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甲上轰然伸来一只巨大的金绒猿臂,一把将神髓捞进了洞去。
四人目瞪口呆,眼看异元神髓消失在黑压压的山洞中,羲皇甲通体涨亮,澎湃生威,丝毫不殆。
朦胧之间,眼前仿佛漾起一片柔和的光亮,聂小凤睁开眼睛,只见金发白袍的魄军忽然重现于洞中,他从容走来,点亮即将熄灭的篝火,回到她面前,半身跪下。
聂小凤仰头看他,干涸的双唇剧烈颤抖着,不知此间是真是梦。
魄军一掌伸来,温柔拂过她遍布褶皱的脸颊,托起下颌,轻道:“闭眼。”
聂小凤应声阖目,两行泪水潸然滚落,若这是一场临终梦,她只愿他真得彻底。
唇间传来熟悉的温暖,脉脉流真,丝丝缕缕,沿喉而下,无限生机顿时在四肢五骸间挥洒开去,聂小凤吃惊地睁眼一看,只见魄军口中抵来一颗珠圆玉润的光髓,二人脸颊旁飘满了金光闪闪的胤神真气。
她大叫一声推开魄军,神髓已咕噜一声,滚入腹中。
樱花树下,暴雨滂沱,罗玄掌间的神光尽数暗去,他将身一歪,缓缓倒入满地湿泥,一朵饱满的樱花从他唇间掉落下来。
“军。。。。”
聂小凤颤巍巍地向面前的魄军伸出手去,魄军脸上无悲无喜,只静静看她,忽地身子一斜,沉沉倾倒在地,化作千万朵樱花哗然散去。
聂小凤的手悬在空中不停抖涩,整片山体内骤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啸,洞外四人惊慌回头,只见整座青山轩然大破,聂小凤从山体间一跃而出,高旋在苍,一头神女乌发铺天盖地,洋洋披落。
金色的羲皇甲紧随而至,两扇紫金色的凤凰羽翼笔直地竖在她身后,汩汩流光,映地动天。
“军”
她在天空中悛巡几个回合,便将整片美坚森林横扫了一遍,地上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妄魔对宙释道:
“神王!聂小凤乃你界中人,你去?”
神王宙释再瞪他一眼,不待妄魔再出语相讥,天空中忽然静谧一片,羽翼煽动的风声消失了。
宙释抬头一看,顿时吓得七魂掉了四魄,只见聂小凤正大张着双翼悬驻高空,俯瞰下方四人,双瞳间再次绽放出吞没宙劫空亡时那一金一银的双色异相,仿佛太阳与月亮即将从她双眼中奔腾而出。
宙释一言不发,扭头就跑,高天中的聂小凤双翅一合,眼眶中贲射出金色、银色两道笔直光柱,噼噼啪啪向大地上扫荡开去,所过之处,山林掀翻,河川倾覆,大地开裂,火光喧天。
众人始料未及,个个抱头鼠窜,余罂花一头跳入深不见底的山涧灌木丛中,匍匐在地,嗤出好远,待抬起头时,难过的要流下泪来。
宙释一路飞奔,忽然脚下一轻,整个人升入空中,他大惊失色,上下看去,原来自己已被封禁在一轮浮荡着金银二色的浑圆法界之中,提入聂小凤脚下。
宙释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这道禁身法界,堂堂翱琳神王之力在此间竟如空石投水,波澜不惊。聂小凤眯着一双日月天瞳,歪头将宙释细细打量一番,朗声道:
“前王宙释!你乖戾凶残,荒淫无度,刀俎神门,涂炭苍生,今日我聂小凤便代替四大元瞾践行神义,将你齑毙当场!”
“你敢!”
宙释在异光法界中惊慌地大吼起来,聂小凤目光一提,浑圆如玉的异光法界内顿时发出一阵阵嗡吟震荡,那震荡的频幅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不消半刻,便听宙释在法界中抱头发出凄烈的惨叫。
嘣然巨响后,法界内空空如也,只见透明的界壁上洒满了密密麻麻的鲜红肉沫,神王宙释的神髓在法界中孤零零地来回飘荡着,一派无所归依。
聂小凤松下口气,将血肉荼蘼的法界收入身后的羲皇甲中,这便旋身一转,高高飞上森林上空,继续寻找着她走失的夫君。
罗玄在树下二度醒转过来时,入耳便是聂小凤声声悲切的呼唤:
“军!军你在哪里?你为何不应我啊?”
聂小凤的声音近在咫尺,罗玄坐在树下静静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计,他的两条胳膊和半张脸皆已蒸化成了絮絮血水,向空气间四下飘去。聂小凤已在他上空盘旋了好几个来回,但森林枝繁叶茂,层峦叠嶂,加之暴风骤雨,她在上空实则什么也看不真切。
聂小凤心焦如焚,转身飞至一片高挺的悬崖上立住,她收拢起两扇凤翼,面向连绵的山峦,高声传音道:
“军!你在哪里? ”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无数道回音从千山万岭间原封不动地反射回来,听在聂小凤耳中,句句如同讽刺。她泪流满面,张开双臂,仰天发出一声漫长的哀嗥,一双黄金凤翼乍然大开十方,金色的火焰瞬间贯穿了整片美坚天地。
悬崖之下,美坚森林内顿时响起层层叠叠的连环爆炸声,一排排、一列列巨木与老树被连根拔起,一座座、一堆堆山峦与岩滩粉身碎骨,东西两岸的海域就像两锅烧开了的沸水般翻腾不休,隔着整片美坚大陆发出嗡嗡的共鸣,天地之间飞满了碎砾黄沙、树枝繁叶,上下旬空,伸手不见五指。
罗玄背靠的樱花树亦被连根拔起,擦着他脑袋飞将出去,他原地未动,一遍一遍地听着聂小凤在上空的惨声哭叫,心中如临碎刀寸剿,生死无门。
他低头看着自己点滴蒸化的熔魄骨臂,皱眉一口咬将下去,死死嚼住,不令自己因一时冲动而发出半点声响。
“军”
聂小凤撕心裂肺的一吼中,美坚森林上下呼啦啦燃起了蹈天大火,森林上空热浪蒸腾,万里无边,和着披天而落的暴雨,顿呈一派人间地狱的景状。
第58章。 圣约书亚()
突然蹿上天空的无边火焰把正在飞行的血舌妖该隐吓得往旁边一跳,舌妖背上的华歌惊道:“隐叔,你没事吧?”
血舌妖晃晃脑袋,扭头嗅了嗅一旁顾铭君手中的双玉蝉,巨身一躬便驮着华歌向下方的无边浓雾里钻去,顾铭君与乾祐一左一右,护驾而航。
三人一舌降下森林上方尚有三丈之遥,就听见聂小凤气急败坏的哭喊声一阵接一阵传来:
“魄军!你究竟躲在哪里?给我出来!!”
四人赶紧沿着喊声找到了跪在悬崖边上的聂小凤,华歌从舌妖该隐的宽背上一跃而下,扑腾一声将正要往下跳的聂小凤摁倒在地。
“别拦着我!军中了亡神血咒,我要在血咒害死他之前找到他!”
聂小凤大喊大叫,全身上下湿的像个落汤鸡,她挣开胎神华歌,哧溜一声冲上森林上空,四人只得追上前去,一路在天空中跟着她奔来跑去。
“我师父追杀我们。。。我的血咒又犯了。。。军救了我。。。宙释来了。。。军去引开他们。。。。”聂小凤一路东飞西跑,语无伦次地直叨叨。
四人七七八八连听带猜知道了大概,华歌顿时大咩一声,叉腰瞪眼吼道:“好一个罗玄!他在山上要抓你肯定也是为了你的神髓!小凤,我们好险啊!”
“军在哪里?他究竟躲去了哪里?他一定是怕我看见他化成血水的样子。。。。这个傻瓜,他是我的夫君啊!我怎会嫌弃他?时间还来得及的,只要把他带回昆仑境,阿公一定有办法化解!这个傻瓜,这个傻瓜!!”
聂小凤一把推开众人飞出重围,顶着暴风雨在森林上空钻来钻去,她不停地在一棵棵东倒西歪的巨树间来回盘绕,大声哭喊着魄军的名字,直喊得喉咙嘶哑,声带冒血,惨缙呷战谢辍
“魄军哥哥你快出来,快出来呀!”
胎神华歌心疼地追上聂小凤,陪着她一道在森林上空呼唤寻找“魄军”。顾铭君立在天中,抬头看了看天秘神障之外正在幽幽交换位置的弦月和朝阳,心中不由也升起一股艰巨与酸沉——
在场众人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千日子时早已过去,就算魄军还未被亡神血咒杀死,如今的他必然也已死在了女娲壤的手上,化成天地间的一捧泥沙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一路追随着在天空中东飞西跳的华歌和聂小凤,对身旁的乾祐低声道:“把她们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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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玄在满地暴雨和泥泞中艰难地向前攀爬,仅剩的一只骨臂和身体还在向空中不断散发着滋滋血烟。他一路挪移,终于爬到美坚森林中央处的地裂边缘。
子时已过,五行转换已经完成,他身上的所有仙神修为和精气皆已空空如也,就连在人间练蓄的几十年武功修为,也悉数转去给了赝人。
冥疆十九狱,佛瞾刑天地,佛之惩戒至为残酷彻烈,故而他饮下青枝露后重获的人类之躯已尽被撤散,打回了熔魄之身。一无所有的罗玄,如今与一届凡夫俗子的唯一区别便是,他不是人。
没有绘苍诀,他无法再变回魄军,变不回魄军,他就无法承担再被聂小凤找到的后果。故而他如今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巨大的地裂宛如锯齿深渊,下方一望无底,黑得就像宙劫空亡的大嘴,仿佛能吞入整个极荒永夜和三千烦恼世界。
罗玄由不得想起了在冥疆下原之下的那条地裂——一千个冥疆年前,他的爹娘罗冠清与段可卿便葬身在刹修罗撕开的一道地裂中,今日,他总算能用同样的方式追随他们而去。
冥疆十九狱虽可将九界生灵判罪为熔魄,却未曾规定熔魄不可被其他力量所杀,想不到遭遇亡神血咒反噬的唯一好处,便是虽不能再像人类一样活着,却可以选择像人类一样死去。
他这一路并无遗憾,至少聂小凤已知道,有人曾经天地无视、奋不顾身地爱过她,她那荒芜绝望的人间一世,从此也可划上终结的句点。
罗玄一手摸索着地面,咬牙挺身立起,他褪下染血的白色外袍,折叠齐整后摆放在地裂边缘的一块翘石上,又褪下脚上的布靴,扣在其间。
这一回,他须让聂小凤死心塌地相信他已彻底离去,于她于己,都是个了结。
掌心滑过白袍上的绵密针线时,罗玄的手一抖,那是聂小凤在昆仑境、南樱界中为他缝补袍衫时留下的针脚。
他手抚白袍,揉了又揉,豁然起身赤足走到地裂旁,看着地平线上缓缓升高的朝阳,深吸口气,闭上双目,向万里深渊中直挺挺栽去。
罗玄的身体化作一脉脉血气,一边下坠一边向空气中不断蒸腾泄散,来自地心的风又快又疾,吹散了他一头泼墨长发,束发的银光丝带脱卸而出,随风直上,一路飘远。
“噗”地一声,地裂深处一望无垠的山野间传来一计无关痛痒的轻响,尚未完全化成血气的罗玄残躯砸落在地心湖当中的一块岩石上,浆液迸裂,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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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追着聂小凤降入森林中徒步寻找魄军,聂小凤一路奔跑在前,华歌骑着血舌妖紧跟其后。快接近森林中央时,血舌妖忽然仰起脑袋向天空中嗅来嗅去,聂小凤一阵紧张,抓过它颈项上的黑白茸毛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
血舌妖冲众人点头示意上空,聂小凤抬头一看,只见一抹银色丝带正从远方冉冉飘来。她从破败的山林间一跃而出,抓过空中的丝带,双手剧烈颤抖,掉头便向丝带飞来的方向狂奔而去,及至地裂边缘,猛地刹住了脚步。
“魄军”的白袍一角,正在崖边的凸翘岩石上汩汩飘动。
聂小凤一步一步,走得极之轻缓,生怕将它惊飞了般,及至石前三步,她一头扑了过去,抱起罗玄留下的外袍。
洁白的襟袍上血迹斑斑,到处浸染着大块大块的血渍,断裂的袖子针脚上,还留着几枚深深浅浅的血指印,也不知罗玄摩挲了多久。
聂小凤低头看看下方深不见底的地裂,周身颤抖着将白袍紧紧扣入怀中,“啊”地一声跪倒在地,仰天惨叫起来。
华歌、顾铭君、乾祐、该隐纷纷站在她后方,个个低头示哀,无人出声。聂小凤起身揩一把眼泪,抱着白袍就往地裂中跳。众人惊呼声中,顾铭君长袖一卷将她掀落在地,饕客皿“呼啦”一声飞上地裂,将一条长长的断崖罩得严严实实。
“别糟蹋自己!魄军。。。。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聂小凤闻言一愕,随即缓缓起身,冷音顿字道:
“顾铭君!我的丈夫在下面,你快撤掉结界,放我下去!”
顾铭君无视她一脸隐忍杀气,连连摇头:“有件事,魄军一直求我瞒着你。日前他在鼎沸魔都中被女娲壤所染,那名从女娲壤中生出的赝人实则一直未死。昨晚子时,是他与赝人互换五行的最后期限,偏偏你们那时被亡神血咒缠身,又遭宙释所袭,根本无暇顾及消灭赝人。小凤,我真的很抱歉,可魄军他打定主意要离开你,只怕不仅是他担心亡神血咒的反噬,更因他早已知道,自己无法撑过昨晚。”
聂小凤泪目圆睁,目瞪口呆地看着顾铭君,餉神叹了口气道,上前一步扶住她肩头,轻声劝道:
“他已为你的将来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小凤,放手吧。”
“我的将来?”
聂小凤双唇颤抖,胳膊一挥,剧烈吼道:“我哪里还有什么将来?我的丈夫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将来?做寡妇的将来?孤苦伶仃的将来?!”
华歌看着聂小凤满头乱发、魂飞魄散的模样,回想起她与魄军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幕幕,当下亦只觉悲从中来,不由从身后一把抱住她,痛声哭道:
“小凤,别傻了!魄军哥哥拼上性命也要让你活下去,你若是死了,岂非真正辜负了他?”
聂小凤的双肩一阵抖涩,她转身紧紧抱住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