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珠冷酷阴攫,森祟无底,正慢腾腾地沿着御界之壁缓缓攀上御界顶端,伏住不动,居高临下地盯着如同瓮中之鳖的六神。
众神惊魂埔定,纷纷运起遥观四下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层层围裹着此处真神御界的物事,正是一条披天弥地,如山海般庞大的银色腾蚺!
穆银川不动声色,挪动着银光阑漫的身躯将六神的御界一圈一圈环绕在正中,天地皆隐没不见,六神的视野中只余下了他遮天蔽日的银白蚺身。
只见蚺身上骨肉连挂,残缺不全,却从一截一截青黄不接的血肉里曝露出数根巨大的精森骨架,一鐏鐏闪耀在漫天雪暴中,煞是骇人。
御界内传出“咕咚”一声,却是六神同时咽下口唾沫。
怀子由持剑迈前一步,将众人挡在身后,一双飒爽神目与界外的穆银川遥遥对视。庞硕幽蓝的银蚺之目透过御界冰墙,平静地端视着内中始料未及的六神。
“这是怎么回事?神信官们不是说穆银川的真身在撞击生冥曌壁时已经被毁了么?”待恩神温良玦看清了眼前庞大的蚺身,不由连声惊道。
“这个银川仙,着实不简单哪。”年长的慈神聿长恭摇晃着脑袋,一帘彩色的胡须垂在胸前荡来荡去。
众神说话间,冷不防一条柔软的腥红巨芯猛地穿入御界,裹住怀子由,怀子由脚下一颤,身体已须臾腾空,向御界外直直提去。
“子由哥哥!”骞晴眼明手快,第一个扑上来拽住怀子由本能向下伸展的一双胳膊。
狭隘的御界空间内霎时填满了巨大舌胎卷来的上古兽腥之味,厚重柔软的舌胎不断碰擦着骞晴的身体和脸颊,初出茅庐的小悦神从未招架过这等场面,顿时按捺不住,拽着怀子由“哇”地大哭起来。
“不好!”慈神大惊失色,众神慌忙围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抓住怀子由不断上攀的身躯,眼看他下半身已穿出御界,整个人金钟倒悬向下,被御界内的众神紧紧拉着。
穆银川的声音如洪钟天撞,滚滚动地而来,将群山间激荡起一片片振聋发聩的回音:
“怀子由,食了你,我便为长生神!”
“长生神。。。。。。”
“长生神。。。。”
“长生神。。。”
宏暗的回声向天山深处遥遥散播开去,御界的墙壁被震得嗡嗡作响。
界内众神一时全傻了,“快拽他回来!”慈神大吼一声,众神如梦初醒,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拽怀子由,只听“啊”地一串连声尖叫,众神连同怀子由一起被巨大舌胎猛地提出了神曌御界。
穆银川眯着森蓝巨瞳,将一行六神提至面前,六位业神如猴子捞月般一个连一个倒挂下来,姿势各不相同。骞晴排在第二个,不小心和鼎钟般的蚺目对上了眼,嗷一声便昏了过去。
“长生神髓只在我一人身上,你放了他们!”怀子由气喘吁吁道。
蚺首微微一动,一众五神被掀下雪地,怀子由十指紧紧抠住缠在腰间的巨大舌胎,抬头与穆银川四目对视。
他身上的衣袍被穆银川鼻息中的腥兽血气吹得上下鼓荡,怀子由凝住最后一口神真之气,企图垂死一搏挣开缠身的巨蚺之舌,却发现自己的所有神力在穆银川的攀缠下都似跌入了一潭亘古不动的死水,在这股神秘的力量面前,他渺小无助得像个凡人。
“不可能。。。。。。”怀子由只觉腰身越收越紧,他呼吸渐短,低声道:“这不可能,穆银川,你只是个仙。。。。。。”
银色腾蚺缓缓张开血盆大口,怀子由看见镶嵌在它巨大双瞳间的帝佛舍利,顿时恍然大悟。事已至此,他朗声笑道:
“孽畜!佛曌之力虽可助你恢复真身,毁去通擎柱,吞食神曌,你却以为这一切都不须付出代价么?”
银色腾蚺的长舌慢腾腾地卷着怀子由提入口中,冷不丁,颈间七寸处猛地攒出数道银长索丝,腾蚺突如其来,“嗯”地喷出一地鲜血。
银色腾蚺的长舌慢腾腾地卷着怀子由提入口中,冷不丁,蚺颈七寸间猛地攒出数千道银长索丝,腾蚺突如其来,始料不及,“嗯”地喷下一地鲜血。
怀子由遭银蚺舌胎大力甩出,砰然落地,地上的众神慌忙围将上前。
腾蚺扭着沉重的身躯回头去望,果见芮蚕姬正高高飞悬在天,她眉目清芳,嫣华万展,一双雪白的藕臂间如同操纵木偶人般探出了千百条银光辗转的长丝。
远处的山头上掉落着被破阵的潮音羁,梨花塌也被摔得粉碎,落下了一山碎木。
穆银川低头,只见数千条天蚕索链已由上而下穿遍了他的真身,将他绑了个结实。
这些天蚕丝绕骨刮髓,每一条银索都极精准地锁死在他周身每块骨肋上,略微一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全被牵动,阵阵剧痛锥魂剿魄,无有已时。
穆银川不避不逃,仰首看向闪耀着一身肃杀神曜、高高在天的芮蚕姬,他上半身已恢复人形,连着满身银光不绝的天蚕丝与芮蚕姬高低相望,鲜血顺着千百处伤口,不断从天空中落下。
当一身的天蚕丝被染成了根根红线,穆银川的目光也随之迷离了。
她真的长大了,他还记得当年她初入山门,自己便传授了她天蚕丝,那时她接过蚕丝,小手直抖,怕得不行,因为天蚕丝令她想起了双双自缢殉国的父母。
如今,她终于有勇气将天蚕丝插入一具温热的躯壳,令它搅肉,令它锉骨,令它带去死亡和毁灭。
她真的已成如假包换的亡神大曌。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这天,若非你一厢情愿,我早就摆脱了这无情的仙界,晋升大业!穆银川,你一向误我!”
芮蚕姬狠狠一收,千条天蚕丝从穆银川肉身中爆破而出,带出万点血肉糜花,朵朵落地,洒在日照高悬的天山顶上,将雪白的大地绘成了片片殷红。
穆银川体内的器官腑脏全被剿碎,他带着庞大的蚺身轰然倒地,震起漫天雪尘,刚巧落在距离怀子由等人不远处。
一见到长生神,巨大的腾蚺忙又扭摆着身躯朝他奋力游去,穆银川冷殿清辉的脸庞上哗然贲出数排森寒长牙,银白柔软的蚺身在漫天大雪中如同一尾巨大的银电般射向怀子由,张口便吞。
骞晴一阵尖叫,拖着怀子由在雪地上狂奔,芮蚕姬从高天中飞身疾下,千万条天蚕丝在她手中迅速笼聚成一柄斩月天剑,她一剑刺穿蚺首,将穆银川的头颅牢牢钉入了天山厚土中。
穆银川终于不动了,一双蓝瞳内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芮蚕姬见状,总算松了口气。
六神惊魂普定地从雪地上起身,相互唏嘘一番,纷纷上前向芮蚕姬道谢:
“亡曌姑娘,幸得你及时出手,不然我堂堂神天六业便给那孽畜生吞活剥了!”
芮蚕姬水袖高悬,朝向六神恭长一拜,抬头畅快道:
“是蚕儿应该多谢各位大曌前来相寻,才令我摆脱了这二万九千年来的监禁!”
怀子由点一点头:“芮姑娘莫介怀,一切都过去了,我等便是来接你去广擎天赴位的。子由还要恭喜姑娘,你今日已顺利完成了神曌第一律。。。。。。”
“慧剑斩孽缘。”芮蚕姬微微一笑,接过怀子由的话茬。
“原来你知道神曌第一律是什么啊?”骞晴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她本以为芮蚕姬从未进过神班,肯定不知。
“我当年在天山得神令官风火见愁授命后,帝曌天权便暗中赐予了我一扇进入幻虚大境的灵识元门,可惜我长年被师父困在天山,无法在幻虚大境里长驻修行,每每只得趁夜阑人静之时,利用神曌灵识进入幻虚,蒙受帝曌之教诲。这几万年来,我知道的可远不止神天众律呢!”
骞晴一听便愣住了:“如此说来,帝曌应该早就知道你被银川仙君囚禁在天山一事,却为何直到今天才令我等前来救你?”
五大善尊被她这一问也是面面相觑,芮蚕姬笑睇骞晴一眼,她转身至穆银川巨大的蚺头旁拔出天剑,持柄一挑,便将他双目间的帝佛舍利点入剑锋,顺势滑入掌中。
“因为帝曌需要这个。”
她将帝舍利传给众神相看,怀子由皱眉道:“一直以来帝曌将你留在天山,便是要使穆银川去南海大惜地盗取帝舍利?”
芮蚕姬连忙摇头:“不,这不是帝曌的本意!我只是在一日幻虚大境的密修中偶然见得无极图上昭示,帝佛舍利将成为神天两域战事中的致胜之器,我便想,此物若为帝曌所得,必定于他大有裨益,便主动向帝曌要求留在天山,直到我师父盗回佛舍利,我再寻机将它偷来,献给帝曌。”
“可芮姑娘若将舍利献给了帝曌,你身上的食心之欲又当怎解?”
芮蚕姬咯咯一笑:“解了,早就解了,帝曌在我晋升的第七百个年头就施法替我祛除了食心欲,我早就不用食用人心了。我一直装作喜食人心,装作血咒越来越重,更寻机偷跑出山,都是为了骗我师父去盗取佛舍利为我疗伤呢!”
众神听她神清气朗,说话条条在理,讲出的内容却恁是稀奇古怪,六神中最年长的慈神聿长恭呵呵一笑,道:
“芮姑娘请在此稍候片刻,我等临行前还有些别务要议,望亡曌姑娘莫介怀!”
芮蚕姬点点头,慈神忙领着纳闷的五大善尊隐入一片连绵的云山,更用神曌御界将六人再次拢罩起来。
怀子由率先发问:“慈曌,你可是也觉得亡神姑娘有些不对劲么?”
“就是就是!哪有做了这种事,骗了自己师父那么久,还说得那么沾沾自喜的?”一旁的骞晴也气鼓鼓地撑起了腮帮子,全然忘了刚才是她第一个跳出来大骂穆银川。
慈神公扬起鼻子凭空嗅了嗅,突然对骞晴道:“晴娃娃,你今儿个抹的是什么香?”
骞晴抬起胳膊闻了闻:“嗯。。。真诞香,今日出殿前是叫侍婢们多抹了些。。。”
见一众神目齐刷刷盯着自己,骞晴理直气壮道:“那不是你们说穆银川不好对付嘛,就算逮到了也未必招供把亡神藏在哪里嘛!我这才涂了整整半瓶的真诞香呢,我想他闻了我身上的香味,定会乖乖招供。。。。。。”
“这就对了,定是芮蚕姬闻到了晴儿身上的真诞香,就对我们把憋了多年的真话都说了。”悯神千秋引颔首道。
怀子由的眉峰却依旧微锁:“还是不对。真诞香虽能令上至神曌,下至物野的九界众生都将真心话和盘托出,但它最大的功效,是令九界众生能够释放心中的善恶情感,使之明辨是非,清醒地认知自己在做什么。方才蚕姬的一番言语倘若是真,你们觉得以她甘愿以身受劫、自我牺牲的秉性,在明知穆银川这些年来为她所做之事、为她盗取佛舍利后,还会像刚才那样毫无愧疚地手刃亲师么?”
众神一听,纷纷摇头,一直未曾出声的幸神——遥观明灭,此时终于发话了:
“我看,芮蚕姬的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魄。”
“何魄?”众神同声道。
“情魄。”慈神聿长恭拈着腮下一团七彩斑斓的蓬松胡须,朗朗出声。
六善尊顿时恍然,纷纷向云下看去,只见天山上的芮蚕姬正举剑用力戳入穆银川的蚺身各处,试探他死绝没有。
第7章。 好自为神()
六神商榷完毕,纷纷降下天山峰头,只见芮蚕姬正提着由天蚕丝凝聚而成的天剑,一片片拨开穆银川身上的巨大爧甲,到处翻找着什么。
眼看银白的蚺身已给她捣腾得血肉模糊,怀子由上前道:“芮姑娘,你究竟在找什么?”
“我的姻缘契,他拿了我的姻缘契!”芮蚕姬气咻咻道,继续翻拨地上的蚺身。
怀子由一愣,忙向腰间摸索,果然不见了芮蚕姬的姻缘契,他周身摸索一番,一筹莫展。
“他方才将你拔出御界时已经拿走了我的姻缘契!奇怪,就这会儿功夫,怎么现在到处都找不着了?”芮蚕姬喃喃嘀咕着,急出一头大汗。
穆银川蚺身的爧甲被悉数连根拔出,血肉模糊地沾了一雪地,那些爧甲每一片都有千年长成的梧桐树荫那么硕大,芮蚕姬折腾了大半天,终于翻拔累了,她生气地将天蚕剑插在腾蚺额心间,一屁股坐在巨大的蚺头上生闷气。
怀子由陪着在她身旁坐下,柔声劝道:“姻缘契虽说珍贵无匹,却也不是大神天不可弥补之物,你先随我们回去,待禀报了神皇,让合恩宫再给你补上一本,也便是了。”
“补来的姻缘契,岂有原本的好用?再说了,将来我的姻缘契若再落到什么妖仙孽鬼的手中,难道还要我委屈着跟他们一辈子么?!”
芮蚕姬越想越气,起身飞起一脚将血肉斑驳的藤蚺踢下天山,怀子由吓了一跳,敏捷地随她提身飞起。
山海般巨大的腾蚺尸首夹裹着满地积雪,从天山之巅一路滚落至山脚,腾蚺身上刮落的血肉和上古的雪沫搅合一起,沿着长长的天山麓面拓下一条宽阔深陷的血槽,所过之处,巨大雪尘连绵扬起。
蚺身终于峠在山脚处不动了,尸身向上仰躺,暴露出整条高高的雪白肚皮。怀子由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金光一闪,芮蚕姬已持剑向山下冲去,她顺着蚺首处一剑长长划下蚺尾,转眼间整条腾蚺便遭她开膛破肚,血浆四下溅出,硕大的雪地瞬间涨红。
“芮姑娘!”六大善尊匆忙赶来,只见芮蚕姬全身染血,持剑不停地将穆银川肚腹内仅存的脏器一一翻拨剿烂,蚺肉混着雪花,随着她手中剑光四下甩飞,她一边翻找一边嘴里嚷着:
“在哪里?畜生!究竟把我姻缘契藏哪儿去了?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蚺身一动不动,已然僵硬,芮蚕姬越砍越猛,千秋引、温良玦和怀子由等人慌忙上前将她拽去一旁,慈神聿长恭在众神身后看得连连摇头,骞晴见这架势也不敢上前劝阻,攀着聿长恭的花长胡子小声问道:
“慈爷爷,丢失了情魄的人便都是如此无感无爱,无情无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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