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蚕姬从窗口一跃而出,跳上它大腿坐下,一人一狐叠坐在屋檐子下方,双双抬头望去天空边摇摇欲坠的下弦月。
她将脑袋靠上玉里毛茸茸的狐脯,低声道:
“玉里,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但是你不准生气。”
玉里“呵呵”两声,点头看她,也给她身旁竖起一根大尾巴,摇来晃去地扇凉,芮蚕姬挪了挪身子,道:
“我好想拿回我的情魄。。。。玉里,你觉得殷将军为人如何?”
玉里身子一僵,正扇风的尾巴咻地停下了,芮蚕姬双手抱住它的大脑袋,身子吊上去不停地摇晃道:
“哎!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可你是狐啊玉里,正常点啦。。。。”
话音刚落,身子忽然一悬,芮蚕姬还没反应过来,入眼便看到玉里的那张大狐脸和它头上崭露的璀璨星空,原来她已被玉里拦腰抱起,放躺在它蜷起的双腿上,八条毛绒大尾团团围来,将她罩在正中,如同一张狐绒大床。
芮蚕姬吃惊地仰头看向玉里,只见得它一双紫色狐目衬托在漫天星光中,定定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似人非人,幻如深海,内中意蕴,前所未有。
她正歪着脑袋不知它要做什么,玉里长嘴一歪,向她脸上垂直罩来。
嘴唇上顿时传来一阵温湿之感,芮蚕姬心头一惊,刚要说“不”,一开口,舌头就碰到了玉里湿漉漉的大红舌。
芮蚕姬浑身一僵,大脑中瞬间电光火石地闪现过无数对情侣结合的画面。
玉里亲了她的嘴。
玉、里、亲、了、她、的、嘴。
她被玉里亲了嘴!她被一头雪狼狐亲了嘴!!还亲到了舌头!!!
芮蚕姬“啊”地惨叫起来,大力推开玉里,一拳砸在它脑袋上:
“混蛋!!!”
督帅府东苑内顿时爆发出女子的高声怒吼和雪狼狐的长长哀鸣,踢打声、倒塌声、鞭笞声、哀嗥声连连响起。
翌日巳时,三千兵将、百辆马车、阮思辰和殷翔各个整装完毕,大军候在督帅府外。
芮蚕姬牵着玉里步出东苑,玉里耷拉着脑袋,大狐脸上浮起了好几朵娇小鲜红的巴掌印。
一辆加大尺寸的马车,是白帝城内的百名巧匠按照玉里的身型连夜赶制出来的,玉里开始老大不情愿,被芮蚕姬一瞪,乖乖地爬了进去。
芮蚕姬随后登车,诸兵将在他俩的马车连带周围百具马车上下都洒满了热气腾腾的黑狗血,一行数千人的阮系军队,便从白帝城郊外三十里处向极北天山方向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阮思辰没有夸口,阮系的精锐部队长年南征北战,对于行兵指路、辨识方向真乃个个行家,一行三千人途经跑马地、藏荒原、清虚岭和南风观,跨越北黛江,横穿淞沪高原,待抵达了天山山脉边缘的沙迦镇外二十里时,仅用去了五天的时间。
阮思辰见芮蚕姬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且仙兽玉里也将儿子阮芳年弄丢的金禹键衔来还了阮府,一连几天心情大好。
殷翔有时在大军前方独自策马,有时减速到芮蚕姬车辇旁询问她还需要些什么,每逢这时便听玉里在车内低低一嗥,殷翔便低头策马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车辇里面其实快活得很,什么都不缺,只因玉里前日夜间去看望小腾蚺们时,不知从苍山何处捡回了一只赛桌面大的斑花老扇贝。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遗失的宝贝,这斑花扇贝神奇得很,把两扇贝壳盖上,敲一下,打开后就是一壳热气腾腾的美食,关上敲两下,再打开就见扇贝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少女新衣、粉黛、首饰和武器,敲三下再打开,竟是熏香暖体、飘着玫瑰花瓣的山泉浴水,芮蚕姬一连几日都没有出车辇的必要了,成天和玉里厮混在一起。
如此足不出户倒也好,一连五日两人被黑狗血的气味遮掩其中,加上百部车辇共同发出的黑狗血之味的覆盖,使得三千大军既未受到白国之外的妖邪侵犯,也没有广擎天上的神祗前来关注。
一路顺顺当当地到了天山脚下,谁料就在大军驻屯的第一晚,出了大事。
前半夜尚一切平好,子夜一到,只听远山之间忽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钟声。
芮蚕姬和玉里被车辇外此起彼伏的士兵惨叫声给吵醒了,拔帘一看,只见从天山的前麓上密密麻麻地冲下来无数只幻影妖,如同蚁群围堵般,将阮系三千人马团团包围了起来。
幻影妖行动迅疾如闪电,个个长得人模人样,不论公母都穿着一身宽大灰袍,它们身上看上去只有一双手,实际灰袍下的肚脐处还长有七双妖触,这七双妖触可长可短,诡谲灵活,需要时便会突然冒出,每双妖触上都带有倒钩,专以穿膛取心为杀戮手段。
二万九千年前,自她变成亡神以后,穆银川便去妖世捉来了这一万头幻影妖,养在山中,每次出巡狩猎十万颗罪男之心时,他都会带上一半幻影妖打下手,另一半留下来驻守天山群脉的第一关。
阮系士兵们的惨叫声、心脏脱体声不绝于耳。芮蚕姬跳出车辇,骑在玉里背上冲进幻影妖群,天蚕剑一下便打翻了几十头。
玉里则一口咬断数头幻影妖的喉咙,一人一兽沿着三千大军的阵型满满跑了一圈儿,总算把幻影妖们都逼退去了半丈之外。灰色的妖袍们纷纷躲在偌大雪山的岩石、地缝和灌木丛中,虎视眈眈地盯着山脚下还活着的人。
殷翔一剑剖穿一头幻影妖的肚脐,四下一看,三千名士兵顷刻之间便只剩了一半活人,个个失魂落魄地捂着自家心口。
眼看着满地横陈的同胞尸体,铜铸铁打的阮系将士们个个想不到自己一路平安而来,岂料一入天山便遭此巨劫,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芮蚕姬跳下玉里,几步跑来拽住殷翔道:
“殷大哥,这是我师父布下的天山戮仙阵,这些幻影妖只不过是第一关!”
阮思辰撑矛掀开匍匐在一名阵亡将士身上的幻影妖尸体,一听芮蚕姬此言,连忙抢步上前道:
“你说什么?第一关?那下面是什么?!”
芮蚕姬低下头来,愧疚道:“天山戮仙阵每夜子时便会启动,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一批新的妖物加入戮仙阵,这可是连神仙都挡不了的凶关,父。。。阮将军,真对不起!这戮仙阵的第一关,原本是布置在天山内脉的,我也没想到如今师父竟将它挪来了天山边缘,这么接近人烟的地方。。。。您还是带着众将士和殷将军先撤回沙迦镇吧,我和玉里单独去找第十三块海图石碑,之后再上镇中与你们会合!”
阮思辰皱眉看看满地尸首,颔首道:“也好。”弯腰去将那名阵亡将士的尸首扛在肩上,对满山中活着的兵将们道:
“人人都抬起你们的兄弟,撤!”
正在此时,只听远方虚幻飘渺的天山仙宫群上,传来了轰隆、轰隆两下闷沉的钟响,朝整片天山群脉间袭袭散播开去。
“山海钟!”
芮蚕姬倒吸一口凉气,放开殷翔向山顶处疾疾走上两步,定了脚跟。玉里跟到她身旁,顺着她目光向云雾缭绕的天山仙宫群望去一眼,再看看她,也害怕得垂下了脑袋。
二更天到了。
整片天山顿时安静下来。
芮蚕姬回头拉过受惊的玉里,小手按摩着粗大的狐脖子安抚它。灰袍幻影妖们纷纷从岩石后、山峰间歪歪扭扭地立起身形,一眨眼山头上便站满了灰压压连成一条线的幻影妖群,一万张一式一样描画而成的白色妖脸对着山麓间仅存的几千名士兵,咧嘴露出了千篇一律的笑容。
“该走了!”
阮思辰在群山环抱的低麓中高声一令,众将士刚要动身,整片大地陡然震动起来!大块大块的雪地向四周塌陷裂开,地心深处伸出一只巨大的鳌角,一撇子下去便戳穿了芮蚕姬和玉里的马车。
五彩斑斓的大扇贝从四分五裂的车辇中震了出来,玉里当头一叼,衔住了扇贝。
芮蚕姬回头一看,只见一头大如焱乡巨象的黝黑鳌螂正从地裂深处吭哧吭哧地爬将上前,它巨脑一出地面便喷出一口地火,向左右烧开,上百名士兵正在搬运尸体,躲闪不及,连同满地尸首一起在火中化作黄浆,泄散去了白花花的雪地上。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鳌螂从四敞大开的天山地心处爬了上来,连绵不断的鳌螂群层出不穷地涌上地面,幻影妖们也纷纷扭动着身躯凑向人群,他们齐头并进,密密麻麻地跳动在数十头巨大的鳌螂之间,几万双倒钩爪向山中仅存的将士们直直伸来,整齐的落地起跳声“噗、噗、噗、噗”,越逼越近。
“跑!放下尸体,各自跑,跑!”
殷翔跳到众人面前,横身一个马步挡在一头轰轰逼来的鳌螂前方,他举起宝剑高声喝令,幸存的兵将们一听,纷纷丢下尸体,如同两条洪流般,左右绕过他身,抱头向山下全速奔跑。
眨眼间鳌螂已迈至殷翔面前,“殷将军!”芮蚕姬在一旁大声叫道,刚要上前相助,身子却被凭空一卷,扔上玉里的背脊。
殷翔听得芮蚕姬的叫喊,抬头一看,只见雪狼狐长尾如扇甩开,一弓身便驮着少女向长满松柏的天山侧峰线上跃去。
说时迟,那时快,山腰半处地裂大开,一头身形庞硕的鳌螂喷着地火一跃而出,张口咬向雪狼狐的四肢,却见雪狼狐不避不让不缩爪,浑然不觉般闭目直飞。
“小蚕!”殷翔大喝一声,一脚登上面前鳌螂的一只粗长触角,旋身一提,轻松升入高天,鳌螂吃了一惊,扭过巨大的身躯看他,正逢远方,玉里脚下的那头巨型鳌螂冲雪狼狐的后肢一口狠狠咬下。
殷翔刚要举剑劈斩,漫山漫野的地火离光中,忽闻大鳌螂惨叫一声,上下颚骨哗然贲碎,整个脑袋被转瞬即逝的银光震得四分五裂。
沉重的鳌身砰然坠地,殷翔一惊抬头,恰逢雪狼狐在群山上空回头看来,两只蓝瞳眸光朔朔而至,殷翔一惊,顿觉周身冰寒,如陷万丈冰窟。
玉里载着芮蚕姬消失在天山的侧峰峦线上,殷翔忙双足点去近峰处一棵最高大的苍松之上,直立松头,向整片山峦四下俯瞰。
满山遍野都是将士们支离破碎的身体,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士兵从同胞的血肉上飞快践踏过去,鬼哭狼嚎地向天山之外夺路奔逃,万只幻影妖和上百只巨大的鳌螂们还在孳孳喷火,一路追杀已剩余不足千人的阮系兵团。
殷翔闭上眼睛,喉结处暴涨凸起,整个人映衬在饱满的月盘中,仰首发出一声嗷然狂啸,他周身的狐鬃根根竖起,一道道火红的环形音波从口中向八方山野间苍劲地贲射开去。
环形音波一袭一浪,势如红海生潮,寸寸渗入天地之间,火红的音波所过之处,鳌螂们慌慌张张地躲回了地底,幻影妖们个个抱头狂奔,身体须臾爆裂,剩下的则纷纷奔回岩石、缝隙之间,躲藏了起来。
火红音环持续散播了一炷香后,天山群峦之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玉里驮着芮蚕姬,沿着天山的群峰侧脉朝着不远处的天山之巅一路埋头疾奔,芮蚕姬遮耳听着远方传来的怪异嗥叫,低头却见玉里颈项间的茸毛被吓得根根僵硬竖起,便知道这是它受惊的征兆,忙示意它停下,自己翻身跃到前方。
玉里一夜之间遭遇了这么多凶煞妖物,这会儿吓得浑身瑟瑟直抖,一双紫眸中灵光涣散。芮蚕姬心疼极了,忙将它的大脑袋搂在怀里,连连拍哄道:
“别怕别怕!那不是腾蚺的啸声,我认得出来的,不是我师父在叫,玉里别怕啊!”
一番安抚下,玉里的情况稍稍好转了些,芮蚕姬这才转身看向那片遮掩在夜幕之中、层峦叠嶂势如雾霭迷城的庞大宫群。
她微微迈上两步,人在侧山峰线的边缘处站住了。
玉里缓缓挪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去,双目幽茕,一言不发。
只见狂风渐起的天山侧峰脉上,前后伫立着一人一狐,一矮一高,一小一大,两个轮廓。
芮蚕姬站在侧峰边缘上,身前是一片云海蒸腾、浩淼无边的鼎角天峡,天峡的那一头,便是生她、养她、杀她、殁她的天山仙宫群。
第26章。 百计避师(蚕川篇)()
一人一兽来到侧峰尽头的天峡之巅,只见一片高宏辽阔的悬空石桥由此而生,直通对面的天峡,将两大片遥相呼应的天山山脉连接了起来,石桥两侧每隔三、四米处便竖起一座桥墩,每座桥墩上都燃烧着一盏鸣夜灯。
芮蚕姬看看玉里,吸了口气,刚要踏上桥身,身后忽然传来了嘚嘚嘚的急促马蹄声,在夜幕中分外嘹亮。
她和玉里吃惊地回头看去,只见殷翔骑着他的高头领旗马,从漆黑的山林中向他二人一路奔来。
“芮姑娘,等等!”
殷翔远远喊道,玉里一见他来,仰天低嗥一声,巨大的狐身在悬崖上转来转去,神情颇是懊恼,芮蚕姬忙向殷翔远远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殷翔一见,从马背上腾空飞到芮蚕姬面前,回头一吹口哨,烈马在夜色中猛地掉头疾疾奔远了。
芮蚕姬本以为他早就领着剩余的阮系兵马离开了天山,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殷翔在月光下对她朗朗一笑:
“小蚕,我陪你去仙宫!”
芮蚕姬皱着眉头,半晌不语,殷翔暗暗咽了口唾液,正紧张间,却听她问道:“阮督帅怎么样了?”
殷翔忙道:“督帅没事!已带着将士们安全撤回了镇上。小蚕,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是山海仙君的对手,可我更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只身涉险夺碑!你放心,我们两人联手,总好过一个。。。。”
玉里的大脑袋横里插进两人之间,低嗥一声打断了殷翔,殷翔一愣,只得改口道:
“我们。。。三个联手,就算和仙君正面撞上了,至少还能给你多争取些时间!”
芮蚕姬摇了摇头,也不再推诿,转身踏上了石桥的第一块砖岩,玉里和殷翔尾随着她,二人一兽步步小心地走到石桥中央。
群山间的雾色骤然大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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