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提身沿山腰而下,果见盆地之中,梅绛雪正以手中玉箫挑起一块巨岩,横送出去,然她力有不足,石身落在快骥身后两尺,着地轰然,眼看那匹快骥要卯劲狂奔而去。
“爹,别让他跑了!”绛雪的声音软弱焦急,罗玄知道此乃中毒迹象,手中短杖穿空而去,正中快骥后腱,漏网之人当即滚鞍下马。
“拿解药来。”罗玄一掌制住来人肩肘,此人彪悍嶙峋,抬头冲他狠狠一笑,口中一动,黑涎诞下,立时断气,他欲解救已不及,忙翻找尸身,一无所获。
回头再看梅绛雪,只见她周身战粟,直直挺立,姣好容颜已呈蜡黄之色。
罗玄上前为女儿把脉,顿觉她气线凶险,此毒性阴烈,反复无常,沿脉息催动,是以绛雪不能迈出一步。
“是我太大意。。。”梅绛雪有气无力。
“不慌,此毒可解,先随爹回去。”罗玄一面抱起绛雪,一面心中忐忑。
此毒名为阎王愁,乃西域著名国毒之一,解药须取九虫九草按定量配制,于正午时分灌下方见效,否则不捱两个时辰。就算他能按时凑足药种,如今日已偏锋,长夜岚漫,只怕绛雪熬不过今晚。
“爹,女儿不孝。”梅绛雪在罗玄怀中神智已陷,体重渐沉,罗玄只觉心头阵阵抽搐起来,血浓于水,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未曾为她姐妹二人尽过责任,这为父之名,实是当之有愧。
梅绛雪在冥岳长大,自幼顽强,从不轻易示软,一如当年的聂小凤,想到此处,罗玄心中更揪,聂小凤如今已入幽冥,唯一所剩仅这对明珠翠玉,只怕今日一过,与她这唯一血缘,也要就此断去。若他不能保得女儿一生无虞,便是连她们的母亲死后,都要负她彻底。
眼前怪风突起,却见一灰袍老人,仙风形骸,两手空空,神情狷狂带惑,见罗玄怀中的梅绛雪,喃喃道:
“这便是你女儿?”
此问之下,见老者神清气朗,音色浑圆,罗玄本能应道:
“正是小女,阁下。。。”
“我没问你!”那老者声色突兀地打断他,却是低头对着胸前的锦囊道:
“是你女儿,我便救她。”
老者说罢一掌如钩,将梅绛雪从罗玄怀中生生夺去,罗玄出手欲阻,老者将他来势一掸,转眼身落丈外,臻化轻功,竟是不及他反应!
见他不再上前,老者并起二指沿着梅绛雪的任督二脉一路承上,在天灵处轻轻一拍,梅绛雪哇地吐出一口黑红血渍,溅在周延石壁,竟似一狰狞鬼脸,果不负阎王愁。
见女儿面染红霞,罗玄略略放心,气血已通,她性命无碍了。那老人却牢牢抓住梅绛雪,仔细端看她容貌,梅绛雪在他钳制下被看得发起烧来:
“你,你做什么?”
“真像,真像,母女俩一般出水芙蓉,可惜了。所托非人,怨及生门,今日遇我是你命中大幸,亦不幸。”
老叟一番话云里雾里,罗玄却听得分外清醒,这老叟莫非是冥岳后人,今日专程找他父女俩的麻烦来了?
“放开我!”见绛雪连声惊呼,罗玄不动声色,换位上前道:“多谢仙翁相救,小女无恙,我便带她离去,就此别过。”
那老叟却不退不躲,似乎懒洋洋地等着他出手:
“真乃母女同心,也罢。你娘不肯做我徒弟,你却不配做我徒弟,还是莫误了我鸢兄一顿美餐,将你与了它罢!”
这下罗玄确知来者不善,雁伏刀疾出,指望速战速决。
“伏雁小技,焉能与我‘无剑’对决?这丫头,不晓得哪根筋没搭对。”老叟兀自嘀咕着,右袖展处,寒光闪耀,银芒汩汩,手中却空无一物。
来者竟是无剑客,剑魔轩辕求败!
罗玄顿时心下一沉,想不到竟于此时此地,遇上这等强敌!
二人僵持,罗玄不敢怠慢,轩辕求败懒散地看他一眼,把梅绛雪一提,拔身而去,罗玄忙紧随其后,一再跟紧,偏生无法凑近轩辕,他心中不安更甚,这轩辕求败分明还未提上真气。
仿佛恐罗玄跟之不上,剑魔轩辕的身影时疾时缓,转眼至一深长峡谷,内中幽暗昏惑,壁刃临霄,风声鹤唳似鬼哭狼嚎,深谷那端传来惊涛拍岸声,海腥扑鼻,想来彼方应为一入海窄口,是以风力雄健。
罗玄游目悛巡,四处不见轩辕身影,突闻头顶传来绛雪惊呼,仿佛被人临空抛掷而下,他上前一看,只听"噌"地一声,一片灰影遮天而起,如巨物展翅,定睛一看,竟是只足有一人高的巨鸢。它雪目森容,铁喙如钩,利爪一伸抓起梅绛雪,扶摇直上。
“放开她!”罗玄一时紧张,牲畜无情,惟恐女儿为它所伤,他收足点上一处突出的平岩,却见梅绛雪被丢置一旁,衣衫褴褛,血痕阡陌,巨鸢束翅侍立在轩辕求败身后,神情毕恭毕敬。
罗玄心中不禁又急又恼,这巨兽却煞是通灵,鸟目犀利如矩,紧紧盯看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知他恼怒。
“阁下将小女带来此处,意欲何为?”罗玄负腕持刀,背手而立,冷冷喝问道。
“欲入岳家皇陵,你父女先得过了这风痴三戒。我便要看看,老夫与你究竟有甚么相同,使那不知好歹的丫头,死活不甘拜我门下。”
每每提到“那丫头”,轩辕求败便呈喃喃自语状,好似内中情愫纠结已久。
“阁下也见过小凤?”罗玄诧异道。
轩辕求败"哼"地一声,扬袖将他与梅绛雪双双扇入了深谷内的风口,任凭罗玄一径运起千钧顶,竟是丝毫无补。
“爹!” 梅绛雪在海口飓风里上下扭动,拼命挣扎,见她脸色已呈蜡紫,罗玄忙抓住她手臂欲拉回身边,风力却突然逆向旋转,仿佛被一枚无形捣槌在药钵内肆意捣弄。
“爹救我!”梅绛雪内力不足,妙蔓腰身在强风中扭作一团,手足走形,容颜凄楚,痛苦无比。
罗玄无法将她拉回身畔,只得将先天罡气沿她腕脉潺潺灌去,梅绛雪得他真元相助,几次三番顿息锁身,谷中风力却针锋相对般愈演愈烈。
此刻浓雾为风力卷去,深处谷壁狭窄一线,怪石相照,阴森眦咧,如一斜开的鬼魅大口,正贪婪嗅吸着谷中猎物,骨肉之躯一旦卷入,必成血泥。
“爹,放开我吧!绛雪不孝,我对不起娘,这是我的报应!”见父亲汗如出浆,脚跟渐移,梅绛雪在风中忽然哭诉起来。
“胡说!”罗玄心神大乱,紧紧扣她脉门。
“由她去吧。此乃血池狱,十八地府刑台之二,专惩不孝之徒。”剑魔声音雷霆灌下,有如诸神宣判。
一声血池地狱,听得罗玄竟莫名地心惊肉跳起来。“不!”他大喝一声,真气倾盆爆破,风力短暂受阻,须臾却又变换了法门,竟化作万千风针,四面八方扎入他的肺腑,他体内剧寒受此催发,双管齐下,如冰龙在体内游走,四肢五骸瞬呈僵硬,呼吸也化成冰柱。
罗玄眼见汗珠在自己鼻尖凝成晶莹雪球,久远的绝望浇顶而下,他突然感到不可遏制地荒凉,荒凉一如数十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当他转身抱住全身湿透的聂小凤时,便是如此,只想抓住一丝温暖,知道自己存在过。
渴望一起,罗玄不由神智模糊,毕生记忆光重影错,迎面扑来——
………
“哀牢山的冬天,就是这么寒冷。” 当年,他冷冷对她道。
“不!这里本可以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应该是儿女成群,儿孙满堂。”她声泪俱下,音容彷徨。
………
心底的隐痛在避无可避的命运追迫下,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眼前,月白小褂一闪,墨发红颜,明珠善睐,“我去做饭了!”当年的聂小凤,身姿娇俏一转,无邪风华洒落孤山。
“小凤,别去!”罗玄对着脑中的幻景呼喊起来。
别去!那里危险,别去!
她却充耳不闻,一径朝谷壁一端奔行。
“小凤!”罗玄昏昏噩噩,朝她追去,竟不觉手中还带着梅绛雪,更不觉腿脚已能拔动。
待追至壁前,哪有聂小凤的踪影,却见谷壁上梭痕累累,次序井然延续北斗七星天阵,分明是七巧梭留下的痕迹,方才紧乱下未曾察觉这些梭痕存在。
看来聂小凤的确到过这里,只是这些梭痕风化已久,必是她若干年前来过,刻下七星布法于石壁,沿袭踩踏,顺利闯关。
一念串连,他的脑力顿时醒活过来。七星阵,天下诸风属北,世间无水不东,还是他亲自教给她的。当年一时心血来潮,他便令天相与她熟记天罡星宿、潮汐阵法,天相早已忘却,她却能参悟其间蕴涵,融会贯通,用以破此风阵。
原来自己方才一心专注于绛雪安危,竟至浑然不察风承星宿之理。今日他们父女脱险,竟仰仗了聂小凤冥冥中的指点!
小凤已死,自己是不可能于此再见到她了,那只是,白日一梦罢了。
“爹,这是。。。七巧梭的痕迹。”梅绛雪轻道,风势又长。
“走!”罗玄锁定心神,展开顶风大鏊,把梅绛雪拦腰一裹,足尖沿梭痕点动,渐行渐上。风声减退,阻力愈小,梅绛雪埋首在父亲怀中,肩头微耸,竟是在哭。
重登凸岩,巨鸢见二人出关,昂首漠视,神情踞傲,轩辕求败见状一叹,向梅绛雪道:
“将你与鸢兄果腹,鸢兄不屑,将你与血池赎孽,你娘不忍,罢了罢了,你终归侥幸,就此去吧。岳将陵便在这石壁下,沿梭阵重返即可。”
说罢,轩辕求败袖摆一挥,巨鸢展翅如屏,二人便欲离去。
第10章。 冯今之恨()
“阁下留步。敢问阁下与平川道人古清风,是什么关系?”听闻谷下的奇阵也被称为血池,竟同自己的恩师古清风避世隐居的血池同名同姓,罗玄百思不解。
方才他与绛雪侥幸脱险的风口浪尖,其催动原理更是同古清风留下的血池机关“风煞”一脉相承,当年玄霜便险些丧身于之。种种迹象,使得罗玄笃信此人必与自己的师尊古清风,有着联系。
轩辕求败果然回头看他:“古清风?那耄耋老儿是你何人?”
“便是在下先师。”见他出口狂狷,罗玄心中不悦,轩辕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内力震彻霄汉,谷中风声竟被其淹没,只听得罗玄忧虑重重,如此修为,纵然再给他百年,也未可能及。
依他所言,幸亏小凤当年未曾拜轩辕求败学艺,否则江湖怕也不是今日的格局。
罗玄脑中虽如此想着,心里却幽幽地冒出一股奇念倘若小凤当年真的继承了剑魔轩辕的衣钵,那么自己传授给绛雪,用以击败她的“雪花剑法"恐成儿戏,则如今冥狱应不会覆灭,她也便不会死了罢?
既是如此,那么如此渴望为母亲复仇的聂小凤,为何在逃出哀牢山师门后,还执意不肯拜轩辕求败为师呢?
正寻思着,轩辕求败打断道:“罗玄,想不到你还算是我方外徒孙。凤儿这丫头,也恁不会算账了,拜了我,她便为你长辈,届时爱讨爱罚,我做祖师的自会由她,唉。”他摇头叹息:“三十余年前,我年方不惑,你师父已近耄耋,却硬要拜我为师,要参我‘无剑’法门,说要用于道家天伦。我见他性温心诚,便传他轩辕九式中两层心法,他拿去潜修,后来还自创了一套内功,叫什么“先天罡气”,什么先天后天,罡气戾气,九式皮毛罢了。”
“一派胡言!”罗玄闻言大怒,怒不可遏!这轩辕求败,年纪不过与自己平辈,先师古清风年高德望,岂会拜这正邪不辨的剑魔为师?
当下怒叱道: “先天罡气乃家师一生心血,岂容你这等歪魔邪道胡乱言渎!快说出你究竟从何盗得先师布阵法门,否则,休怨罗某刀眼无情。”
话音刚落,罗玄突觉掌中倏地一空,抬头却见轩辕求败的手中出现了自己的雁伏刀。
罗玄暗惊,见轩辕执起刀端详片刻,哈哈大笑道:“果然如此!那古老儿自诩两袖清风,徒孙你又自视秉承正道,谁想你俩一脉相传竟是这把魔教镇山之物?”
听他胡言乱语不着边际,罗玄皱眉道:“休得妄言!雁伏刀乃罗某世传,家父临终前托付家师保管。阁下身手不凡,又救过小女一命,罗某本当感激不尽,但阁下出言不逊,无端辱及先师,却是何解?”
“我问你,惊雷斩、江河断、开山劈、梵天缺、毗卢破、疯魔劫,可是你这雁伏六式刀法?”轩辕将雁伏刀往地面闲闲一撑,语调散淡。
“不错。”未料剑魔竟对他这罗宗独门的雁伏六式耳熟能详。
“你修习此六式多年,难道不觉其声势气魄、霸气干云,远胜寻常武功?你初修炼时,每日正午,难道不觉有如神力天助,通贯任督,行至丹田却又反向逆施,若不借力导出,将自损心脉?”
“确是如此,那便如何?”轩辕所言,使罗玄隐隐忆来,心有所感。刀者,霸器之首,当年他择之为器,便因独衷于雁伏刀平中见锐、宠辱不惊的气势,加之这雁伏刀式的六招,每招自成一统,内含三十六式,乾坤相套,首尾衔扣,故内中源源不绝,杀伤力极强,也唯有此番睥睨刀法,方能制劲敌于一招之下,如当年他在哀牢山涧中对决万天成。
后来,他在血池中将雁伏刀传给天相,也是因这大徒弟资质平庸、难得深境,不会为刀气反噬,他才敢放手。后来天相去世,玄霜下葬天相时将雁伏刀保存下来,归还了自己,此刀神通才一一归位。
而自己初学武功执掌雁伏刀时,师父古清风也曾以太极八卦、阴阳融汇之道来助他平衡每日过盛的内力,后来练得先天罡气,体内刀气便愈加游刃有余、收放自如了。
而他则一向认为,刀者,生性刚猛,纵然招式强盛,终为锄魔卫道,刀气稍许过剩,也属瑕不掩玉。
“若老夫所忆不虚,百年前西域有个雁伏教派,研毒暗甲,奇门遁术,独步一方,被当时中原武林视为心腹大患,你这雁伏刀连同那雁伏六式,便是此教镇教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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