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素成珂遭此横锵侮辱,羞愤已极,哪里肯依,扯下头上金钗便狠狠刺向蚩焱面庞,一声入肉厉响过后,只见蚩焱脸面丝毫未损,少女脸蛋上却即刻绽开一道深长血痕,花容月貌瞬间血流如注,容颜尽毁。
珂女捂脸悲惨大叫起来,鲜血滚滚流下她裸白身躯,蚩焱冷酷一笑,拂袖将少女连人带衫扔出神舆,起驾离去。
珂女赤身裸体倒在街市中央,弃如敝履般哆嗦了一个时辰,行人们唯恐惹祸上身,竟无一人上前问津。待周身痛苦稍稍平复,珂女忍泪拾起破碎衣衫披好,颤抖着双腿沿街拾起散落一地的鳕鱼干,那些鱼干已悉数变回原状,珂女拾到一半,突然将手中鱼篮狠狠抛去,坐在街角抱头痛哭起来,手中紧紧捏住那枚沾满了自己鲜血的金色珠钗,只有那一枚没有变回原样,便是蚩焱有意相留,意欲令她痛苦。
话说蚩焱身为神曌,遭凡女素成珂行刺冒犯之举,心中本已有怒,来到妈祖殿前,却又遭门神横加拦阻。蚩焱倨傲不恭,欲强行闯入,妈祖现身,怒斥其下身沾有处血,厉拒其于殿门之外。
蚩焱大怒,动手欲摧毁妈祖殿,却不料正遭神皇计策,触犯了九界通典,神皇辛天权下令正式剿杀蚩焱及其首阳山一众部族。两年后,蚩焱腹背受敌,不堪众神十面围歼,终令烨世行宫陷落,神身亦被轩辕剑打成了重伤,不得已将神魄抽离,方才脱逃。至此,他神位被削,良工走尽,党羽全崩,部属婢妾纷纷弃山而去,万里神峰毁于一旦,他只得以魂魄之身,独自逃往下界冥荒。
埔入冥荒,便遭冥神旷异天奉旨围剿,蚩焱与旷异天打过照面,拼力逃脱。一次为避十殿阎罗围剿,蚩焱用绘苍决变作旷异天的模样,竟侥幸蒙混了众位冥仙,闯过险关,却又在下原时误入了褫魄凶林。他之魄体因遭宿世天敌轩辕剑所伤,一身神功尽失,变得与世间常人无异,在森林中又饥又渴,数日迷转,且不时遭遇山中恶灵、野魈攻击围捕,终跌下山崖,昏死当场,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在森林周边的一处野村人家中。
此户人家只得一位年青的女主人和一名尚在襁褓中的男婴,村中无人知晓蚩焱来历,只道是女子上山采棉时救回的迷路人,那时蚩焱还顶着旷异天的容貌,山民们见他长相俊俏斯文,贵气体面,只道是哪家上原大户来下原狩猎时走失的儿郎,留在村中迟早会令众人得益,便纷纷劝女主人将他留下养伤。
养伤期间,蚩焱日日用神修勉力调候自身魄灵,但每当忆起自己遭众神围剿、命游一线时,即使亲身父亲神农亦未出手相助,任由他行至冥荒末路,当下只觉世态炎凉,便连亲情也倚靠不住,内心便愈加灰暗沮丧,生存欲望相当低落。
他想到自己早逝的生母,她身为西域美神,享誉甚殷,当年同自己父曌神农氏的联姻,在东、西天域皆被传为佳话,却只恨天妒红颜,越美好的事物越易转瞬即逝。上古时分,美神在与西域亡神大战中,将自身神髓同亡神的魄器——潘多拉盒硬拼,同归于尽,始得换回九界苍生之后很多年间的繁衍生息,而当年因桀骜贪玩而放出盒内亡神之人,正是在东、西双天中得天独厚的纨绔神子,蚩焱本人。
美神亡故后,神农氏痛苦不堪,后不胜煎熬,自闭了神髓,遁入幻空大境潜修清轮,不欲再多问逆子蚩焱之行事。从此蚩焱无法无根,也日日生活在害死母神的自我折磨中,良心与骄傲双重煎熬下,他行事便愈加乖张桀骜,为所欲为,直至一怒拆毁妈祖殿,破坏了九界通典上对神界中人的规范——除非发生契约性战争,否则众神不得挑衅同类在人间的庙廊,只因神祗在下界的香火庙廊,代表的乃是神天的统一尊严。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神皇辛天权早已策动海神妈祖及诸天众神,故意激怒他触犯佛曌所勘定的九界通典之法规,以便将他打入万劫不复,足矣被封杀神域、销毁神籍的境地。
他想到自己一路走来,手上沾染血腥无数,所伤所死之骨成山,想他高高在上,身处神曌时,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得此报应,却只有当现实摆在眼前,他才不得不回心自省,却是越自省,越灰心,越自省,便越失求生之念。
可也奇了,每逢此时,唯一能令他突觉振奋的却是女主家中那名男婴的哭声,这男婴嗓门大得出奇,哭起来极有声势,整座褫魄山林都会随之颤抖。
这家女主人更是奇怪,成天冰冻着一张脸,从不闻半声笑语也罢,且还终日逮着一顶厚厚的纱帽,将整张脸面牢牢遮蔽起来,便连夜间憩息也用厚布将脸面一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教任何人近身。蚩焱初时只觉奇怪,但见她虽行至怪异,照顾起自己病体却不乏百样细心,面面俱到,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女主人心思灵巧,一部破旧织布机整得花样百出,样样手艺精通稀松,不谈及容貌时,性子倒也婉静柔约。只是奇怪,她虽煮得百式食锺,一手佳肴,室中餐桌上却唯独顿顿不见鱼腥。
蚩焱在她陋室堂屋内调养期间,这女子丝毫不似其他山民般,总是寻机百般探问他身世来历;照顾他病躯绝非易事,她却从未暴露过半丝疲惫不耐,更无向他索要报偿之意,只是日复一日按部就班,上山摘棉,室中编织,将成品放在前院兜给邻里乡亲,换些柴米油盐。
蚩焱虽失却神体与神能,食量却仍旧颇大,女子便节衣缩食,宁肯自己每日少吃薄穿一些,供他的食宿却从不含糊。为让孩儿不致少食,自他入室之后,女子便加长了劳作工时,日间待在山上的时辰越来越久,回家后也常常挑灯夜织,每日伴星光回,迎晨曦起,还要以乳水喂养那名同他一样食量奇大的男婴。
蚩焱毕竟九尺昂藏男儿,他与这对妇孺素不相识,日长月久,便觉得如此拖累于她甚是惭愧,可惜的是自己神法尽失,下肢又在褫魄野林中遭鬼物重伤,整日里除了拄着两根拐杖跌跌撞撞,便连动手将她残屋陋壁修缮一番的能力都无。
然而这等山中安份的岁月却是十分静颐和美,远离神界纷争杀戮,如此端神静养数月,蚩焱竟日渐发现自己每天最为心旷悦目的时刻,便是看着女主人归来后坐在陋室窗头,细心地在月光下晾晒她日间从下原山野上采回的各色干花,再将它们一一放进给他熬煮的药堡中。
这一晚,女主人回来得比往常稍早了些,只因山民们日前已互告,当夜山中将有大雪暴。蚩焱见她身影早早便现在室内,心中不由一阵不自觉地高兴。她喂过孩儿,便照例坐在窗前晒花,不知怎地,当百色花瓣积累的山野朝气于斗室月光中喷香四逸开去时,蚩焱的庞硕身躯突然一抖,这熟悉的花香和身影仿佛在何处见过,他骤然想起什么,默不作声,一如既往地由女子喂下水药,却故意中途拨翻汤碗,湿了女子衣襟。女子去后院打水洗衣时,他脱去双杖,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根暗中尾随,终于在皂角盆的粼粼水光中,看到了女子倒映于其中的脸庞。
蚩焱一见女子脸上横贯的伤疤,脑中立刻轰隆作响,天地旋转起来。
素成珂回到室中时,只听娃儿哇哇地扯着嗓门在堂中哭叫不停,忙上前看他一眼,小家伙脸蛋上沾了颗露水,襁褓倒是裹得分外紧实。回头看去,客榻上余温已凉,早不见伤者踪影,两扇简陋木扉也是紧闭如封,当下奇怪,开门看去,只见屋外厚积的雪地中显出高低深浅的两行足印,一路蜿蜒探去大山深处。
素成珂心道不好,回屋匆匆披了件厚毡子,这便闭紧房门,打了火把,沿着脚印一路向深山中找去。
第31章。 野神蚩焱(2)凶山厉劫()
无极图曌:
时下正值腊月隆冬,平日里褫魄大山上已是风雪不断,加之这晚,巨大雪暴须臾将至,整片凶山野林此刻更是雪横霜纵,白皑一片。素成珂手中火炬早被山风吹熄,只得就着满地反射的雪光仔细辨认那两排甚是特殊的脚印——两列脚印旁还各留有一条长长的拐洞痕迹,只是深浅不一,可见去者行得甚是匆忙。
素成珂想不通他怎会在此雪暴封山的节骨眼上突然要走,转念又想他方才有意泼湿自己,竟是为了支开她寻机离去,此举定是不欲再拖累她母子二人,当下心中更急,笃念要将他救回村中。
蚩焱本不认路,在认出素成珂,得知她已诞下自己对她一朝逞欲的子嗣后,想到自己数月来连累无度的竟然就是当年遭自己所害的羸弱苦主,心中更加惶恐愧疚,只欲远远离去,再不扰她母子二人生活。谁想一通急走乱隳,脚下一滑,竟连人带拐掉进了山峦中的深凹冰缝,每一座上古囤积的雪山上都存有冰缝这等陷阱,它们终日被白雪覆盖,看去与寻常地面无异,实则丝毫不能承重,人一旦踏上,随即下陷,其深可达数十里。
落入此等冰缝者,若是神仙也罢,可若寻常百姓,便是不消三刻便会被冻成冰棍,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而冰缝之口又很快会被山中风雪掩盖,一切便如从未发生一般,故而当蚩焱堕入冰缝之底,看见身旁高高堆积的林中野魅与山民尸体时,顿时明白此处便是自己一生大限,当下不再挣扎,只将身靠在冰岩上,任凭酷寒侵身,一心等死。
山中雪暴渐起,风声接连卷过头顶冰隙,一阵阵恶胜鬼哭狼嚎,他突然听见风雪呼啸中刺入一抹声音,那女音呼唤着他初来村庄时随口为自己捏造的名字——莫言。
人如其名,自从在褫魄山脚的野村中侥幸捡得生机以来,他便对谁都不愿多话,故干脆自称莫言。此时此刻听见素成珂的声音,他更不欲发出一音,便兀自靠在冰冻的崖底沉默如石,只待她自行走过,却不料她的呼唤声竟在冰缝旁停下了,便是发现了他跌落时断在缝边的一枚嵩木拐杖。
他听见她趴在缝沿,向内中连连喊叫:“下面有人么?应我一声!”
他一动不动,心里只求她豁然想通,放弃离开,她却一如既往,不离不弃,一声声地唤他的假名,只不离去。
风越刮越高,落下的雪片越来越大,蚩焱唯恐再僵持下去,二人都会死在山中,只得挪动肩膀,抬头看她,这一看不好,却见她正将大半个身子探下冰洞,摇摇欲坠地挂在冰隙边缘,他倒抽口气,立刻前所未有地紧张立起,竟不觉自己双臂已向上张开。
素成珂一看他动了身子,惊喜道:“你果然在这!别怕,我去找藤绳,马上拉你上来!”
蚩焱待她瘦弱身影消失在头顶,嘴角扯出苦笑。不多时她果然匆匆赶来,噗哧一声跪在冰缝边缘,一阵忙动,雪花絮絮嗦嗦从上空震落,覆去蚩焱头顶,他却不再觉这雪片寒冷。
一条蔓长粗藤重重垂落至脚跟,他拾起一看,这一头藤蔓上凸凹曽差,分明是遭牙齿用力咬断,想到她猝然闯入深山,身无所持,为了救他而不得不连牙口都用上,当下惭愧之心更甚,便嘱咐她将蔓藤另一头栓去一旁山岩或树木,她依言照做,他便顺着陡峭冰壁,拽着蔓藤一步步爬将上来。
蚩焱身为神子,自幼养尊处优,所食俱为凤胆龙髓、珍天佳肴,体质自是不输,此刻有了攀依之物,一炷香内便爬出了冰缝。
他直起身时,还未及揩一把脸上的冰珠,迎头便遭她一巴掌煽在脸上,他一愣,这才想起她发怒起来是会打人的,只闻那厢素成珂已连珠般斥骂道:“方才叫你那么多声,为何不应?年纪轻轻就想一死了之,你叫你爹娘怎办?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欲生而不得,你活得好好的,却要自己寻死?!”
蚩焱知她句句心有感触,无心辩说,二人便如此相互依持着,跌跌撞撞朝山下走去。
雪暴已浓,转眼间各处山路已迷不可辨。蚩焱腿脚始终不便,不得不倚重于素成珂身上,见她娇小身躯支撑在自己腋下,于暴雪中一步步艰难跋涉,蚩焱愧不能当,只得以臂力紧紧环住她身体,不令她在雪地中滑倒。
如此一摇三晃,摸摸索索着,两人便真的走出了山麓。素成珂望见村中人家的橘色灯光,不甚欣喜,蚩焱却停了脚步。
原来居高望远之下,他已发现深山驿道上出现一路明火执枪的人马,正冒着风雪向野村之地步进。大雪封天之际,那队兵马却步履齐整、进速不减,蚩焱明白此乃冥曌御林军卫,经过层层封锁查禁,终于搜到此处下原野村了。
他松开素成珂,叫她自己回去,扭头又入深山,素成珂连忙止住他,他见她执拗,只得扮凶唬她道:“我是冥曌君正在缉拿的重犯,是大恶人!你不怕我么?”
素成珂却透过面纱,紧紧盯他俊朗容颜,一字一顿应道:“再大的恶人我都遇上过,你算什么?”
蚩焱一时哑口无言,却闻她道:“官兵们既是来寻你的,我已私藏你这多时日,早就难辞其咎了,现在回去村中,反是自投罗网,我们先避一避吧。”
说罢便被她主动拉了向深山中再度折去,蚩焱从未料到她一介凡女生魄,当机立断起来竟比他这神曌中人更不容辩驳。二人逃至后山途中,蚩焱腿脚遭雪暴冰冻,愈来愈不便成行,双拐又早在他跌落冰缝时便已折断,素成珂心知当务之急是赶紧寻遍干燥之地让他蔽身修养,正想着,突见山腰巨岩阵壁中现出一块凹陷石洞,惊喜过往,这便架着蚩焱,双双躲了进去。
一入洞中,方知大事不妙!却原来内中却是盘踞在此处躲避雪暴的山魈野魅,一见两名生魄前来,饥肠辘辘的众魈怪们立刻团团围上,封住洞口,要生噬二人血肉。
也不知怎的,蚩焱见到素成珂被困虎口,数月来修养攒集的些微神力竟一触即发,将数名山魈异怪杀得屁滚尿流,纷纷逃出洞去。蚩焱多年领兵带战,深知它们很快便会带领更多山中恶物卷土重来,便撑着将断的身骨,拼尽最后一口神力将一块巨岩推去洞口,把山洞牢牢封上。
素成珂没想到长着旷异天那样一幅书生脸的蚩焱体内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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