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被它狠狠一撞,嗷声大叫,只用一只手臂便将强弩之末的它挥去,却又用身侧下方的手臂将之接住,如此便在两千臂膀中将身受重伤的异元令抛掷来去。
待将神舰递至眼前时,剎修罗突张大口,只见武乙巽绝望地向外伸手求救,异元令见状,舰身剧烈颤抖,嗡鸣哀切,竟似哭声。
“救她,你可以救她!雁伏刀灵未灭。。。。”罗玄脑畔里突然又传来异元神的声音,这回再入太虚幻境,却见异元神铁袖玄衫,奄奄一息地伏在一片鼎沸火海中,脸上血痕阡陌,胸前烙下一枚鲜红佛掌,怵目惊心。他一语未完,已是剧烈呕血。
雁伏刀早在掉入血池狱中便已烧毁,如何未灭?罗玄来不及细想,那厢剎修罗正仰起脖子,巨大喉结一滚一动要将口中少女咽下,他忙抽身攻去,使出之前击败饕婪所用的血池狱威,却不料运念之下,右臂上突有模糊的金光蒸腾攒出,渐渐凝聚成型,竟是雁伏刀灵!
历经血池狱之炼,罗玄却不知它还一直蛰伏在自己已遭烧毁的右臂中,不由心头大喜!忙使雁伏刀当头劈下,剎修罗怪叫着躲开刀风,肩头已撕开好一道伤口,蓝血四下飙溅。见罗玄势狠,它边逃边以千枚巨拳连连砸地,直将下原地面生生砸开另一道宽大地裂,躬身便往地底钻逃,罗玄闻得它血盆大口中隐约传来少女的哭叫,生怕它将武乙巽带入地下,正欲全力一击,却见左臂之上亦闪出飒簌银光,那光芒速聚成形,定睛一看,竟是一抹寰光凌瑞的封天剑气!
他愣了一愣,当下已是左手封天,右手雁伏,双器同发,刀剑贯天,一举将剎修罗的巨大头颅斩断了去。巨颅掉上平原,轰隆隆滚了好几番远,巨大的修罗尸身朝自己砸出的地裂中沉重坠去。
收足点地,罗玄正欲赶去查看巨颅中的武乙巽,眼角余光却瞥见剎修罗尚未落下的千掌之一掌内,隐约攥着一物,露出半截晶臻碧绿的同心锁。
他大惊,往胸前一探,肋骨已断!
“站住!” 罗玄抬头大叫,飞身朝地裂边扑去,“还来!”他一把揪住即将落下的同心锁一头,身体被坠落的修罗尸从断崖边一路拽出深长轨迹,噗哧向前,满目烟尘弥滚。原来剎修罗千臂千掌,罗玄却有一失,必是方才近身格斗时伤了肋骨,才使玉镯滑落了它的千掌之一!
崖上的修罗头颅见罗玄如此,竟发出哄然大笑,修罗尸得它感应,死不松手,罗玄只得用力将双腿插入泥土勾住树根,刚好杵在崖边,修罗的巨大尸身便被悬挂在地裂边缘左右晃荡,罗玄紧紧攥住天相化成的同心锁,另一头便捏在这巨孽手中。
那是玉髓镯,谪母毕生相赠的玉髓镯,将伏于聂小凤芊芊皓腕间的玉髓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
“放手!”罗玄冲崖边的修罗头颅低声吼去,剎修罗兀自大笑,左右摇晃着巨颅,手中的沉重巨尸便也扭起身来,罗玄咬牙挺住,任凭天相化成的同心锁链切入骨掌,浸淫骨髓。
“师父,你放手吧!”同心锁中传来天相的哭腔,他却也忍到了极致。
罗冠清此时扑来罗玄身边,合力欲拽回玉镯,罗玄却不敢用力,怕将同心锁弄断,“放手,放手吧!”见无力回天,罗冠清按住罗玄正向深渊中一寸寸滑去的身体,恸声道:“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你便放手罢!”
“小凤最孝顺,娘送我的东西,我送给她,她必会喜欢的。”罗玄眼前模糊,喃喃自语,手掌中骨痕越攥越深,几欲断去。
突见白帛飘飞而下,直入地裂,却是谪母段可卿扑上了修罗的胳膊!她张口便咬,森髅齿狠,牙尖骨厉,眼看已将紧攥着红玉髓镯的胳膊咬至见骨。刹修罗尸嚎叫着,伸上其余胳膊抓住她的魄体狠狠撕扯,段可卿被扯得披头散发,却吭也不吭,一径埋头钻啃啮咬,齿呷间发出叽咕叽咕骨骼相碰的磿磨声。
“可卿,快上来!”罗冠清惊呼未落,罗玄突觉手中一轻,却见谪母段可卿雪白的身体已随着刹修罗的尸身和半截残臂,一同向炼焰奔腾的地心深处坠去。
“去找她。”罗玄看见谪母最后的唇形,在千掌千臂的撕扯中安详蠕动,她坠落之速并不十分急促,刚好使他能够看清她眸中每一分留存的温情。
“娘,”罗玄不欲置信,身旁风声一动,父亲罗冠清的灰袍缓带亦随之跃下了。
他追得及时,二人在途中相遇,罗冠清如同罗玄在伽蓝寺初见他俩时一般,展袖将谪母护入怀中。层叠千障的修罗掌与臂很快将二人重重包裹,遮住了罗玄的视线,修罗尸越变越小,终被吞入地心深处一条细长的森亮光痕中。
罗玄呆呆地握着半截修罗臂站在断层变,彻底懵住了。一瞬间,宇陷天坍,这苍莽世间,又只余了他一人。
剎修罗的头颅发出的哄然大笑仍在,只是逐渐低去。“罗兄,你怎么样?”却是樊煌的声音疾疾贴在耳畔,“爹,娘,”罗玄些微醒过神来,纵身便往地裂里去,身后连串惊呼传至,无数双胳膊将他扭住。
“爹,娘!”罗玄完全清醒了:“孩儿不孝,孩儿来救你们!”他力大无穷地拽着众人向深渊坠去, “玄儿,太晚了,你醒醒!”完颜旻一掌掴在罗玄脸上,厉声命道,罗玄置若罔闻,继续拽着人群往地裂里坠。
“醒醒!”完颜旻勃然大怒,一掌将罗玄横拍在地,罗玄席地坐下,昏头昏脑,转个身又攀爬过去。 “罗玄!”只闻完颜旻恸声大吼,罗玄依稀听得拳风朝自己后脑处凌厉袭来,却顾不上躲,他手中握着半截修罗断臂,跌跌闯闯只管前行。
天灵一震,罗玄应声倒下了,他耳贴尘埃,正好听到修罗尸身撞入地底的轰鸣闷响。少顷,地心作应,巨大深渊中哗然升出了山高地远的光亮,罗玄目色苍凉,缓缓阖上了眼睛。
第22章。 喜讯捷来()
武乙巽裙膝及第,向正飘入投阳洞、往人间逐渐远去的武廊桓连磕三个响头:“爹爹走好!百年之后,孩儿定在异元天都恭候爹爹回家!”
修罗山一劫后,众旗仙中只剩了修为最高的金尊完颜旻、木尊樊煌及水、火二尊,便连身高马大的土尊旗也丧身于剎修罗喷出的地焰中,众人一路抬着异元令抵达整个冥疆大陆最深处的投阳洞。
投阳洞位于腹地正央的须弥山,要抵达洞身须横穿整座山体,山的另侧便是人世轮回的入口。想不到通往生机盎然的万里红尘之门,竟是藏身于九界最底层、最险恶的冥荒腹地。
“绝地生天,上古之造,果有深意。”完颜旻抬头仰望雄廓逾山、鬼斧神工的投阳洞口,由衷叹道。
罗玄看着长跪不起的小女武乙巽,心中一片空芜荒凉。眼下的短暂生离,于她定是极之欣慰,而他的一双父母,却已陷入苍生九界的无轮地心,一如殇沙漠中的杳杳尘埃,再无生机。
各己事毕,众人辞别。罗玄独身背山而立,面前是幸存的几名旗仙、武乙巽和殍女饕旖。
“跟我们走吧。”小女武乙巽上前一步,脆生生道,樊煌眉中一皱,巨弩微张,挡住她去势。
完颜旻缓缓摇头道:“他不能跟我们走。”
“为何?颜叔你昨晚不是还说,要他随我们一道回异元天都去么?”武乙巽异常吃惊。
罗玄直视完颜旻,声冷如磬:“我不走,也不想走。”
完颜旻紧紧看他,眸眼中痛惜无奈,百感杂呈:“我儿莫怪!只因你天赋异禀,包罗万象,就连残留于你体内的封天剑气都可化为你之斗器,这等奇造,非苍生八界任一可得,唯有佛曌。我虽不晓你佛曌之资从何而来,然而一旦身具佛黔,便随时可能被梵天感应。如此,我便不能将你引回异元天都,因你有朝一日若受得梵天遣令,即便非出自你本意,亦难免加害于异元神君,我等万不能冒此凶险。”
“我的爹娘在此,我哪都不去。”罗玄置若罔闻,一径自语。
一声爹娘,令完颜旻眉中一抖,哑声道:“但我们可集剩余旗仙之力,打破下原封御,将你送去原上与那名女子相会,你意下如何?”
罗玄苦沉一笑:“相会?我如今模样,还能会她么?”
“那。。。我们可传你仙术,教你幻影绘容,让她眼中只看得到你原来的模样!”武乙巽盯着他脸庞,几欲哭出声来。
却闻完颜旻当即打断道:“无用,冥疆十九狱乃佛曌所创,身经血池狱者更是皮肉全消,形体俱毁。此乃天刑,因犯戒者反骨弑亲,故永销其身骨,此刑罚之重,仙界之术根本无法作功。”他叹口气,上前一步道:“或者你可在下原等她,若有朝一日她欲转世投阳,总会经过此地,你可与她同去。”
说到此处,他语重道:“别忘了,你爹娘如此搏命,无非为你争个善果。今日别后,你务必自我惜重,切不可再犯傻事,辜负了他们一番心意!”
罗玄侧身而立:“你们走吧,我自有打算。”
完颜旻还欲说些什么,喉结山动半响,出口终是句:“保重。”
樊煌一手拽过饕旖,另一手将武乙巽搀在掌中,武乙巽被众人牵着步步后退,一个劲地回头看罗玄,一双童颜美目中盈满了泪水。众旗抬起异元令,驾上仙云,向远空升腾而去,须臾消失不见了。
罗玄一人穿过周山,回到罗冠清与段可卿掉落的修罗地裂旁。渊中死气深沉,漆黑一片,他不知自己在崖边站了多久,只见得日月星辰一轮轮从天边升隐而去。崖壁险恶,深峻不堪,他几番欲就此跃入了事,却因怀中天相的苦苦哀求而作罢。
“师父,我们就在此地等小凤吧,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红玉髓镯上的同心锁连连颤抖,哀鸣出声,天相直接拴在罗玄的心房前肋上,于他每一刻心念都了如指掌。
罗玄目向远方,天地苍茫,今后何处可他容身?原以为,自己服完纤役便可回上原寻小凤团聚,谁知不过是一场必死角斗;原以为,可同双亲在此冥疆下原安宁归隐、与世无争,谁料瞬息天意,鬼亦殊途;原以为,以聂小凤在人间予他之情深,听他细细解释原委后,必会重新接纳于他,岂料却先遇上了对他深恶痛绝、金钢不让的聂媚娘。
世上人总有太多的自以为是,事后却没一桩了却人意,反将自己愈陷愈深。
罗玄长嗅一记远山的空气,山涧内阴风寒簌,直吹得面上一片湿凉,同心锁在他的肋骨上瑟瑟发抖。他运起完颜旻输给的六十年旗仙真修,转身朝魂竹山方向飞去。
途经殇沙漠时,遍地黄沙,地广无垠,即便全速飞行,仍费去了整整半天时辰。若非罗玄体质不输,且心法捻用已臻自得,则中途早已跌落。
这殇砂大漠之地,一人独飞尚勉强,可若要人带领万余冥原百姓跋涉此地,却如何成算?那旷异天以百姓投阳事大为名,果然只是寻机将自己锄去罢了,罗玄如此想着。
跋涉了整三个日夜才回得魂竹山,山中已无生灵,饿殍尽数跑散。伽蓝寺残亘断壁,倾斜欲坠地嵌在山巅焦土中。步入厅堂,罗玄环顾四周,身处爹娘六十年来隐居的处处印迹所包围,他立于庭中,泪水哗然而下。
父亲罗冠清摘下的白铜面具还静静端放在大悲音佛前的檀木龕盒上,罗玄近前,双手拾起面具,缓缓戴上脸颊,回头顾镜,一式的灰袍缓带,沉郁欣长。刹那间,他以为父亲回来了。
山门外却传来兵唳嘈杂之声,回头看去,却是青寮、蓝寮、红寮三人各领着一众鬼卒,吵吵嚷嚷地步入寺中,他们显然已发现魂山异状,此番入寺便较上番鲁莽许多。
一众卒狱一见罗玄立在庭中,登时大眼瞪小眼地止住高谈阔论。蓝寮见他不动,率先上前抱揖恭敬道:“薛医,一月期限已至,我等应约前来提人,敢问日前那名熔魄的筋骨恢复得如何了?今日可容我等提去上路?”
罗玄漠然看向众人,原来因他穿戴着罗冠清的面具和旧衫,加上连日来被天一生药等各类灵丹妙草成倍医治,除去脸庞和身体,曝露于外的几处重要关节如颈项、手腕处的血肉肌理皆已长得七七八八,只需小心遁藏、不露颜面便不易被发觉熔魄之身。这些冥卒更从未见过罗冠清摘下面具后的模样,而他与罗冠清本又九分神似,这一刻,便被众冥卒们将他当成了罗冠清。
罗玄当下心生一计,扮作父亲的嗓音沉遁道:“此人无救,且生性凶顽,几番欲袭我后伺机逃跑,前日夜殍来袭,我便将他抛出寺外喂了殍物。”
红寮在旁听得一愣,顿时大叫起来:“什么?这可使不得,他可是曌君钦定的拉纤人选啊!”青寮拉他一把:“不急,”转而向我道:“薛医可有亲眼见到他被殍物所食么?”
“你们今日前来魂山一路上,可有看到半只活灵?若非昨夜我将他抛出喂殍,今日你们连我都见不到了!”罗玄佯作不耐,青寮见阎医如此,竟舒下口气,抱揖礼遇道:“既是如此,我等不打扰了。”
红、蓝二寮一听,急得个个欲开口说话,却被他手势双双止住。他转身正色向罗玄道来:“熔魄之事便就此作罢,我自会据实禀报十殿。小卒今日前来,还受原上岳王仙府所托,给薛医送一份请柬。”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崭新的茜红柬册,上书一枚滚金刺目的楷书“囍”字。
罗玄一望之下,突觉胆战心惊,五脏六腑顿时于腹中揪作了一团。
“冥曌三军督统、上仙岳飞将于月后尚元之日新办婚事,因薛医六十余载治愈军中将士无数,功高德沛,美名远播,故上仙特令我前来报讯,邀请薛医于三日后前往中原第一百零八患失镇,赴万叟大筵。宴后,岳仙便会携新人正式迁往上原帝都,随侍君侧。”青寮言毕,将喜色婚柬朝罗玄手中递来,罗玄如遇洪荒猛兽,接连后退两步,脑中一片浑噩。
见他久不伸手,青寮将请柬置于佛龛上,平声笑道:“冥医长居在此,久不闻事,此番得机去中原一睹我曌界民风,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