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赫然就是她初临南赡部洲时借住的农家之子郝虎。宋嫂一家对她甚是照顾,郝虎也不例外。赤霄派在广成宫大典之后就被其他宗派所灭,宋嫂一家颠沛流离,她托权十方带郝虎兄弟山,希望他得朝云宗这个人族大派荫庇,从此过上平静的修士生活。
不过时隔一年半,这小子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话语平和,郝虎却无法违抗她声音中隐含的命令,弯腰上了车,目光和长天一对,只觉这头神兽眼中的金芒直似要刺入自己心房,只得立刻垂首,再不敢直视他。
这位撼天神君,依旧是这样盛气凌人,教人只能仰望。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才有资格与之平起平坐呢?少年心中,不知怎地泛起了这样的念头。再看姐姐,出落得越发美貌了,那眉、那眼、那轮廓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是风华静婉、仪容娴雅,偏在这份温婉中还有三分柔弱、三分娇媚,教男人见了只想搂在怀里,轻怜蜜爱。
当然,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也没有资格。他只能低着头,听她问他:“你怎会在这里?”
郝虎抬头望她一眼,咬了咬嘴唇。这孩童时的赌气动作,只有在她面前才会作出来。他低声道:“被师门派下山历练,刚好行到附近。”
宁小闲扬眉:“哦,什么历练?”
“恶鬼作祟。师门派我们出来诛杀鬼物。”
宁小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我知道朝云宗爱护子弟,门徒下山历练不得落单,否则就要即刻返山门。所以你的师兄弟们在哪里?”她和朝云宗、和权十方打交道那么多次,对这仙派的门规也有所了解。
她目光清亮,像是能直接照入他心底。郝虎呶了呶嘴道:“不远,他们还有其他任务,待得做完了,我们就一起去。”
她笑了,是被气笑的:“好,很好,连你也学会了对我撒谎么?”话音刚落,右臂即是一紧,却是长天手掌微微用力。
这家伙,对她用的“也”字表示了不满。
宁小闲不理他,敲了敲矮几,对郝虎轻叱一声:“从实招来!”她一向视这男孩如亲弟,郝虎敢当着她的面扯谎,顿时将她激怒。这感觉,就像家长发现自家孩子居然学会了撒谎一样。
郝虎心中对她还存着往昔的敬畏,她这一声轻喝,顿时将他斥得低下头去。
宁小闲也不催促,静静等了好半晌,他才艰难道:“小闲姐,是我对不起你”
他咽了一口唾沫,闭起了眼,显然这事对他来说,也是痛苦而耻辱:“我、我已成朝云宗弃徒了。”
这才叫做万万没想到,宁小闲惊得目瞪口呆,失声道:“什么?”朝云宗居然将郝虎逐出山门了,这怎么可能!再说若真有此事,权十方怎可能不发讯给她?
好在她的定力早就今非昔比,手上又传来情郎的温度,助她迅速神:“为何我未接到这个消息?”
郝虎恭声道:“白掌门和权师兄均在闭关,至今未出,不会给你递出这个消息的。”
这里就有个说道。他是经由宁小闲举荐而拜入朝云宗,然而此事也只有权十方和白擎知晓,对外只称是白擎外出游历带来的好苗子。
这般作法的原因,在于朝云宗门人对宁小闲实在是好感缺缺,虽然和隐奉联军曾经协同作战,然而宗内多数人还是认定她祸乱天下,为黎民苦难之根源,因此白擎两人不欲将郝虎与宁小闲的关系昭告宗内,免得给他多树敌人这些人奈何不了宁小闲,要找郝虎的麻烦却不难。
所以郝虎出了事,宗内知情的白擎师徒又正好在闭关,也就无人可以给宁小闲传递这个消息了。
她略一思忖就明白了个中因由,纤指敲了敲桌面道:“前因后果?不许有一字隐瞒!”声音严厉。
对多数宗派而言,只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门徒才会被逐出门墙。郝虎是怎样挑战了朝云宗的底限,才会被踢出来?
郝虎放在膝上的手掌都握作了拳头。这些苦闷憋在他心底也不知有多久了,这才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亲人,望着宁小闲时,他只觉眼眶都要发热。不过他毕竟已经长大,当下强抑着心里激忿,应了声“是”,这才一一道来。
白擎没有食言。郝虎兄弟被他带山门之后,就拜在铸剑峰长老凌天扬座下,这位长老道龄七百余年,是经验丰富的长者,对弟子也尽多爱护。
郝虎兄弟两人也很争气。他们原本根骨资质俱佳,又知道宁小闲为他们争得的这次举荐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修行时也就加倍刻骨努力,颇得师长喜欢。若无意外的话,他们也会像朝云宗内的绝大多数修士一样,在仙派内勤勤勉勉,静心问道。
不过凡事真是有利必有弊。郝虎修为精进本是好事,怎奈有一桩麻烦也是因之而来:去年冬天,朝云宗接到领地内株枒县的一纸求援:这地方靠近山野,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鬼作祟,居然将县内四十余户人家的幼童掳走!
这事超越了人力所能为,并且恶鬼道行甚是精深,株枒县请来的天师也降不住它,反倒被它吞噬。
猛鬼食人,脾性各自不同,很显然这一只就喜欢吃童男童女。朝云宗也知事态紧急,遂派五名弟子下山除魔,郝虎虽然入门不足一年,但年方弱冠,修为又节节精进,凌天扬也就指派他随师兄弟下山历练。
后面的事也就不必多言了,师兄弟几个费了一番手脚,才设了个陷阱将恶鬼套拿住了。不过这东西狡猾得紧,居然附在一名稚龄童子身上,对着几人狞笑不已。
它笃定了这几名修士不敢对它动粗朝云宗善待凡人之名,天下皆知,它附身的又是只有六岁的小女孩,脸蛋生得极漂亮,连哭起来都着实惹人怜爱。
这样的小姑娘,朝云宗的修士们又怎么敢、又怎么舍得伤害?
师兄弟们用了不少驱魔的招数,依旧没能将它从受害人身上赶出来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天师,不懂得那许多鬼蜮伎俩。县里已经派人去请最近的天师来驱鬼,但这么来至少要耗去十几个时辰,时间不够了:从朝云宗接到求援信算起,离童子们被掳已经过去了二十余个时辰。这个冬天特别冷,户外大雪纷飞,稚龄孩童若是被恶鬼藏在野外,这个时候恐怕都要冻死了!
他们没有时间了。
耳听得这恶鬼借着小女孩之口笑得又清脆、又可恶的时候,站在一边始终沉默的郝虎突然拔剑,在它笑得最得意的时候,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喉管!
水云有话
本章4000字,今天更新全部奉上,爱你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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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9章 前恩尽了()
鲜血一下子喷溅出来二尺多高。
恶鬼的笑声,就像被割了脖子的鸡鸣般戛然而止。伤在这等要害,成年男子也禁受不住,何况一个小小女童?
众人大惊失色之际,女童的七窍突然冒出来黑烟,飞快向外逃逸这具肉身既然已死,识海也就关闭,恶鬼当然只有被驱逐出来一途。
朝云宗其他弟子虽为这变故所惊,见着目标也就自然追袭过去,将它拿下,最后经由这恶鬼之口,果然寻到了被它藏起来准备吃掉的数十名童子这些孩子,大半都还活着。
可是这件差事办完回山的路上,郝虎就觉出师兄弟望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变了,变得既陌生、又憎恶。
以往,他们只有看待妖怪和敌人才会这般。
回山之后,他的预感很快成真:师门对本次驱鬼任务的结果出来了,其他师兄弟均得了奖励,只有他,被罚到思过崖面壁五年。理由当然是:
滥杀无辜。
听到这消息时,他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木杯,却还得拉住愤怒的二虎,后者差点儿冲出去质问师门。
郝虎没被怒火冲昏头脑,这时还清楚地记得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不过是两个孤儿,抗争不过师门中的元老。
郝虎说到这里,哑声道:“小闲姐,我有什么错!再耽误几个时辰,被恶鬼藏起来的童子必死无疑。师门那些懦弱无能的软蛋,只能围着被附身的女童束手无措,回来倒得了奖励。可我杀一人就能救数十人,却要被罚面壁五年!我做错了么!”
这道题,果真难以抉择。宁小闲静静地望着他,不置可否,只问他:“然后呢?”在危急关头,是救下一人,还是为了多数而牺牲少数?这从来都是考验人类良知的终极议题,也从来没有人给出过标准答案。这个少年随心性行事,她又怎能责备他?其实这事情发生在任何宗派,顶多都是一顿训斥了事。只有在朝云宗,才会被这样郑而重之地处理。
郝虎先领了戒律长老的好一顿训诫,随后就去了思过崖,准备在那里渡过漫长的五年。
朝云宗戒律严森,每隔两、三个月都会有犯戒的弟子上思过崖悔过,郝虎不过其中之一罢了。按理说那个地方前前后后至少有数千人呆过,是个除了长年寒风积雪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山崖,可是郝虎这回上去,居然就在山崖的岩壁上捡着一件宝物。
这是一株鸡蛋大小的银色圆球,就嵌在岩壁的缝隙里,从他盘膝所坐的位置,只消一回头就看到了。圆球甫一入手,他心中就有亲切感油然而生,似乎这东西天生就与他相契相合,并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东西的名字:天闇球。这是一件辅助防御性的法宝,可以化作银雾覆盖在主人身上,隔绝外界的伤害。
他听师傅说过,能与主人心灵相通的法器都有器灵,是品阶很高的宝物。不过遗憾的是思过崖上还有别人,所以他将宝物收入囊中的姿势也被人瞧见,随后上报到门派去了。
思过崖里居然出现了宝物,朝云宗当然要收上来看一看,因此就派了凌天扬的三弟子、也就是郝虎的师兄前去收取。
郝虎原本也是打算乖乖交出来的,毕竟弟弟也在这个门派中修行,他为手足考虑,也不想兄弟俩日后一起被人穿小鞋。不过在移交宝物的时候,居然又出了差池:
这只天闇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认他为主了,这回师兄要从他手上取走,宝物当然不干。每个器灵都有自己的脾气,这枚银球居然尤其暴躁,在师兄强行要从郝虎掌中剥走球体时突然暴走,化作银雾将师兄一下笼罩其中。
郝虎知道不好,却没用过这件宝物,手忙脚乱了十几息才终于将它收回。结果这宝物本是攻防一体,威力又太大,等到银雾散开时,师兄已经断气,并且连身体当中的每一丝生机都被破坏殆尽,只有元神堪堪逃了出来,日后只能投胎重生或者等待夺舍的机会了。
这件事,立刻在宗内引起轩然大波。
郝虎杀掉幼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已经被宗内长老认定为“性情残毒”,需要戒磨之;紧接着他又杀掉了同峰的师兄,虽然他也辩解是银球自行护主所致,但谁又会相信他的说辞?
残害同门,这罪名无论在哪个宗派都是第一等的大罪,最常见的作法就是要以命抵命。不过朝云宗对待人命甚是仁厚,长老们争吵了几日的结果是不取他性命,却要将郝虎收回修为、逐出门墙,勒令他此生再不得再踏入朝云宗的山门!
宁小闲听到这里,面色大变,厉声道:“他们收回你的修为了?”柳眉倒竖,伸手要去扣他脉门查验修为。“收回修为”这四字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是将人震碎筋脉、丹田,变作如同哨子原来那般模样的废人。她护犊得紧,郝虎要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必要治好,并且朝云宗那里也要去讨个说法来。
长天却早一步抓住她的小手,阴沉道:“他方才还救了人。”这臭丫头,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去抓另一个男人的手?想到这里,他的铁掌都不由得一紧,直到她“啊”地轻唤出声,黛眉颦蹙,他这才缓缓松开,“莫胡来!”
郝虎摇了摇头:“师傅相信我的说法,只是他也无法左右长老们的决定,因此在最后决议出炉之前先借故发作一通,将我直接丢出了朝云宗。”他苦笑一声,“我这一路北上、东躲西藏,大半也是为了躲避同门的追缉!”
宁小闲怜悯地望着他,温声道:“你何时被逐出来的?”
“今年元月。”
也就是过年时候,这小家伙却一个人孤身在外流浪。“然后去了哪里?”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月,为要躲避朝云宗的追捕。后来南赡部洲中部的战火也往东蔓延,我为图个清静,就往海边来了。”他指了指前方小女孩的茅草屋,“她住得离丛林最近,甚是清静,因此我来到这个地方的头两天就借住在她家里。”
宁小闲奇道:“村人说她触怒海王。她做了什么?”
郝虎冷笑道:“她父母早亡,弟弟体弱多病,日子过得艰难,有一天实在饿得受不住,恰好退潮后岩石里困着一条礁鲨幼仔,她就去拣回来吃了。”
她一下恍然:“难怪了。”方才被郝虎丢出来的那条巨鱼,正是礁鲨修成了妖,才变得那般庞硕。由于海水浮力的关系,海中妖族的体型一般比陆地妖种更加巨大。
莆溧湾人将礁鲨妖当作海王使者来供拜,那么小姑娘吃了礁鲨幼仔,当然是触怒海王的大罪,也难怪村里人不肯出面为她求饶。
宁小闲点了点头:“二虎呢?”
“我被驱出时,他要随我同行。我以死相迫,才让他留在朝云宗。”想起手足,郝虎眼眶微红,“我已被逐出师门,断不能连累了二虎的大好前途。也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哥哥,他在朝云宗里会不会受欺侮?”
一直放他们唠家常的长天突然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这话的意思,车里人都明白,意指二虎若是个有才的,总不会埋没了自己。长天转头对郝虎道:“你修为进步极快。”
能得他这一句赞赏,真是太不容易,郝虎比获得师尊肯定更加激动,不由得肃声道:“多谢君大人。”却听长天接了下去,“不似半年前就被驱出师门之人。”郝虎去年夏季的修为,他和宁小闲都知道,时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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