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宰相垂手听见,眼皮抬了一下,也不答话,装没事儿人。他用脚都能猜到,女皇也不愿抓爱人的奸,她大概宁肯假装不知道,也不肯撕破脸皮毁了婚约。事后迁怒丽塔,实在顺理成章。
保罗小声感叹:“女皇看似宽和,其实心思缜密。司宫女官的贪弊案,女皇大概早就握牢证据,否则也不会说办就办了。司宫女官大概不知道,女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八个字道尽用人学问啊。”老宰相绵绵长叹,仰头看天,“女皇把我们的本领都学到家啦。”(。)
427 巨债()
这边嗡嗡议论着,那边的汉弗莱首相已经把账目一本本报上去:“下面是小开支:腓特烈筹办帝国士官学校第一期招生,预算九千金;拟增添公立小学十四所,公办中学两所,工人夜校八所,印刷初级教材又需进口英格兰活铅字印刷机,共需七万两千金,腓特烈已筹集四万三千金,申请拨款两万九千金;优化农业育种,引进高效率蒸汽机,建立全国募兵制,开销一共一万两千金。合计四万一千金。”
宫殿外飘着雪,寒意撩着帷帐往里面灌。这场提前来临的瑞雪已经洗白了整个世界,把维纳变成了银装素裹的银色之城。
冬天不宜进军,带来了短暂而安逸的和平。而央行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利落地把腓特烈踢出了决策层,这次御前会议,女皇都没有宣腓特烈出席。
艾莲娜从堆积如山的奏章后面抬起头,拎起一本丢在首相脚下:“修个铁路,招标就要两千万?我记得前年还卖给央行一条维护良好的矿山铁路,成交价是九百六十万。现在运煤都要交租借使用费。”
布雷施劳德不慌不忙,出来跪下:“那年战事吃紧,军资筹措艰难,下官倾尽全力,也只筹得九百六十万,以购买铁路的形式充实国库。请女皇明鉴。”
他妙口生花,把贱买国家资产的劣迹说得像鞠躬尽瘁一样。
艾莲娜急需钱用,不方便跟他撕破脸,就没理他,对汉弗莱首相抬一抬下巴:“内阁预算总计是多少?我这里算的是三千七百万。”
汉弗莱佩服女皇的精算能力,急忙汇报:“农,工,军,教,运输,矿业,六项支出合计三千六百万,确实无误。而国库剩余三万四千金,难以支撑。”
“别废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艾莲娜淡淡说,低头沙沙签了一纸协议,面色宁静地双手扶印落款,抬头柔声宣布:“我在书房都跟执行官大人商量好了。拟发行国债两千万,利率为3。5%,主要在巴黎、伦敦、法兰克福的金融市场出售。”
“利率过低,会产生国债销售缓慢的情况”大宰相提醒女皇。
女皇不动声色,低头“沙沙”不断翻开文件,在不同地方签名,回答时头也不抬:“我都说了,我跟执行官大人商量好了,这笔国债委托布雷施劳德家族来承售,议定手续费是8%。”
布雷施劳德可以通过国际清算银行,动员巴黎银行、英格兰银行的金融下线,共同吃掉这笔暴利生意,所以他仗着有销售渠道,就坐地起价,开出了三倍的手续费。
他习惯像机械表一样精确地计算,像豺狼一样冷酷地向艾莲娜施压,压榨出这笔生意的最大利润。
“8%?!”法里纳上将如遭雷击。两千万乘以0。08,布雷施劳德如果卖出这笔国债,就直接进账一百六十万,约等于帝国整整三年税收!
法里纳觉得这个财政模式太畸形了,他愤然出列,公开反对:“如果腓特烈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允许”
“这是我的帝国!”艾莲娜抬头盯了法里纳一眼,像被刺伤了一样,薄怒寒声:“到底谁当皇帝?”
法里纳察觉女皇听到腓特烈的名字就动怒,不敢吃眼前亏,正语塞时,汉弗莱首相回头问:“您别忘了,三千六百万预算里,军部储备军粮、更换战马、铸造大炮、募兵和抚恤所占的支出,快够一千万了。女皇替你筹钱,你又不肯,你这不是刻意刁难陛下吗?”
法里纳上将痛恨文官这张嘴,只好低头认罪,然后退下:“臣不敢。陛下圣明。”
艾莲娜有点累,签署完文件,支着额头继续说:“国债销售四个月,大概能卖出去一半,可以变现一千万左右。剩下的亏空,就以皇室名义向央行借款,就按照上次议定的利息,年利率11%,向央行借四百万。”
这个时候,保罗和法里纳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艾莲娜为了眼下,已经放弃未来——女皇必然知道,她已经永远还不清债务,她的子子孙孙,都将在央行的阴影下,像个佃农一样,背负着债务劳作下去。
但是,女皇是在替内阁筹钱。所以法里纳和保罗也完全没有立场去捣乱。
“既如此,年初当有1400万资金入库,盘活工农军教四大领域。”汉弗莱首相朗声唱道,像个致开幕词的戏子。
“先这么应付着,剩下的1800万,就慢慢想法子筹措吧。”艾莲娜一锤定音,闭目垂首,轻轻摇了摇手,察言观色的莉莉就转身瞧着内阁,柔声道:“女皇累了,各位散会吧。”
内阁谢恩,转身簇拥着布雷施劳德走了。汉弗莱亲密地牵着布雷施劳德的手,笑容满面:“您深得女皇信任,封爵也是不远的事了。”
四位内阁大臣出宫来,老宰相昂头看见满天碎雪,像火灾后飘落的灰烬。他感慨着伸手出去接雪花:“这笔债务一背上,财政就进入永冻寒冬,帝国再无春天了。”
汉弗莱首相充耳不闻,拉着银行家,笑哈哈地跑进奶油一样的雪地里,玷污出一行凌乱的脚印。
法里纳给老宰相撑伞,三个大臣偎依着走出宫殿,突然看见雪地里多了尊雕像,注目一看,那尊雕像披着黑外套,挂着蓝绶带,竟然也是个内阁大臣。
腓特烈求见女皇被拒,固执地在宫外站了一天,还没感动女皇,就被雪压成冰雕了。
保罗素来喜欢腓特烈,顿时吓的伞都滚在雪地里,冲过去扫落腓特烈背上的雪,急忙喊道:“你这个年轻人!有误会留待时间去澄清,你在这里死站着也没有用的!”
腓特烈的脸冻成了一块冻土,被扫净身上的雪,人一摇,嘴唇才“咔嚓”翕动了一下,喷出口暖气,眼珠转过来,看着保罗问:“皇帝破罐破摔了?”
法里纳撑伞护着老宰相走上来,据实以告:“皇帝破罐破摔了。签售国债两千万,一个季度能折现一千六百万;再向央行借一笔,虽然利息高过天,但是各项工程倒是可以轰轰烈烈地建设起来了;只是不知道在替谁建设,兴许我们这代人劳碌一辈子,子孙全在还债,新帝国全是资本家的资产。”(。)
428 如果我掌权()
腓特烈的脸皮被冻硬了,依旧没表情,但是从外套底下探出双黑手套,打着寒颤和法里纳握手,说:“那都是以后的事,让我来操心就够了。当下有件事我要道歉,你女儿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你用读报纸的途径来发现我俩的地下情。”
法里纳说:“我现在有点后悔。如果早允许你娶小雅,就不会有今天的风波,你也能阻止女皇破罐破摔。”
“有钱也非坏事。国防有钱能募兵,能革新武器,能改良编制。已经没办法了,只好盯着点贪污的,把钱用在刀口上吧。”腓特烈十分看得开,搓着手说:“弗兰帝国现在焦头烂额的,不也在搞军备吗。保罗大师,钱都借了,那就尽情烧吧,痛快地开启军备竞赛,离开打仗也不远了。”
“你说的对。”法里纳上将忧心忡忡地点头。他即使位极人臣,在皇都军界一手遮天,却依旧觉得无力、疲惫,因为管理国家太难了。在财政和治理方面,他甚至佩服腓特烈的镇定和大气,佩服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雪地里,求女人原谅。
上将和军工大臣、大宰相排成一行走下千层台阶时,忍不住感叹一句:“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年轻人也许不知道,我们把权力抢到手,才发现抢的是烫手山芋。如今庆幸的是内阁团结,各部能够协调发展,是帝国大幸。”
老宰相不屑一顾地冷哼:“这烫手山芋,老夫捧了四十年。你们要抢,我巴不得抛给你们。”然后得意地笑两声,不慎吸入冷空气,得意忘形地咳得半死,弯腰让同僚给他拍背心。
保罗是平民出身,厚道地笑道:“万幸上将栽培了个沉得住气的年轻人。只要他能在内阁里站住,以后前途无量。”
法里纳老脸一红,扭头摇手:“哪有栽培,没有,没有。”心想我跟他全是赤果果的利益关系,说出来都丢人。
腓特烈不知道别人在议论他,因为他看见布雷施劳德欢天喜地的跑过来,一脸关切地调戏他:“腓特烈殿下,别在这儿站着啦!女皇不会见你了。脸皮稍微薄点儿,别赖在宫门口死缠烂打,也给自己留点儿体面。”
“很开心吧?”腓特烈阴沉地问:“今天赚了几百万?”
“今天进账183万,纯利润。”布雷施劳德一反常态地笑嘻嘻,收起恭敬,与他针锋相对,拿真话来气他:“我知道你对工人和农民有感情,你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嘛。可是你看,我什么都不生产,却能赚他们几百年都赚不来的钱。这就是优良人口和垃圾人口的区别。”
“我查过了。你在皇室面前装孙子,低声下气,穿着朴素,其实你一直在把家产转移出去,如果帝国出了什么乱子,你随时都能移民出境,一走了之。”腓特烈一针见血:“所以帝国再垮都无所谓,对吗。因为三个帝国都是你们的棋子。”
布雷施劳德的眼睛睁圆了:“你说什么?”
“不必瞒我。”腓特烈见他如遭重击,就知道说对了,于是乘胜追击,咄咄逼人:“我从大卫口里,问出国际清算银行的勾当了。巴黎银行,英格兰银行,还有你的哈布斯堡中央银行,其实是一家人。你们就是世界清算银行:巴黎跟维纳开战,你们两头放贷,赚第一笔;等两边打不动了,你们承销国债,赚第二笔;等一方战败了,你们耍手段签订巨额赔款,收取筹款分成,赚第三笔。而战火销毁了生产资料,人们若想东山再起,还得贷款,于是高利贷门庭若市,你们的资产像滚雪球一样见风疯长,这就是最他妈血赚的第四笔!一场仗,打空两个帝国,养肥三家银行!然后,你们就可以豪迈的用巨款收购国有资产,买铁路,买矿山,买漕运,买地产,慢慢把世界经济命脉购入你们的名下。这就是为什么你要买军部的矿山铁路,这就是为什么你能买得起军部的矿山铁路!你们是一群无家无国的鬣狗,只会精确地计算利润;你们冷酷地追求战争的时候,就算宰割自己的祖国都不会有丝毫留恋!”
腓特烈一口气说完这一切,气的白雾乱喷,黑手套在大衣底下握紧。
“你看得很清楚,可是没有人会相信你。”布雷施劳德有种宿敌如知己的感慨,背手与腓特烈擦肩而过:“大卫已经被巴黎银行除名,没人会相信他的证词,我也不会承认这些杜撰传言。你身败名裂,站在雪地里说出这些没有凭据的话,怕是疯了吧。”
布雷施劳德确信自己没有留下把柄。因为国际清算银行用富可敌国的财力,建立了一套覆盖全大陆的先进情报网络,银行执行官可以比陆军指挥部早12天知晓几百公里外的战役胜负,来提前抛售或者买入参战国的国债。
所以,腓特烈就算得知了这些秘辛,也没有证据来公诸天下。
腓特烈嗅到了布雷施劳德的骄傲,他轻轻说:“我今天来这里,等的不是女皇,等的是你。布雷施劳德。”
“哦?”银行家回头讥笑,“你要想骂,就尽管骂吧。除非你能把女皇的签名骂掉,否则”
他戏谑地摸出女皇签署的金融文件,在寒风里抖得刷刷响:“否则,你就继续做你的牧草,我继续当我的牧人。这话不好听,也当忠告听吧,垃圾人口。”
“艾莲娜选择相信你,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是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当不成这个牧人!”腓特烈看都不看那一沓“鼠目寸光”的文件。他背对银行家,盯着雪地,字字铿锵地宣战:“我和工人的孩子一起玩耍,我和农夫的孩子一起长大,我喜欢他们的劳动,他们要么产出谷子,要么加工螺钉,总能让世界多一些财富;而你呢?布雷施劳德,你一粒谷子都不能生产,你一颗螺钉都不能加工,你不能让世界的财富增加,你只是把世界的财富卷走,仅此而已。”
然后,腓特烈缓缓转过身来,宛如一只喷吐龙息的黑龙回头打量猎物,杀气澎湃,凶光逼人:“如果我执掌这个帝国,我会把你这样的人——全部杀光。全部。”
布雷施劳德抬头看见腓特烈的眼睛,张口没说出话,手里的文件洒在雪地里,像浮在泡沫上的叶子。
汉弗莱首相匆匆赶来,急忙拾起地上的文件,扯着布雷施劳德就走:“这么珍贵的文件都洒了,这可是好不容易争来的贷款文书,都是钱!”
他一边推银行家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挥手:“腓特烈你也别等了,女皇知道你站了一天,但是她不会见你的。早点回家暖暖腿吧!”
首相搀着央行执行官下了好几层,才看见执行官双目发直,嘴唇翕动,脸色惨白得像木偶。
“你怎么了?”首相问。
“他的眼神好可怕。”布雷施劳德呆滞地扭头瞧首相,突然就攥住首相的胳膊:“不能让他掌权——继续踩他,把他排挤出高层为止!让他去基层建学校去吧,他太危险了!”
“就是这么说,”首相咕哝着,高一脚底一脚地走向广场上的马车:“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世俗审判了,趁着道德还保守得能当武器用,赶紧狠狠砍他一下子。”
“砍!往死里砍!”布雷施劳德反响激烈,像一惊一乍的蝗虫:“砍到他不能还手!砍到他没法报复!砍到他奄奄一息为止!”
“好了好了!你冻坏脑子了,去车上暖和一下就好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