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不应该很热，毕竟蝉鸣都没了踪迹。
但李清欢抬头看着天空，总觉那颗并不刺眼的烈日，烫得灼心。
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却不得不承认。
正如他不愿承认数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自由身。
然而人生就如梦，仅仅是个把时辰，他就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最后的倔强与尊严，成了匍匐在地的奴仆。
李清欢沉沉一叹。
他大可以用“泛轻舟是梵法天，强大到以气势就让人无法反抗”这个借口或理由，来解释或搪塞自己被迫跪地求饶的狼狈与可怜。
但他回想起来之前的一幕幕，还是无法用弱肉强食去麻痹自己。
跪了就是跪了。对李清欢这个生来优越的人而言，此事永远是一大耻辱。
而且最悲哀的莫过于，李清欢最大的耻辱，不是屈膝跪地，而是做了别人的奴仆。
别人强大是别人的事情，他做了奴仆是他的事情。
李清欢难以接受既定的事实：他不仅承受了屈膝跪地的莫大耻辱，还容忍了俯首称奴的更大耻辱。
作为一个生而养尊处优，对旁人俯首称臣习以为常的贵人，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去叶赫家之前，他自信满满，曾经幻想过祭祀梵法天直系后裔得到伪仙剑残片重新祭练，尔后大杀四方的英姿雄发。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他失了尊严，也丢了底线。
遗憾的是，他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纵然丧失了一切尊严，他还是在苟且偷生。
李清欢望着高高在上的太阳，眼眶微微泛酸。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难以启齿的事实。
耻辱对他而言难以接受，但死亡对他来说无法接受。
并不是说死了之后就无法把李志和李志的母亲铲除。而是死了之后，就无法享受活着的一切。
他无法接受死亡，只是因为他……不想死。
李清欢最终醒悟了过来。
他与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惜命。
想通了这些，李清欢蓦然间心头一松，久久不能释怀的情绪得到舒缓。
原来，自欺欺人真的毫无意义，而且大有弊端。
李清欢恍然大悟。他轻轻颌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不再假装自己高人一等，不再伪装自己高贵出尘，李清欢觉得心境似乎得到了某些提升。
他索性也懒得思考为何执意于报仇雪恨的“梵法天”。没有折磨他一遍，而是仅仅以奴印约束便敷衍了事。
不论是泛轻舟是不是梵法天，都无关紧要了。
往大了说，泛轻舟能以气势镇压得他无法动弹，就算不是本身的实力。也肯定是某种法宝之类的东西暗中发力。
按照泛轻舟表现出来的种种举止，再加上有这般恐怖的法宝傍身，他只要不作死，日后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认清自己的李清欢，决定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不再计较其他。
泛轻舟实力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后知后觉察觉端倪于事无补。
李清欢直觉，倘若泛轻舟不是梵法天，那么自己被根植的奴印。恐怕是他自己也无法解除的。
因为这就完美避免了李清欢想要找其他人逼迫泛轻舟接触奴役的可能性。
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本人无法解除的奴印。
只有施术者不愿解除的奴印。
李清欢呆滞地坐在客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这个是学泛轻舟的，他觉得听着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还挺有意思。
是以，心底对做了泛轻舟奴仆这件事的抵触。就莫名其妙更淡了一丝。
与此同时，在无华城的最外围，蛀虫区，今日迎来了又一位外来者。
“请问城主府怎么走？”
来人面容俊朗，尽管风尘仆仆。却难掩眉宇间的温润之意。
只不过，虽然嘴上说的谦逊有礼，但动作就不怎么有礼貌了。
尽管他扼别人颈的举止非常优雅，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粗鲁之感，但从被提溜到半空的男人酱紫的脸色来看，这个优雅的举动本质上，还是粗鲁的。
没有听到脸色酱紫的男人答话，俊朗的青年也不生气，更不着急，只是优雅的扼颈五指。愈发用力了。
“阁下不说，我就只好掐死阁下了。”
他轻飘飘地说道。
旁边瘫坐在地上的男子，在历经了内心无尽的挣扎后，最后还是决定帮自己的友人一把，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来。他们同甘共苦，一起谋财害命，他不能继续这么眼睁睁看着友人被掐死。
所以，他选择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朋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他无不惆怅地暗道：“一辈子，你们还是手足兄弟。”
被掐得口吐白沫的男人，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用尽全力把目光投向身侧，希望不久前还一起喝酒吃肉的生死兄弟为他解释一句。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个人掐得太狠了，他说不出话来。
梦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是冰冷残酷的。
口吐白沫的男人，余光瞥到瘫软的男人双目紧闭，面露哀伤，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肺腑。
兄弟有难，你就这么视而不见？
所以，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硬生生在俊朗青年的五指下挤出一道凄厉的哀嚎：“我旁边的那个男人，他知道城主府在哪里！”
话音刚落，回光返照的他就面如死灰，一命呜呼了。
“王八羔子！”
闭眼的男人浑身一个哆嗦，他猛地睁开双眼，正要破口大骂没有兄弟情的混账，就对上了俊朗男人饶有兴致的眼神。
“前……前辈……”
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因为俊朗青年直接抓住他的脖子，把他也举了起来。
“直走！顺着这条路直走到最里面，就是城主府！”
许是清楚为何口吐白沫的男人开始没有说话，男人很聪明地在俊朗青年刚动手，就扯着嗓子嘶吼起来。
“谢谢阁下。”
俊朗青年用力的手指一顿。随即彬彬有礼道。
“不谢不谢，呵呵呵。”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男人干笑道。
他以为自己是劫余后生。
“好兄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俊朗青年的五指遽然一紧，轻笑道：“不用谢我。”
一声脆响，男人的颈椎应声而断。
“我……”
男人嗫嚅着嘴唇，大睁的眼眸，求生的欲望迅速湮灭。
他想说，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同年同月同日死都是说着玩的。
只可惜，他没机会说出口了。
俊朗青年扬长而去，阳光下的道路上，两具死不瞑目的躯体勾肩搭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第七十三章淡笑（）
“闲聊到此为止。”
泛轻舟抬了抬手，看着叶赫竹道：“师尊，坐过来，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一谈。”
“什么事情？”
叶赫竹坐到了泛轻舟的对面，问道。
“有关八大家族。”
泛轻舟揉了揉眉心，问道：“当初在七位英雄的麾下，是有十大家族的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
叶赫竹想了想，叹道：“若非轻舟你今日与无华城主的交涉，我恐怕都不可能知道我们叶赫家，竟然真的和数万载前的那位叶赫氏有联系。”
“我刚才没有追问太深。”
泛轻舟闻言，有些失望，他没能从叶赫竹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八大家族，十大家族，还剩两个家族去了何处？”
“这个应该不重要吧？”
叶赫竹眉头一锁，道：“毕竟那是无华城主的事情。”
“当然有关系了。”
泛轻舟瞥了眼叶赫竹，苦笑着传音道：“实不相瞒，刚才为了震慑住李清欢，我的神魂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不会吧？”
叶赫竹一怔。难以置信地传音回道：“您尊为仙域主宰，怎么会？”
“诸天星辰的力量何等磅礴？”
泛轻舟并未答话，而是转言道：“仙人可以催动星辰，直接毁灭一个世界。
但凡人就不能，勉强催动只会伤人亦伤己。”
“那你现在……”
叶赫竹听懂了泛轻舟的意思，有些迟疑道。
他觉得既然泛轻舟受了伤。就该休息。
“无妨。”
泛轻舟神色如常地摆摆手，道：“举头三尺有青天啊。”
青天是谁，不言而喻。
倘若叶赫竹就此离去，泛轻舟直接闭关修炼，那么定然会被李清欢怀疑。
纵然李清欢能推测到泛轻舟可能不是梵法天，但他之所以没有倒戈。一是有奴印的压制，二来则是因为不知泛轻舟的底细。
泛轻舟仅借助气势就让他无法动弹，倘若他再更进一步，有实质性的攻伐动作，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就是因为懂得这个，所以李清欢才蛰伏起来。
想要单凭奴印使得强者屈服，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凶猛的狗，尚且懂得反噬懦弱的主人，更遑论人了。
所以泛轻舟绝对不能露出任何颓势，否则被李清欢意识到用气势压迫已经让他筋疲力竭，那么李清欢必定会其他的心思。
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那就佯装深不可测，让别人误认为你强大无比。
毕竟在弱肉强食的世间，没有什么能够比绝对的力量更具备威慑性。
“原来如此。”
叶赫竹恍然大悟，原来泛轻舟留他交谈，是为了麻痹李清欢，营造出一种泛轻舟安然无恙的样子。
李清欢即使不敢明目张胆地偷窥，但借助某些法宝，隐秘地窥视一星半点却是可以的。
二人传音的同时，口中还不停交谈着，为了让李清欢无从察觉。
“怎么个有关系？”
二人的传音只在刹那间，叶赫竹嘴上接着泛轻舟的话头，问道。
“我虽然能够压制无华城主，但却无法压制整个七国，所以我需要增强实力的东西。”
泛轻舟淡淡一笑，目光带着势在必得的冷光：“如果他真的将十大家族集齐了，那么恐怕得到伪仙剑的几率定然不低……”
“轻舟你难道是想去城主府？”
叶赫竹心神一动，说道。
与此同时，他传音道：“轻舟，之前压制无华城主你已经费了不少气力，倘若去城主府，无异于只身独闯龙潭虎穴。”
“本来是想的，但我是数万载前的古人，没有这个时代的气运，即使去了估计也无法得到。”
泛轻舟不动声色道，同时传音道：“师尊安心，我当然不会去城主府，只是说说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
叶赫竹传音道。
“确实，此事是与气运有关。”
叶赫竹深有同感地说道：“这极墟内的其他东西虽然不一定多好，但每次阵法喷射而出之时，却是别有一番美景。
轻舟若是无事，到时便与为师一同观赏罢。”
“师尊盛情难却，轻舟便却之不恭了。”
泛轻舟目光一亮，他对这从极墟汲取宝物的阵法喷射景象还挺好奇。
“到时和为师一起去甲台看。”
叶赫竹抚须长笑道。
每逢无华城主开启阵法，从极墟汲取宝物，都会分润一些汤水给无华城其他区域。
而八大家族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受益者。
所以从古至今，为了更好的夺取自极墟喷射出来的汤水，八大家族便建立了专门用来收取宝物的高台。
叶赫家有三座高台。分为甲乙丙。
甲台是叶赫家位高权重的家族掌权人才有资格踏上的。
自然，甲台能够得到的宝物肯定是质量最高的。
而乙台是属于族内中坚力量佼佼者的领地。
至于丙台，则是族内年轻一代才俊们登临的高台。
其他族内的普通人，就只能在高台下面捡残羹剩饭。
不过即使是残羹剩饭，也远比其他区域的宝物高级多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到日薄西山，叶赫竹和泛轻舟的交谈才告一段落。
泛轻舟面色如常，其实衣衫下的脊背，已经落汗如雨，袖袍内的手指嵌入掌心，钻心的疼。
但这相较起神魂虚弱带来的头痛欲裂，不值一提。
到了最后，泛轻舟的视线都开始模糊。
不过庆幸的是，这么久的时间，李清欢也应该暂时放心了。
叶赫竹起身，正欲离去，却蓦地转身，沉声道：“这件事对于如今的八大家族算不上好消息，至少我希望先隐瞒起来。”
“师尊你看我像是多嘴的人么？”
泛轻舟哑然一笑，他站在叶赫竹的身旁，笑着道：“只要师尊不说，这件事就永远是一个秘密。”
“哈哈，轻舟可是仙域主宰，自然不是多嘴的人。”
叶赫竹眨了眨眼。调侃道。
顿了顿，他又道：“轻舟，我知道无华城主联合族内的人给你下药，但我可以保证此事绝对和其他长老无关。
我的威慑，还是相当有用的。”
泛轻舟闻言微愣，他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才开口道：“轻舟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兴师问罪的。
即使是叶赫君故，只要不再招惹我，我也过往不究。”
“谢谢。”
叶赫竹露出认真的神色，叶赫家并不强大。哪怕叶赫君故不是最强的长老，但也是一个不小的战力。
最重要的是，叶赫君故需要交出去给其余七大家族处置。
泛轻舟既往不咎，是给叶赫竹一个台阶下。
倘若泛轻舟真的追究，叶赫竹就算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得捏着鼻子任由处置。
毕竟泛轻舟是一个真正的仙域主宰。为了叶赫君故得罪他，叶赫竹表示不值得。
哪怕叶赫君故的背后，是需要安抚的七大家族。
七大家族再厉害，能比得上仙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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