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蚕姬摇了摇头,也不再推诿,转身踏上了石桥的第一块砖岩,玉里和殷翔尾随着她,二人一兽步步小心地走到石桥中央。
群山间的雾色骤然大涨四起,转眼吞没了整座石桥,前方的路变得遥漫不可辨识。
芮蚕姬一手扶着石桥侧边的粗犷阑干,缓缓向前挪步,忽觉脚下一抖,有什么物事降落在了前方的桥梁上。
“停下。”她忙一挥手,低声嘱咐身后。
只见遮天蔽月的夜雾中,从桥身那头缓缓踱来了一头巨大的树蜂龙,芮蚕姬顿时听见身后的殷翔和玉里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树蜂龙本是西域的恶兽,其项上长有三个龙头,可喷火可吐水,且心胸狭隘,生性暴戾。
它展翅一跃,一只龙爪点上了石桥中央的一座高墩,巨大的龙身隐隐盘踞在烟雾缭绕的两座天峡之间,六道血红的龙目冷冷地瞅着桥身上正躬身前进的三个生灵,一言不发。
芮蚕姬舔了舔嘴唇,面向高空中的树蜂龙抱揖鞠了一个大躬,毕恭毕敬地道:
“树蜂爷爷,我是蚕儿,我回来了!”
树蜂龙看看她,摇了摇头,朝她伸出了一只巨大的龙爪。
殷翔和玉里面面相觑,却见芮蚕姬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我今日来得突然,没有准备宝贝。。。树蜂爷爷,您就网开一面,让蚕儿过去好不好?”
树蜂龙一听没有宝贝,三双龙目同时一瞪,连连摇头,巨大的龙身在石桥下方一拱,三人顿时歪倒在地,纷纷顺着桥身向刚出发的天峡上哧溜滑去。
玉里坐在桥面上向下倒滑,一路在两人前方嗷嗷叫个不停,殷翔慌忙提臂搂住芮蚕姬,玉里顿时不嗥了,面对着二人的大狐脸一片阴沉不悦,芮蚕姬边滑边回头高声喊道:
“树蜂爷爷!我求求你了,就这一次,师父他日理万机,不会发现的!我日后一定给您补送上三件仙家的至尊奇宝,好不好?”
树蜂龙吼了一声,继续摇头,眼看着二人一兽就要滑回原地了,凭空里忽见一只雪白的身影高高跃起,张口向巨龙脸上“啵”地吐出了一只硕大的斑花扇贝。
树蜂龙诧异地看着大扇贝,三双血红的龙目瞪得溜圆,大扇贝在空中幽幽悬浮,啊呜一声张开两爿贝壳,从中呼啦啦地飞出了一大片彩蝉鸟,树蜂龙一见这些蝉鸟,六只鼻孔中顿时激动地呼哧呼哧直冒粗气,掉头就向鸟群追去。
斑花大扇贝旋天一转,领着彩蝉鸟们疾疾飞入了青白相间的远山群脉,树蜂龙一路哼哧哼哧地跟着它们,巨大的龙身也迅速消失在遮山雾霭之中。
芮蚕姬和殷翔此刻已双双掉回了桥头,一见树蜂龙飞远,彼此相视着舒了口气。
玉里四足稳稳撑在桥梁中央,冷目看着二人。
殷翔坐在原地缓了缓神,道:
“小蚕,你这天山仙宫群,可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芮蚕姬起身拉起他,反驳道:“这片仙宫群可不是我的!刚才的一切还只是开始呢,这座石桥是外界进入仙宫群的唯一通道,刚才那头树蜂龙其实并不坏的,它只是生性贪爱仙界的各种宝贝,我师父就是利用了它这个天性,才将它长年派守在此,因为若是真正的神仙,通过此桥时多少都能提供出一些仙家的宝物,就可证明自己是仙,而那些不能提供仙宝的人会被赶回原地,如果强硬闯关,还会被峰龙吞噬。”
殷翔拍拍身上的灰尘,惊道:“如此说来,刚才那枚扇贝真是帮了大忙!对了,仙兽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个宝物?”
芮蚕姬回头看看玉里,大狐狸正盘着腿坐在石桥正中,百无聊赖地挠脖子等着他们,芮蚕姬盯着玉里憨憨的模样,兀自笑道:
“这树蜂龙原本是严格按照过桥的人头来收取宝物的,今日它只收一物便放行了我们三人,已算是它认得我,网开一面了。也幸亏玉里凑巧将前日捡到的这只扇贝一直留在了身边,不然今晚单是为了渡过此桥,我们就得大费一番周折!”
殷翔点点头,二人沿着原路,带着玉里匆匆穿过两片仙境之间的宏伟天桥,抵达了天峡彼岸,来到了天山仙宫群的边缘。
刚刚踏上对岸土地,便见一道银蓝色的巨大光圈从仙宫群处向三人迎面罩来,哗然一计将他们纷纷穿身而过,扬散去了四面八方。
殷翔低头看看自己,倒是毫发无损。见这天山仙宫群内处处隐藏着深不见底的仙界机关,他忙去丹田内提上一口真仙之气,本想储存在胸间随时候用,却是左提右提,胸膛之内始终一片空白,赤红色的天狐啸真气怎么也提不上劲儿来。
芮蚕姬扭头看向他和东张西望的玉里,沉声道:
“好了,如今我和玉里身上的仙修法力已被全部撤除,任何从外界进入天山仙宫群的人,都会被撤销所有灵法和仙力,这是天山的规矩,现在我们只能依靠彼此了!大家不用担心,我认得去晚晴峰的捷径,只要尽快抵达峰中,拿上课碑,我们就走!”
莽澜夜色中,只见一尾巨大的雪狼狐驮着芮蚕姬,沿着各大仙宫、灵殿的檐角阴影处迅捷地来去穿梭,身如鬼魅。殷翔一路展开轻功,紧紧跟在雪狼狐身后,芮蚕姬时不时面带难色地回头看看他。
玉里怎生也不肯驼殷翔一把,她发再大的脾气都没用,如今他们身在仙宫群中又不能多磨,只得委屈殷翔了,好在他腿脚奇便,人间的武功底子甚佳,一路紧追仙兽玉里的步伐,倒也不曾耽误速度。
远远经过欢休殿前时,玉里和芮蚕姬的毛发都紧张地竖了起来,好在宏伟如山的仙君寝殿内一片黑灯瞎火,半丝动静皆无。
芮蚕姬一双玉腿用力夹着玉里的腰眼,让它加速,玉里云山巫海地低头叫唤一声,提速几个攀跃,便来到了群宫外环的天山晚晴峰脚下。
殷翔后脚紧紧跟来,须臾不误,芮蚕姬看他一眼,压低嗓音道:
“殷将军,你在此给我们放风,我和玉里上峰里去找课碑。”
殷翔抬头看向眼前巍峨雄壮、高耸入云的晚晴峰麓,当下不依道:
“小蚕,此举太过危险,还是我去,你们放风吧!”
芮蚕姬连连摇头:“不行!如今我们都与凡人无异,唯有依靠玉里的仙兽体力才能爬上得去,不然单凭你我,就是三天三夜也别想攀上这座晚晴峰!别浪费时间了,我认得路,我和玉里上去拿碑,你守在峰下,一旦发现仙宫群内出现了什么异状,你就。。。。”
殷翔抬头看着她,等她布令,芮蚕姬看看玉里,再看看殷翔耿直的脖子,道:
“你就学玉里叫,我们就下来!”
殷翔目瞪口呆地瞪着雪狼狐玉里,玉里紫眼一眯,瞥他一眼,纵身带着芮蚕姬跃上了半山峰。
殷翔侧身藏在峰下切岩的拐角处,一刻不敢大意地紧紧盯着远方仙宫群的动静。
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不知等了多久,骤然间,仙宫群上传来噹、噹、噹的五计轰鸣钟响,五更天到了。
此刻的天山群脉中定是妖物纵横,而此处由山海仙君穆银川所驻守的宫群上,却连一丝杂音、一缕妖气都听不到、闻不见,不愧是八十一天诸仙之上的极崇之地、尊君之所。
殷翔张开肺腑满满吸进一口仙境之气,仰视天空,大大的月亮正挂在晚晴峰头,从峰底看去,整个峰头黑灯瞎火,什么都瞧不见,也不知芮蚕姬和玉里找碑找得怎样了。
不一会儿,月盘中便高高跃下一尾雪白的兽影,芮蚕姬骑着玉里,一着地便气喘吁吁地向殷翔道:
“没有,我的最后一块课碑根本不在晚晴峰上!”
殷翔大吃一惊:“可是姑娘不是说,曾经把石碑带在晚晴峰中的么?”
芮蚕姬一手捂着脑袋,努力回忆道:“我不知道啊!当年师父罚我去晚晴峰中面壁思过,我确是把第十三块课碑也一块带去了的,可如今我在原地根本找不着那块课碑,也有可能。。。后来师父把它拿走了!”
殷翔圆睁双眼追问道:“可你师父要你的课碑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始料未及的异况令芮蚕姬也恼了起来,骑在玉里背上连连踢腿,玉里两排巨牙一眦,狐眼诡细成丝,对着殷翔发出一阵低喑的吼叫。
殷翔慌忙冲雪狼狐摆手道:“小蚕,别急,再想想,如果是你师父拿走了石碑,那海图石碑如今最可能在什么地方?”
芮蚕姬坐在玉里背上,柔软的胸脯连连起伏了好几下,这才抬起头来,明暗不辨的目光向殷翔的身后远远望去。
殷翔转身一看,只见仙宫诸群之巅,高大的欢休殿耸立在流雾攀缠的极天夜色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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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事,今晚就先更这么多了,明晚回来放篇长的,让大伙儿看个过瘾!)
第27章。 红鬃僵王(蚕川篇)()
噹地一记山海钟响,像徽着五更半天的到来。
黎明前的黑暗,此时最盛,天山顶上的满月已臻饱和,将鳞次节比、辽阔巍峨的仙宫群笼罩入一片浩渺无边的月色中。
每一座宫殿的顶梁、玉瓦和檐片此时都被铺上了厚厚一层银蓝色的瑶光。大狐狸玉里一路蹑手蹑脚、身轻如雁地蹿到欢休殿后方,一座角斗广场的碑阶之下。
芮蚕姬和殷翔贴在它的肚皮下方,紧紧拽着玉里胸上的狐毛。
“玉里,你看到密道了吗?”芮蚕姬埋在玉里怀中,极小声地问道。
雪狼狐点点头,亏得二万九千年前穆银川便驱散了仙宫群中的大部分人手,不然就它这么大的个头,再怎么隐蔽也难以不被仙者们发现。
一千零七阶的仙宫阶梯之上,便是欢休殿的正后方,一连七七四十九根高大的顶殿梁柱在月光照耀下纷纷向外散溢着冰冷的银光。
芮蚕姬一路指引玉里寻找的这处密道入口,就位于仙宫阶梯、第五百零四阶的梯段平台之上,平台上方左右竖立着两口白银大鼎,右边一鐏大鼎的鼎座下方,就是平日里她和天山中的伙伴们打赌时经常使用的入殿密道。
天山从师十三年的日子里,即使那结局非她所愿,但过程仍是非常有趣的。
如今想来,除了师父穆银川因为无机图上的箴言而对她事事颇加防范之外,其余在天山上的所有仙者、伙伴、朋友,都是她今生难以遗忘的温情馈赠,只是如此一来,倒衬得“师父”一词在她心中,更加糟糕了。
那时她初上天山,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公主脾性,一日,为了在一堆已颇有仙修的小伙伴中表现自己也不落人后,便接下了两名欢休殿宫婢的游戏挑战。
挑战的规则是这样的,两名宫婢白日里在欢休殿内不同的位置放下几件平日常见的物事,待夜深人静、仙君入殿歇息之后,就由芮蚕姬潜入欢休殿中去取回那几件物事,摆放得越接近穆银川的玉瑙榻周围的物事越稀罕,取出来后,山中的小伙伴们便会按人头输钱给她。
天山的仙规本是不允许山中众仙涉猎人间之物的,可芮蚕姬管不了这些,她可喜欢这个游戏了,因为一有钱,她便可以拜托山中的地仙去附近的镇集上捎来各种可口的人间小吃、零嘴和连环画卷,平时藏在自己的云隳宫中。
一旦穆银川有事出山,她便会召上一群伙伴,聚在云隳殿里吃喝玩乐,好酒好食地招待大家,一如当年在白国做公主时每月大宴群小们的场面。所以为了靠这个游戏持续赚钱,她曾经买通了两名掘地鼹妖,在欢休殿外的白银鼎下方挖通了一条进殿的密道。
之后很多个晚上,她都是通过这个密道在全殿上下穿进穿出,这样就可以避过欢休殿前后的定身御界,而穆银川睡眠很沉,轻易不醒,故而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她深夜在殿中摸这摸那的动静。
当然,这是天真的孩子在天真的年龄所特有的天真想法。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穆银川当初放任她将这个游戏玩了十年的原因——因为她的界徽身份,仙君觉得让她保留一些人类的特征和习性,对于遏制界碑的魔性会有一定的好处,故而对她夜间入殿寻宝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不察不怪。
这些年来,他给她所有的放任与漠视、关心和偶尔的慈爱,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防止妄魔界徽出世。
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她活着与界徽共处二十年,相安无事。为了防止界徽出世,师父掌毙了她,可就在她生命消失的那一刻,界徽出世了。
更加荒唐的是,界徽即使出世,妄魔的力量也并没有增强,它仍被禁锢于冥疆的腹地森渊中很多年,直到二万九千多年之后,元瞾后人聂小凤利用异元令强行闯入了鼎沸魔都,妄魔才有幸逃脱出来。
折腾了半天,当年那枚界徽不论出不出世,妄魔最终都是会逃出生天。一切就像一场精心布置的笑话。
玉里低低地趴在一千零七层阶梯上匍匐前进,很快到了长阶中部的平台处,芮蚕姬从它肚皮底下滚出来,翻到右边的白银鼎下。
她将地上的石疙瘩左三圈右三圈地拨转开去,一条人身宽窄的幽深地道便在鼎座下方喀喀喀地打开了,内中漆黑一片。
芮蚕姬回头看看两人,对玉里道:“太窄了,你过不去的,玉里,这回你留下放风。”掉头便率先钻入洞中。
殷翔抬头看看肥大的玉里,立刻尾随着芮蚕姬进入隧道,玉里在外头急得直摇尾巴,狐牙一贲,低嗥着也懵头硬钻了进去。
玉里每往前挤进一寸,隧道便抖动一阵,头上的砂石扑簌簌地往下掉。
芮蚕姬叹口气,加速前进,殷翔分秒不落,很快二人便爬到了欢休殿内的西北宫角,在一张镂空红木殿几的下方双双探出头来。
高大的殿身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一盏仙宫群内最常见的三叉星灯都没点上。
芮蚕姬侧耳听去,四周也没有腾蚺的睡鼾之声,果不出她所料,穆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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