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玄想起方才透身而过的万枚金蘭天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看不见、听不见他,原来在这整片大神天之上,竟无一人能察觉他和绛雪的存在!
说时迟,那时快,众神纣甲中又跃出十二位真光凯旋的领神,这十二神背上各枢一面锦旗,定睛看去,锦旗上以十二色環丝分别绣有璀璨夺目的尊、卑、金、木、水、火、土、风、雨、雷、电、雳,共十二字。
见聂小凤持剑攻来,十二领神英姿飒爽地将玄皇层层护在正中,为首一名领神抱揖向聂小凤道:
“娘娘请收剑!不然我护驾十二神旗只得大开杀。。。”
突闻“杀”字一音猛地向远方拉去,变声仓卒,抬头一看,只见十二神旗主已同那钉在高天中的八名领神般哗然四散开去,个个倚高而悬、宛若星钉地杵在玄皇身后的天幕上,他们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且有几名神旗主人欲运功挣脱,左右摆动一番,却丝毫无济于事。
众人无奈之下看向面门大开的玄皇,此时聂小凤长剑披霜,转眼欺近。
罗玄脚步紧随聂小凤,二人一时双双跃至那天地玄皇面前,这便是罗玄第一次近距离看他。
像,他俩长得真像,同一幅眉卧乾坤,鼻挺千岳,同一幅薄唇英抿,人中威严,同一双深瞳望而无际,拢了云壑万重,十海诸天,同一身冷峻孤绝隐隐盘亘,如临料峭九泉,盎然天渊。
却见玄皇的目光微微一侧,竟是朝罗玄双眸中直直看来!如被施了定身术般,罗玄猝然收步,他竟看得见他?
下一秒,罗玄便知他确是看得见自己,因他眉间阑珊一动,便将他同数名护驾神灵一般高高拔去了天幕。
罗玄只得居高临下地看他二人,只见聂小凤正咬牙挺近玄皇胸前,那玄皇不现半丝愠恼,唇际反是薄挑一笑,他二指探出,在龙舌剑上闲闲一弹,只听“叮吟”一声贯空长音,伴随着聂小凤惊呼,三尺龙舌已脱她手去,足足飞出数丈有余,“噗哧”插入真理长城高壁上,剑气四泄,兀自嗡鸣不休。
罗玄看得心下更惊,这招岂不是他的成名绝学——乾阳指么?
聂小凤遭如此一弹,已是连连翻起好几个筋斗,娇躯朝高天之上疾疾甩去了数十米,她惊呼不断,一身鹅黄裙裳于浩夜中翻飞滚舞,美如花开四季,那坠落的势头却恁地轻柔,如鹅毛落地,初雪飘零,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托住。
却见天地玄皇不慌不忙,早已伸出双臂,待她落下时,将娇躯稳稳接入怀中。
他将聂小凤捧近眼前,俯视的目光似绕指之柔,聂小凤目中一时竟也敛去了原先的愤懑煎焦,只怔怔向上仰望他容颜。
他抱起聂小凤转身便走,一身茕白真袍迎风万里,沿九曲银河溯流而上,日月双曌飞奔而来,随侍随行,于他周身晕出盛大光辉,直衬得二人白金鹅黄,融映成双,美不胜收。
诸天受困的一众神卫此时亦恢复了自由,见他怀抱聂小凤经过,纷纷跪倒叩拜,但闻玄皇道:
“暂将妄魔押入真理长城,月后再审。”
突闻扑哧一声脆响,玄皇的身体微微一动,脚步停下了。
那厢罗玄已脱得天幕,他本能料到事况有变,却见聂小凤两只柔荑间正执着一柄殷光小剑,已没柄直入玄皇胸腑之间,鲜红血液争相洇出,瞬间染艳了他胸前一片雪缎。
聂小凤在他怀中仰起螓首,幽幽一笑:“师父想不到吧?声东击西,幻影移形,这世间最好的计策,都是师父教我的呢!”
她一个鲤鱼翻身,炫然脱出玄皇胳膊,半空中舒畅地张开双臂,娉婷万展地漂浮于万里银河之上,恁般光华夺目,艳冠天仙,腕间那柄沾染了玄皇之血的殷华小剑迅速迎风长大,须臾便成了一柄璀璨夺目的赤练神剑,竟同方才被玄皇弹去真理长城上的龙舌剑一模一样。
但闻她柔声道来:“小凤早知唤醒龙舌剑的密方是师父之血,之前不曾下手,只因顾虑在大神都内冒然行事,定无遁逃之机。我便将计就计,用女娲壤捏了柄赝龙舌,再将师父引来真理长城,寻机取得师父的神皇之血。师父,你不能怪我,这一剑是你欠下魄军的,小凤只是代你偿还。”
玄皇低头一瞥,抬眼淡淡看她,眸中并无动荡,胸前盛开的莲花血渍须臾便褪隐不见,一身真袍完好如初,皎胜千山雪。
聂小凤一见他安然无恙,秀眉一揪,立刻飞身拔去高天,素手轻辉间龙舌天剑直直跃上真理长城,只闻地裂天崩一巨响,真理长城被龙舌刺中之处,雪白晶砖纷纷向两旁层层褪开,眨眼便睥赫大开地展出一座丈宽阙口,玄皇回头观得此景,终见他眉岸蹙起,雪袖一挥,朝真理长城疾飞而去。
“军,你还不快走!”聂小凤眼见玄皇赶去长城,动如脱兔般一跃而起,她水袖一翻,从中又探出枚银光瞿烁的梭型武器。罗玄一望便豁然认出,这正是她在人间称霸时所用的成名绝器——七巧梭。
七巧梭是小凤之母五毒教圣姑聂媚娘临终前留给她的护身武器,后被她潜心钻研,愈加发扬光大。此器削铁如泥,见血封喉,内含九九八十一般杀机变换,再佐以小凤之狡黠灵智,在人间时,真正是令天下群雄闻虎色变的凶兵魔器。
罗玄不由忆起在若干年前的哀牢山上,他曾因目睹聂小凤偷练七巧梭而险些当场要了她的性命,当时他惊闻她已身怀六甲,适才手下留情,但日后仍以石室相囚,禁锢了她妊娠四季,她必是极恨自己的,而这枚七巧梭,便是他与她师徒决裂的***。
如今见她再次操起昔日凶器,卯了命地袭向与自己相貌一模一样的玄皇,罗玄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仿佛亲身目睹着往昔种种。
魄军见玄皇追来,又闻得小凤吩咐,纵身便跃至高大的城墙阙头,他定定直视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宙荒绝境,伫立良久,却是转过身看着远方的小凤,目光中百般留恋牵挂,一览无余。
聂小凤见他如此,不由远远恸声唤道:“军!”
二人一时隔着万顷银河与天地玄皇,俩俩相望,如生离死别,悲不成言。
却见玄皇周身天缎一晃,金芒过处,人已至真理长城之巅的神火高台,聂小凤追来的七巧利吻登时扑了个空,长夜中划下一片空泛光痕。
她慌得拔气紧追而去,神皇却眼明手快,一掌劈下立于丈宽阙口之畔的魄军,霎时空中冷电肃杀,硝烟弥漫,真理城壁訇然塌陷下数里,那魄军险险避过致命一击后,竟是一纵身跳回了大神天内!
见他不奔自由,反归囚地,玄皇面上亦微显错愕。魄军落地后,一招平沙落雁飞身起,直向迎面赶来的聂小凤奔去,玄皇瞬间会意,只见他疾风如电地从高天跃下,雪袖一展,率先将奔来的聂小凤卷入怀中,转身一掌推出彭湃真元,迎面击在魄军胸膛上。
这一击甚是凶狠,直将魄军星大力震飞,一头撞上真理长城。
魄军身体被这股恢弘杀气打得活活凹陷于城墙岩璧中,他张口一呕,大团大团的鲜血便喷涌而出,玄皇的掌间却持续贲发楚十色真光,将他团团笼罩起来,绑着他的身躯,向真理长城内璧中寸寸压去。
眼看魄军须臾便只剩了一张俊颜,整具身躯正被真理长城上的一块块岩砖吞噬下去,他眸中血丝暴涨,面色惨败。
罗玄眼见魄军尚在勉力支撑不令自己完全陷入壁中,心中颇有不忍,当下只觉不论这破军星是否遭妄魔附体,皆不枉一名热血真心的儿郎。
耳畔却突然传来了聂小凤的娓娓幽音,但闻她道:“罗玄,你若封他,我便当场自尽,让你晋升佛曌的恢弘大愿毁于一旦!”
罗玄一惊,以为她在同自己说话,却见她正从玄皇的袖袍中定定仰视上去,雪白颈项上,已自架了那枚银光飒爽的七巧梭。
七巧梭一式七瓣,每一枚瓣刃皆是见血封喉,见她将自己脖项深深嵌于两枚银瓣间,稍加动弹便会螓首落地,玉骨冰肌上已洇出两条纤细血丝。
却见从未发怒的天地玄皇听得此句,倏地低头看向她,竟是前所未有地提声怒道:
“事到如今,你仍以为我是为争那一席梵天佛龕?”
他一把托起袖间小凤,重重望进她秋水双眸,目光仿佛要将她一口吞下,见他两湾墨瞳中首次跃出生动火光,却又分明摻杂了无底荒凉,罗玄忽觉心中一剜,无边的悲伤扑面而来,竟是感同身受。
“爹。。。聂小凤又要用七巧梭自尽,怎么办?”梅绛雪见小凤此举,急得一把握紧他的胳膊,罗玄的意识却早已深陷在了聂小凤那一声铿锵有力的“罗玄”中。
诸天真相猝然在心头爆破开来,他脚步踉跄两三, 终是立稳,这才明白眼前这名雪缎清辉的天地玄皇,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神医丹士罗玄。
聂小凤双手仍紧紧执着七巧梭,丝毫不曾松懈,美丽眸子一如当年在哀牢山涧苦苦挣扎于他罗玄的无情钩掌之间那般倔强倾城:
“放了他。”
她咬牙切齿,两汪晶莹珠泪在眼眶中似能摇曳出声。
玄皇不再作应,也不阻她,师徒夫妻一径对视,无形僵持狠狠蔓绕。
罗玄看向聂小凤,再看去天地玄皇,他眉间生抑的痛却教罗玄瞬间心如镜台——二人之间,他早是输家。
果不其然,玄皇松开袖摆,朝后方步步退去,目光却仍紧锁于聂小凤项间。聂小凤胸脯急促起伏着,架于颈间的双手兀自颤抖不休,却仍勉力挺着一身鹅黄锦缎,纹丝不动。
城墙之根传来“噗通”一响,魄军已从真理长城之上直直坠下了冰封雪原。
第5章。 玉石俱焚()
伏羲见状,却是佛尘一挥,厉声喝道:“玄皇三思,妄魔绝不能放!既是娘娘令玄皇为难,此乃臣教幼无方,今日便由臣工代劳,亲手除去妄魔罢!”
话毕,他再展拂器,内出千丝涛迭,桢桢化剑,凶狠杀向倒卧于雪地中的魄军。
说时迟,那时快,魄军的眉宇间森寒一亮,双眸瞬变漆黑,额心诡痣中猝然爆出成百上千股腥浓墨烟,各自阴风呼啸着扑向大神天四面八方!
诸天神兵见状,惊呼声此起彼伏,纷纷执器来挡,那些黑烟却无孔不入,猝不及防地钻入神兵耳鼻口喉,却见被钻入黑烟的神兵们,双眼立刻变得如同魄军般森黑一片,不现瞳仁。
仅一炷香的功夫,原本英姿簌爽的诸天神兵们纷纷从浑沌中抬起头来,却是个个目露凶光,神情悍谲,转身便将兵器捅向一旁瞳孔尚未变化的一众神兵将。一时间,只见延天兵阵中血色荼蘼,纣甲拼杀,神兵自刑之势迅速蔓延开去。
“不好!妄魔群出,神兵被附,请玄皇速速颁旨剿魔!”
伏羲见状连声喊道,玄皇蹙眉环顾神天一周,扭头再看聂小凤一眼,却是寒目如冰。他飞身跃上真理长城最高巅,背向寰荒绝境,雪袖天扬间展出十色真辉,交织成吞天矩阵,将眉目变色的诸天神兵全部困于阵中,但闻他低沉道来,一字一顿:
“愆、罪、双、休。”
矩阵内顿时晕出盛大金曌光辉,困于阵中的神兵们立刻握住双耳嘶吼大叫起来,个个痛苦不可名状。玄皇不为所动,双掌合拢,掌心间泄出澎湃真元,汹涌推入陷魔矩阵,却见阵中神兵的五官间,纷纷涌出了方才贯入的一股股腥臭黑烟。
黑烟们在覆天矩阵中四处碰壁,鬼哭狼嚎,只得齐齐翻滚于矩阵上空,阵中金辉吞吐,真光起伏,不消半刻已将层叠盘踞的黑烟驱散了干净。
待魔烟散尽,地面神兵们立时恢复本性,顿知方才已闯下大祸,纷纷向长城之巅跪倒谢罪。
聂小凤亦被眼前景象慑住,她当下纵身飞出数米,在真理长城前停了,对着倒卧于地的青衫郎君不可置信地哀声轻唤:
“军,你没事罢?”
魄军闻声抬头看她,此刻他目中清朗如昔,似是将体内魔灵悉数放出后,便恢复了往日灵识,却见他画栋之躯微微一颤,低声道:
“你不要过来。”
聂小凤忡怔一秒,细细打量他一番,疾步上前道:“你经脉已毁,全不能动,别怕,我带你走,我陪你去寰荒绝境!”
见她走近,魄军却愈加努力挪动着身躯向城墙处退去,接连厉声道:“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眉间赤痣中已窜出一抹紫殷光芒,一遇空中立刻涨如碗口之粗,化作炼蟒,蜿蜒扭曲着便朝小凤迎面扑来!
聂小凤见状不好,慌忙掉头奔去,炼蟒紧咬不放,眼看要缠上她身,空中雪缎一闪,天地玄皇旋身入阵,一记净光手刀将蟒头斩落。
魄军从地面一纵而起,高高跃上真理之巅,他双瞳复现墨黑诡色,额中探出的巨蟒断身卒然化为千条紫殷小蛇,枚枚蛇身在空中蜿蜒触探,他郎朗笑道:
“罗玄,你当真要杀我么?我乃寰宇万罪之首,常助人大志于无形,你若非得我一路暗顾,如何能走到今日?人若心无妄念,又岂能做得了这九界神皇?”
说着,却见妄魔目光挪去玄皇身后的聂小凤,在她面上悛巡两番,颔首笑道:
“情妄,果是情妄!情之一字,真乃我妄界十万孽因中,首席神通广大之器。”
玄皇面无表情,却是双臂缓张,雪袖轻掀,身后的小凤立刻被推去远处伏羲身畔,伏羲一把揪住孙女,花白胡髯气得簌簌乱颤,聂小凤看他一眼,垂首咬唇,再不出声。
“神佛因爱自堕,魂鬼执情升天,凡夫俗子,势成天地主,却只为了一个女人!罗玄,你可知自己早已身陷情妄,便是那最最病入膏肓之人?”
妄魔一头褐发迎风散开,雕梁画栋的身躯直直矗立城台一侧,与另一侧真理之巅的玄皇遥遥相对。
玄皇脸庞朝身后微微侧去,日月双曌将他轮廓映衬如锦缎山川,小凤闻得魄军此言,亦望去玄皇背影,二人心有灵犀般,竟双双同时错开目光,彼此漠视不语。
魄军趁二人短暂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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