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珍珠小瓶,广场上的众人仰首看去,只见宽长逾丈的石楼上,齐刷刷地还站满了近百名身着雪白素缟、披麻戴孝的周府中人,他们每人手中皆持有一枚珍珠小瓶,随着周佩动作一一打开,将瓶中的火苗淋头浇下全身,说时迟,那时快,那火苗一沾魄身便迅速蔓延烧开,转眼间石楼高匾上便成一片人身火海,着火的周府中人纷纷坠下石楼,掉入朝觐的人群中,百姓们惊慌失措,那些人身上的火苗遇哪里烧哪里,如燃油般一点即燃,越来越多的百姓被点着,眼看巨大火势在朝觐的人群中蔓延开去。
“销魂狱火!好一个**抗旨的输令赞!”岳飞看向兰魁殿下,雷霆大怒,“他竟趁职务之便,从销魂狱中弄来了焚身狱火,还在岳主的朝觐大典上发难!”一旁的范青儿也气叫起来,聂媚娘已被场面震怒得说不出话,聂小凤几步奔向台沿,疾声朝下方一众曌令官和岳林卫吩咐道:“还不快去灭火?百姓重要!”
她话还没说完,广场上猛地窜出几十股鲜艳的火苗,如流星雨般从地面直直打上长风台,“危险!”岳飞一把拉过她,长风台自动抡起一圈真仙御界护殿,却已迟了,一颗***在御界升起的刹那直穿而入,砰一声打在二人脚下爆开,内中血浆四溅,将雪白的长风台上染得殷红一片,血肉荼蘼。
“周佩!”岳飞大怒,不想这输令赞,竟还在销魂焰内藏了一道血肉劫!这是铁了心要将此次朝觐大典弄成冥疆史上一笔难忘的败绩!
聂小凤和岳飞衣襟上皆沾满了周佩的鲜血,二人相顾无言,一身狼狈。“不气不气!我这就给你消去。。。”岳飞刚要施仙真除去她裙上的污渍,聂小凤拂袖甩开他手,转身入殿。
殿前广场上的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踩踏哭叫声此起彼伏,转眼间朝觐大典沦为了火灾现场。施法救火的各路冥仙和御林卫们在兰魁殿上空飞来飞去,大水披天降落,销魂狱火之势却消减得非常缓慢。
罗玄抬头看去,只见长风台上也已血染一片,其余的燃烧血弹则爆破在外方的真仙御界上,满壁狼藉累累。见火势向长风台下袭来,他忙抱起小女孩腾空飞出人群,小女孩一手搂着猪猡,一手搂他脖子,一个劲地哭问:“爹爹,爹爹,那个老爷爷为什么要烧死自己呀?”
罗玄心下亦觉黯然,他回头望向长风台上,御界中的聂小凤正在众人拥簇下匆匆退回殿中,两扇碧蓝色的殿门在她身后轰隆闭上。
只见宫门合拢的刹那,聂小凤颓然跌坐在地。罗玄眉川一抖,抱着小女孩往当初寻得她的那间街角糕饼铺疾疾飞去。
赶至帝都的偏道集市上时,远远便见一名裹着汗巾的光头男子一手拎着只粉色小猪,另一手揪住糕铺老板的襟口,二人杵在街头争得脸红脖子粗。罗玄心道不好,忙对肩上的小女孩施个瞌睡咒,女孩脑袋一耷,抱住他脖子呼呼大睡过去。绘苍诀将他容颜变回冰中男子的模样,罗玄这才降下云头,将女孩抱给正急得要哭出来的光头汗巾。
光头男子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见女儿给人送了回来,一时也只顾千恩万谢,无暇再计较旁人,糕饼铺老板更是一头雾水,坚持说是他自己把孩子抱走的。罗玄造了番释由,说是女孩自己跑进朝觐人群看热闹,被他送了回来,又递了两锭金元给老板,将他满铺糖饼甜点都买下了给女孩,饼铺老板这才喜笑颜开。
帝都的御和大道上人头攒动,一片纷乱,很多人刚从朝觐场的大火中跑出来,惊魂普定的百姓满街都是。原本轰轰烈烈的朝觐大典便如此惨烈收场了,一些嘴快的百姓已开始在街头骂骂咧咧,词锋自有不少针对聂小凤。罗玄到处寻找觉生不得,兰魁殿又已全面戒严,他只得守在兰魁殿外的一片樱花林中,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一整个下午,左相府和岳仙行宫中的各路兵侍、仙宦都在处理早上朝觐场的事,兰魁殿的大门再也没见开过。罗玄从日上中天等到斜阳西落,再从夕霞满天等至月上梢头,一不见兰魁殿中再有任何动静,二不见觉生路过。
帝都御道逐渐安静下来,兰魁殿中的灯光也一一逐宫熄去。夜色已深,罗玄从满枝茂密的樱花群中立起,想着如此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聂小凤身上的亡神血咒多留一日也教他寝食难安,正想着要不要夜闯深殿,忽然听见兰魁殿西角的附宫处传来轻不可闻的“吱呀”开门声,一隅赏月阁台上蓦然闪出一抹人影。
他定睛看去,不是旁人,正是聂小凤!
她已换上了一身剪水兰衫,独身一人从赏月台中飞起,轻悠悠飘上了兰魁殿的殿顶。数千层银田钰铺就的殿檐上宽敞明亮,月光阑漫,倒映出一片素雅沁人的玉蟾光辉。巨大的月曌玉盘衬托着整座兰魁殿,在殿后化为一片银光氤氲的盛大背景。聂小凤背对着月光在殿顶的高大檐梁上坐下,从罗玄的藏身之处望去,便如同坐在银盘月轮之中。
罗玄远远见她手中端起一枚圆润的陶埙,缓缓吹奏起来,却是一曲幽然婉转的“千少一”,一时间,他心头百转千回,再也无法平静,他如何能忘记,正如她也不能忘记,这曲千少一,恰是她在阳世中初入哀牢山时,央他手把手教会她吹奏的第一首歌谣。
罗玄扶着树干,静静隐身在枝繁叶茂的樱花群中,隔着一条帝都御道,一墙蓝玉宫闱,听她吹奏着那曲二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哀牢山谣。
晚风吹过,粉红与嫣白的樱花瓣纷纷从林中摇曳飘下,罗玄见远殿上的聂小凤一脸落寞神情,灵机一动,他运起仙修,一口气吹拂过去,漫天漫地的樱花瓣顿时向兰魁殿上空纷纷扬扬地飘去,聂小凤惊讶立起,伸手抚向这片扑面而来、皓玉嫣红的樱花雨。
罗玄的手指在半空中点环兜转,漫天的樱花雨瓣便化作一幕幕奇异的图案,一会儿是一艘帆船穿过星河,一会儿是一座画舫驶下江海,一会儿又变成一阵樱花旋风绕着她周身转三圈,突然在她腮上亲一口,聂小凤刚要惊呼,落花风须臾又幻化成一只粉白相间的樱花小兔,可怜兮兮地伏在她肩头。
聂小凤一时也顾不得这等法术的来处,只顾咯咯咯地笑了,她摊开掌心,樱花小兔从她肩头一跃而至,她摸摸这只全由樱花瓣造就的粉白小兔,好奇地捏了捏它那双樱花耳朵,一条红,一条白,白色的那条还羞答答地耷拉着,稍稍一动便会摇来晃去,颇是有趣。
罗玄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不动了,眼前的景色令他不愿去想过去和将来,聂小凤见小兔不再动弹,小嘴一嘟,微微有些失望,小兔猝然化散开去,飞入天中变成了一尾粉白玉澈的樱花凤凰,巨大的凤凰挥舞着双翅,追着她在兰魁殿上空来回飞舞,姹紫嫣红的樱花瓣飘落了聂小凤一身,聂小凤拎起素裙,光着小脚,孩子般满殿檐地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地洒落在兰魁殿的千丈宫阙上。
第12章。 夜遇兰魁()
平地里突闻异音窜起,咻咻咻地向兰魁殿上袭来,只见从玉盘般饱满的圆月中猛地蹿出七道黑衣人影,转眼将兰魁殿上的聂小凤团团围住,罗玄大惊起身,腾空飞向兰魁殿,正逢七人从袖中甩出七条金光长绦,纷纷缠住聂小凤,聂小凤裙角一旋,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瞬息展开反攻,罗玄一跃而至,如神兵天降,他拦腰挽过聂小凤,取了剑刃将她的缠身丝绦一举砍断。
一殿人都愣住了,罗玄阴沉着脸将聂小凤护在身侧,果不出他所料,她在这幽冥帝都的仕途还真是险象环生,当年的那些人间夙仇,三帮四派,处心积虑毁了她的朝觐典礼还不够,眼下又派出杀手来夺她性命!
其余人等刚要再攻,只见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止去众人攻势,他将手臂临空一举,掌中一圈隔音御界披靡撒开,将整个兰魁殿顶拢在其中。
罗玄与聂小凤心中双双一泠,如此一来,其他冥疆中人便如何也不会察觉到兰魁殿上的动静了。
只见那黑衣首领向聂小凤躬身一揖,正色道:“冥曌左相!我等非为取你性命而来,只要你肯束手就擒,随我等前往异元神域,今日我便饶过此人一命!”手中一指向罗玄。
罗玄面色一冷,正要发作,聂小凤却道:“不必了,你告诉异元大曌,他的盛情我心领,冥曌于我有恩,我是不会离开冥疆,改投异元麾下的。”
黑衣人铿锵大笑起来:“想不到姑娘堂堂半神,竟也同那愣头战仙一般食古不化!如今生冥曌壁已毁,千万转生册难以收回,神皇随时会降罪冥疆,你们继续跟着旷异天,岂非自掘坟墓?若非钬尊大曌真心器重二位,又怎会再三降贵,派我等前来相请!左相初入神曌仕途,还望千万择良木而栖,莫要不识好歹!”
罗玄耳廓一动,只觉此人笑声、腔调都非常熟稔,仿佛在哪里听过。正回忆着,来人却已自除了面罩,罗玄一看,竟是完颜旻!
其余黑衣人也纷纷除去面罩,却原来正是异元神钬尊座下的七大旗仙。
完颜旻双目鹰隼般盯着聂小凤,冷色道:“左相,完颜旻已再三相请你和岳飞将军归降异元神域,今日便是我奉异元大曌之命,给你的最后一次礼遇,你若执意不降,在下今夜只得提着你的项上人头回去复命了!”
聂小凤这才看去一眼身旁的罗玄,罗玄也正侧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罗玄心中一阵翻滚思量——如今小凤认不出他,他也不能在招式中显露出任何破绽让人察觉到他是罗玄,故而但凡小凤和旁人所知道的有关罗玄的一切资质与招式,他今晚都不能用,包括他在人间所知的所有武功,乾坤钢,封天气,血池威,雁伏力,样样都不可用,甚至连完颜旻在魂山伽蓝寺中转输给他的六十年旗仙真修也不能用,今晚唯一可用,便是银川仙人曾在忘川渡送给他的一众仙修法术了。
聂小凤笑了一笑,纤手指向长空,对七位异元旗仙做了个“请”的动作,这般逐客令一下,七仙各自看去一眼,当下也不再客气了。
他们说功便攻,一气而上,罗玄忙将聂小凤护去身后,取了她的佩剑与众人缠斗开去。为了不令众仙们察觉到穆银川的门派,他特意不拘泥于天山一派的仙修来应对,而综合采用了山海四境、七大仙宗每一门派的拿手绝学,亏得他对武学的悟性与修为本就独臻天化,高屋建瓴,如今驾驭起仙真之修来也照样举一反三,游刃有余,一柄冥生佩剑,将聂小凤身周守得严丝合缝,固若金汤。
聂小凤见此人从天而降,助她于危难中,一身仙修又谓为盛大精纯,海纳百川,心头不免暗暗生奇,只道这冥疆帝都究竟名不虚传,处处藏龙卧虎,自己是真的遇上了修为甚高的好心仙人,这便也亮出七巧梭加入战局,与罗玄并肩御敌。
七巧梭短刃,佩剑长锋,他二人原本又都是当世九界间数一数二、武臻绝秀之人,两件武器取长补短,配合起来竟是无往而不克。转眼三百回合过去了,七大旗仙的武器、内力均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而罗玄与聂小凤却竟似越打越开心,二人远近合契,高低俯仰之间,一如太极阴阳,生息互长。
完颜旻抬头看看远天,只见月色渐高,子夜将至。冥疆大界的自我防御能力于每夜子时最高,加之这真仙御界虽能防御仙人,却难御神曌,旷异天和冥疆上的其余神曌随时都会察觉,届时倘若七仙被捕于冥疆,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忙作势一收,领着六仙穿破御界,汲汲踏天而去。
罗玄、聂小凤二人身沫月光,立在兰魁殿上,皆感受到一种淋漓大战之后的豪迈酣畅,聂小凤将七巧梭一收,向罗玄抱揖道:“多谢仙侠仗义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待我隔日禀报冥朝与岳尊,定为仙侠晋功加爵。”
罗玄心中不由莞尔,她谢人的方式语气却是同她父亲一模一样,当下道:“聂姑娘不必介怀,在下乃一介十海游仙,路见不平而已,何足挂齿。”
聂小凤闻言一愣,道:“你知道我?”
罗玄一笑:“冥曌左相,恩泽三原,谁人不知,何灵不晓。”
聂小凤脸上却是微微一悭,随即道:“仙侠笑话我了。”
罗玄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没人会因你一时之错而永远责怪你。”
聂小凤闻言,阑珊一笑,她转身走去兰魁殿的边檐,面朝满月道:“我一生做错过很多事,但那时身不由己,很多决定都由不得我自己选择,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加倍努力,做出更好的选择。”
罗玄看着聂小凤月下的身影,千言万语一时涌上心头,到唇边却化作了一句:“什么更好的选择?”
聂小凤回头看他,畅然一笑,对着月亮捧起手中的陶埙:“譬如这个,就是我新作的选择,这是一位阳世故人赠予我的,之前我一直吹笛子,可每当吹起笛子我都不开心,我那故人便送了我这个陶埙,他说,等你会用埙吹出所有熟知的曲子时,你就忘记笛子了。我当时不懂他,心里也还存着一些无聊的妄想,没有好好地去学陶埙,现在想来,真是自作不浅。”
见罗玄一言不发,聂小凤转眼笑道:“看我说了这么多,却还不知恩人的名讳!仙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将来应报答谁。。。。。。”
“姑娘再吹一遍方才的曲子给我听,以作报答,好么?”罗玄道。
聂小凤歪一歪脑袋,心道这帝都中的游仙还当真大气,便执起陶埙,粉腮微鼓,十指芊动,缓缓再奏出了一曲“千少一”。
罗玄微微阖上眼睛,熟悉的旋律配着陶埙旷沉的音质,虽不同于笛声的高朗清扬,却自沉淀了另一抹累世真香。
他不想问聂小凤这枚陶埙是何人所赠,因他本能地不欲知道答案。这一路走来,形形总总,阳错阴差,已够他扰心。她今晚心情不错,自己便也不能强掳她去解咒,如今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如此岂非成了盗色,可若他再以熔魄罗玄的身份去找她解咒,岂非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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