眉说:“你们家的都有精神洁癖。不止你一个。”
菲莉雅用力捶他肩胛:“闭嘴!”
全场禁卫军对格里菲斯的宣言表示赞同,长跪不起。老国王被反驳得口舌讷讷,痛恨今天时运不济,碰到的都是口舌如簧的对手。如果早知如此,国王绝对会不由分说地定格里菲斯的罪,不给他开口自陈的机会。
格里菲斯显然郁愤已久,最后盯着面色雪白的斐迪南,虎视眈眈地警告:“最后奉劝亲王,最好少干预帝国内政。否则……后果自负。”(未完待续。)
190 资产阶级迎来历史性的解放()
斐迪南无话可答,绷着脸退下了。斐迪南知道格里菲斯是民族主义军官梵克的一员领袖,这句话很可能是代表军方说的,令他不敢公然反驳。
老国王这才意识到格里菲斯是多么难拔的钉子;削他的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没有诏书玉玺,既不能走合法程序,也不能当着军方保守派的面和格里菲斯来硬的。
老国王只好按捺恐慌,故作强硬地把矛头转向腓特烈,刻意忽略格里菲斯,来不动声色地结束事端:“腓特烈伯爵,念在你是我侄孙,我宽恕你今天的冒犯,下不为例。驳回莱恩指挥官的辞职要求,左、右指挥官统统罚掉一季度俸禄,限令一周内将调查结案,呈递政务司。”国王傲然转身,风轻云淡地处分菲莉雅:“取消菲莉雅中尉本季度的晋升考核。另外,在软弱的指挥下,禁卫军已经难以堪当治安重任。于是由资产阶级筹资捐款,雇佣一支‘国民警卫队’编入治安署麾下,编制上限八百人,来加强管理,完善治安。好好谢谢慷慨的银行家吧,法里纳。”
撇下这裁决独断的诏令,国王钻回马车,在渐渐滂沱的雨势中倒转马车,悠闲地回宫去了。从头到尾,没有看见艾莲娜露过一次面,权力架空,可见一斑。
“恭送陛下回宫!”莱恩和格里菲斯不动声色,在大雨里低头半跪,中气十足地呐喊。一千禁卫军强忍屈辱,排山倒海地客套呐喊:“恭送陛下回宫!”
“雇佣国民警卫队?!”菲莉雅被雨水浇得曲线毕露,冷得牙齿打颤,扭头问腓特烈:“这又是哪一出?”
“菲莉雅,我们快把那个鲁恩挖出来,我怀疑鲁恩被人当枪使了。”腓特烈转身去帮助秘密警察刨废墟,菲莉雅撑开一把伞,努力替他挡雨。大雨渐渐滂沱,雨滴在半空横飞,雨鞭抽打大地,水花满地绽放。腓特烈忽然看见砖砾下淌出一缕鲜艳的红色,连暴雨都稀释不了,大喊一声:“就在下面!”奋力挖掘。
挖了两分钟,移开残砖碎瓦,把伤痕累累的鲁恩从废墟里刨出来。秘密警察欣喜若狂,一左一右架住鲁恩双肩,将垂头微喘的鲁恩架起来,甚至脖子喊:“还有一个活口!可以带回去审问……”
腓特烈专心撕下布条,奋力扎上鲁恩流血的肱动脉,专心包扎时还在喃喃鼓励他,“鲁恩,你给我坚强点活着……”
早在鲁恩被发现时,奥本海默就带着仆人走过来;秘密警察刚刚扶起鲁恩,就看见一柄精美的细剑穿透了鲁恩的心脏。秘密警察张大了嘴巴,在暴雨的冲刷下,愣神地看着刺出致命一剑的奥本海默。
腓特烈这边还在给鲁恩抢救包扎,就看见自己抢救的人被一剑穿心,眼睁睁瞧着鲁恩抬头哆嗦半晌,脑袋又重重坠下去,垂在胸前不动弹了。腓特烈的蓝发被雨水贴在眼睛上,目龇欲裂,咬牙切齿地瞪着奥本海默,喉咙里咕噜着野兽的低吼:“你……你就是那个出资人?你就是那个资助者!对不对!”
奥本海默还没来得及抵赖,就听见菲莉雅气吞山河地喊了声:“人渣!”湿漉漉的长裙像红色枪杆一样甩在半空,然后洁白的裸腿划出漂亮的回旋踢,毫不留情的斩断雨幕,尖锐的8厘米高跟鞋杀气腾腾地踹中奥本海默的小腹。
奥本海默像被打成“凹”字形的棒球,对折的身体含住菲莉雅的长腿,飞在半空,静止半秒;不仅长剑脱手,眼镜也飞在半空,眼珠呼之欲出,一口唾沫驻留在门牙外,四肢荡漾得像疾行的章鱼。
这个猝不及防中招的画面,定格了半秒,然后奥本海默像一枚炮弹飞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地飞了出去,“噗通”撞破马车木板,陷进车厢里,只剩两条腿挂在马车外面摇摇晃晃。
给奥本海默撑伞的仆人正在目眩神迷地想:“好白的腿啊……”走神了一秒,才突然发现伞下面的主子消失了。他惊恐地回头一看,才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奥本海默大人呐!”飞奔过去,拼命给晕厥的奥本海默做人工呼吸,悲痛欲绝地喊“医生”。
菲莉雅蹙眉踢飞奥本海默,收腿站立,将裙摆狠狠掷下去遮住长腿,转身问“他怎么样”,却悲伤地看见鲁恩乱糟糟的头发在雨水里胡乱耷拉着,而他的脑袋以可怕的角度坠在胸前,颓败得没有一丝生机。一支颤巍巍的细剑依旧插在鲁恩胸膛上,在暴雨里无辜地摇晃。
斐迪南策马过来,轻蔑地瞥了眼失魂落魄的秘密警察,确定鲁恩已经死透,才冷笑一声:“艾莲娜的秘密警察,连逮捕权都没有。一个被阉割的部门还多管闲事?”就算被淋得湿漉漉,都不忘优雅勒马,转头离去。
“斐迪南……如果你敢利用这些人的夙愿来剪除异己,那么你已经脱离人籍,移民魔鬼。我将不惜代价来净化你。如果我确定你是资助人的话。”腓特烈阴森森地盯着斐迪南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发毒誓。
斐迪南在暴雨里勒马停住,噼啪的雨滴打碎在他身上,扬起一层烟雾。他骄傲地沉默半晌,才低头轻轻嘲笑:“竟然试图令国王道歉。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理想家呢。”
说完这一句,斐迪南策马远去,渐渐笑得不能自控:从低头冷笑,变成耸肩嘲笑,最后化作仰天哈哈大笑,恣肆地发泄着狂妄的欢喜,以目空一切的胜利者姿态潇洒离去。
经过这次公馆爆炸案,菲莉雅被打压,格里菲斯被重创,莱恩的事业坠入低谷,保罗陷入名誉的低潮。一刹那间,帮助过腓特烈的人全部迎来人生的波峰,急转直下地坠向事业的谷底。
而斐迪南赢得了国王的亲近,俨然以继承人的身份为国王筹谋献策;此外,他不仅替维克斯羞辱了菲莉雅,更向暗中迎合他的资产阶级议员证明他斐迪南的实力:一支合法的“国民警卫队”的编制,改变了维纳的军事格局,建立了一支属于资产阶级自己的武装力量,将资本金权的影响力推向前所未有的历史高峰,掀开了金权与王权分庭抗礼的崭新篇章。老国王贪图一支免费的治安力量,殊不知资本家也巴不得把金币折现成武力,来镇压罢工,来帮助垄断,来攫取更多利润。
腓特烈的朋友被针对性削弱。斐迪南的拥簇迎来历史性的解放。
斐迪南赚大了。(未完待续。)
191 用掉落的节操挽救生命()
秘密警察被斐迪南一句话戳中要害,憋屈痛心时,手一松,鲁恩的尸体仰天摔在水洼里,一支细剑在胸脯上乱颤,血水被暴雨抽得红色全无,甚至染不红一寸地面。
秘密警察颓然离去,剩下菲莉雅搀着腓特烈伫立在滂沱雨幕里,守着地上那具冰冷尸体。
幽幽夜空里,仿佛飘来7年前的童谣:
“垂暮的君权,
在夕阳中坚守。
共和的军旗,
折断在血染的山丘。
无尽的战斗,
是弱者的诅咒。
那初生的旭日,
像一枚金币探出了头。”
菲莉雅把伞撑在发呆的腓特烈头上,狂风卷积着雨幕,一盆一盆地泼在两人身上。菲莉雅沉默一会,才低声说:“鲁恩很可怜,你若不忍心,我们去找出他的孙子,好好抚养吧。”
“他的孙子,他自己去养啊,我才管不着啊。”腓特烈颤抖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鲁恩胸膛上摇晃的利剑,趁着暴雨怒吼的机会,痛快淋漓地喊出自己的心声:“抚养他的孙子,算怎么回事?仿佛救助了一条流浪狗,就能自欺欺人地给良心疗伤吗?别骗自己了,还有更多的鲁恩在无人关心的地方死去,还有更多的孙子在泥巴里卑微地苟活!菲莉雅,我们这些贵族,就是马群啊,我们是靠‘吃’鲁恩这样的牧草,才能穷奢极欲地活着吧。可是你想过吗?草原也有化为沙漠的一天;当沙尘暴刮起来的时候,糟践牧草的马群,最后都变成了沙漠里的白骨。”
“腓特烈……”菲莉雅竟然无法反驳。她想起腓特烈简朴的衣服,想起腓特烈可爱的乡土气,想起了他的野心,想起了他的怜悯,想起了他的吝啬他的变态。这个劣迹斑斑男人,却乖劣得如此正义,令菲莉雅沉迷于了解他的世界,当菲莉雅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迷路,迷失在他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我要救他。”腓特烈突然吐出一句异想天开的话,然后他噗通跪在大雨倾盆的水泊里,伸手去探尸体的温度,神经质地喃喃自语:“鲁恩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不能带着那些秘密走进坟墓!他背后的资助者是谁?是谁帮他贿赂了禁卫军,是谁教他躲过巡逻、偷走军备炸药?他还有多少志同道合的工友?他怎么能带着这些秘密擅自死掉啊!”
菲莉雅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又看见腓特烈抬头问:“你研习过解剖学吧?这种细剑只能破坏他的血液循环,只要修复心脏,恢复血供就能把他救回来吧?”
“啊?是的是的——可是谁有本事修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