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便有候在一旁的广成宫门人扑了上来,在南宫真的肉身面前恭敬地磕了几个响头,号啕大哭。无论这位掌门因为什么原因而承受了六重天劫,但他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为广成宫兢兢业业,几乎倾其所有,门下无不感恩戴德。
只是,南宫真为何不将自己的遗物交给门人,反而要留给宁小闲呢?
宁小闲嘱咐七仔飞得很远很远,这才翻身进了神魔狱。
摆在她和长天面前的,是锦囊中倒出来的物品:一只小葫芦,一份玉简,一块古色古香的令牌,一块黑黝黝的木头,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小姑娘,我知道你在这里。帮我个忙,将葫芦交给千金堂堂主,将玉简和令牌交给朝云宗掌门。一切因由我都写在玉简里了,你想看便看。这块雷击木权当是我付给你的报酬好了。”字迹潦草,显然是南宫真匆忙写就的,可是语意轻松,宁小闲看完仿佛就望见他坐在自己面前,谈吐自若,哪有半分临死前的惶惶?
他竟有这份谈笑赴死的胸怀。长天看完之后,半晌才低声道:“此乃人杰。”
这只小葫芦就是南宫真刚才抱在怀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装进了锦囊里。他擅使土性神通,将这几件东西自地下传来,正是神不知鬼不觉。而那块黑色的木头上还传来一阵阵烟熏火燎的气味,显然是新鲜出炉的雷击木。她轻轻抚了抚,发现这块木头竟然还有生机!联想起方才南宫真渡劫时身边的大树,不难猜测这就是刚才那棵几乎被击成飞灰的大树留下来的一点点树心。
雷击木是件好东西,本身就有斩邪辟易的功效,捱过了这么多重天劫的雷击木,身价更是难以估价,若是交在炼器大师手里,炼制出来的法器必定能有神效。
这样的宝贝,南宫真居然交给自己当跑腿费么?那么他要自己递送的内容又有多么珍贵?这老人向来不愿欠人情,自己烤了几尾小鱿鱼给他吃,他就送了七仔一块补天石;今次也一样,不过要自己跑腿送两件东西给别人,就赠了她一块雷击木。
他总做这样的赔本买卖。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只是笑容刚现,泪水就浮上了眼眶。长天轻叹一声,将她扶进怀里,轻轻抚背。
他了解她。宁小闲自幼就无父无母,自从踏上西行之路以来,更是只有他陪在身边。他能给她男女之间的情|爱慰藉,却终归不是她的长辈,也不想成为她的长辈。修仙之人多是恃强傲气的,因此她遇到和善待人的南宫真之后,无形中便将对他有了亲近之意。现在南宫真已殁,这份移情无所寄托,忍不住就化作了眼泪。
宁小闲静静倚在他怀中难过了一会儿,才从长天手里取过玉简,浸入神识。越读下去,她的神色越是惊讶,也越来越欢喜。在这一片昏暗中,长天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金光,也似含有喜悦。
南宫真在玉简中留下了几份遗言。
自白虎和阴九幽逃出玉笏峰之后,他一直没能将阴九幽从广成宫里抓出来。这个门派的低级弟子太多,前来观礼的宾客也有数千人,其中许多人都有被附身的可能。偏偏在他渡劫前逃出来,这两人筹划的是阳谋,但他不得不中,他因多年前所做过之事,心中原本就有魔,近来又心忧广成宫,这两日连调息入定都难以驱去心魔,带着这样的心态来渡劫,更是危险性极大。
他也不笨,很快便想明白阴九幽留在广成宫的用意了。可是他剩下的时间不多,对于渡劫又没有把握,于是希望宁小闲将那块令牌交给他的挚友、朝云宗掌门白擎。若是阴九幽奸计得逞,他希望白擎能手执掌门令牌,到广成宫来诛邪正位。这面令牌是以东海惊鸿木制成的,上面有历代掌门留下的印记,无可模仿也无可代替。
那只小葫芦也是一件珍贵的法器,不过现在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另一样珍贵万倍的东西诛神雷!
南宫真知道,自己原本就心魔丛生,第五十三道劫雷恐怕是过不去了,于是干脆以自己的灵力为导、肉身为引,将劈下来的诛神雷威力尽都聚集在了这只小小的葫芦之中!
“千金堂的堂主很早以前就传讯即将渡劫的修士和大妖,希望他们能尽量截留诛神雷的威力,收在葫芦中交给他。这只葫芦便是千金堂堂主送来的,材质不明,但能盛装诛神雷的必非凡物。其他人都只能截留一星半点,却不像我这样,干脆以肉身为导引,直接将诛神雷尽数收了进去。”
他能这样义无所顾,也是因为千金堂堂主明言,收集诛神雷乃是为了炼制对付阴九幽的法器。
她看到这里,不由得一惊,和长天对视了一眼。阴九幽是魂修的老祖宗,寻常的雷狱甚至奈何不了他。可是九天雷劫中的诛神雷呢?这道神雷专打神魂,他也捱得过去么?
千金堂的堂主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他的思路却应该是很正确的。而能够修炼到渡劫期的人类或妖怪都不是散修,多半也从各自的门派当中了解到一万多年前中古之战的秘辛,知晓阴九幽其人,于是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了。据南宫真所知,千金堂的堂主手中已经积攒了三十五只这样的葫芦,若再算上他舍命保下来的这只,就是整整三十六只了。
可是宁小闲的疑问又来了:千金堂的堂主早在阴九幽脱困之前,就已经开始收集诛神雷了。难道他早知道阴九幽会提前从玉笏峰中逃出来?此事,真是太不可思议。
ps:南宫老人归去也~
第300章 阿离()
长天低声问她:“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她明白南宫真将身后事嘱托给她的原因。广成宫已经封山,她既在外头,便说明她在阴九幽出世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广成宫,断不可能被附身。南宫真不愿将这些东西递给他门下,却宁可冒险去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凉?
“我们不能再耽误了,直接离开就是。”她细细思忖了片刻才道,“当务之急是先救你出狱。阴九幽要夺得广成宫的大权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找机会再将令牌和玉简交给白擎就是。至于千金堂,以后再说罢。”
她又修书一封附在青蚨钱上,放出去找汨罗。八天后当广成宫重开山门,汨罗就能收到这封信了。她在信中细述了拜火谷指派伍家打探奉天府消息一事,让他派人前去伍府接收情报,并顺手救下伍氏一族。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若拜火谷和阴九幽脱不了干系,那么她将奉天府拉上战船又有什么不可以?
(广成宫卷至此结束。下一卷,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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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凉州境内。
这一州多峡谷、多大河。来自西北的厉风如刀,将山都雕作了怪石嶙峋、危峰兀立之势。江水艰难跋涉,被峡谷分割得支离破碎,冲积出许多小小的河间浅滩。在这样的山水之间行走,成为特别艰难之事。
此刻,就有一小支队伍正在迎难而上。他们翻过了险恶的峭壁,穿过不见天日的密林,遁着水声来到河边。
见着了水。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领头的人喝了一声道:“原地休息吧。一个时辰后启程!”
人们似是已经筋疲力尽,只有几个强壮的男子还有余力到林中捡柴禾和野菜,女人们在河滩上拾取鹅卵石,准备堆灶。有个坐在地上直喘息的男人解下身后的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几把没筛干净的面粉丢进锅中,女人们紧接着将洗好的野菜也扔进锅里,连番搅动。这就做成了一锅面糊汤。
大人们累得浑身都要散架。有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却精力充沛地跑前跑后,还帮着拔了不少野菜。然而喝汤的时候却没人想起她,直到锅里的面糊都见了底。才有个黑瘦的中年妇人招呼她道:“阿离,你也吃点儿。”
阿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破碗,快乐地递了过去,但缩回手时。碗里只有小半碗糊糊,她只要用力啜上一口就喝光了。不过她没有。而是捧着碗,眯着眼,一点一点地喝完了,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底。
这一小碗面糊下肚。更饿了呀,可是阿离不敢说。寨子里遭灾,逃出来的人们心情都很沉重。她如果敢吵着要多添一点吃的。寨民们很可能就会把她丢下不管了。她耳中已经依稀听到旺措的妈妈正压着声呜呜地哭,边哭边咒骂阿离那个小野种都没死。她家的旺措怎么就没了。
旺措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没能从那一场灾祸中活下来。但是她活下来了,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家都没有的女孩子,居然没有死在那场灾祸里。
她挽起袖子,帮着女人们刷锅碗,河里的鱼儿只有她巴掌长,闻到面糊糊的香味儿,赶紧游了过来准备抢食。阿离灵机一动,拿起一把笊篱浸在河水里,又将刷碗水都倒在了笊篱里。过不多时,就有白白的面粉渣子沉了底,几条怯生生的鱼儿徘徊了很久,终于还是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大着胆子游进了笊篱里。
她将手一提,哗拉一声,笊篱离了水,将这几尾贪吃的小鱼都筛在了格子里。“嘿,我们有鱼吃啦!”阿离得意地宣布。
寨民没有回答她,倒是身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姑娘,你真聪明。”
她抬眼看去,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少年,身上有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气质,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寨里的西席说过的一个词,叫做“斯文秀气”,这少年的眼睛亮而有神,隐隐透着温润的光。
咦,这人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阿离看着看着,不觉有些脸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少年身后居然还站着一只奇怪的巨大生物,身子像狮子,有四条腿,尾巴像蛇,翅膀上覆盖着厚厚的羽毛。最奇怪的是,这家伙长着老鹰的脑袋,眼睛锐利,尖喙如钩,看她的表情像是打量一块肥美多汁的小羊羔肉。
因着这不怀好意的眼神,她微微后退了一步,才发现寨子里的人早就躲得远远地。那个黑瘦的妇人不安地往这里探视。
“别怕。”这个少年笑道,“它不吃人。呃,已经不吃人了。”他望了远处的寨民,又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突然皱眉道,“他们当中,没有你的亲人罢?”
阿离眨了眨眼道:“你也好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笑了笑:“若有至亲,早在我下来时就该将你抱回去了;若有远亲,也该招呼你回去才是,怎能让你直面未知之险?”少年露出的一口白牙让她好生羡慕。在寨子里,只有头人家庭才有资格用青盐漱口,她只能用柳条刷牙。
阿离突然觉得有些羞愧,她紧抿着唇不敢露齿,怕他发现她的牙不够白。
少年哪知道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心中闪过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和声问阿离:“你们是本地人吧,应该对这一带很熟悉。我跟你打听一个寨子,叫做板条寨,你知道么?”
她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难过道:“知道的,我们都是板条寨的人。可是寨子昨晚突然遭大水淹了,只逃出来我们这么几个人。寨子,寨子已经没有了。”
“被大水淹了?”这少年吓了一跳,对阿离道,“你将方向指给我,我自己过去看看,好么?”
阿离伸出小手指了指险峰的另一边,然后嘱咐他:“寨子已经被淹在水下了,不太好找。不过寨子旁边原本就有一块白色的巨岩,很好认的。”
少年温声道:“谢谢你。你在寨子里面的时候,见过这么大一块石头么?”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至少是长得像石头。应该有拳头那么大,通体黄金的颜色,很漂亮,也可能供在寨子里的神堂或者祠庙里。”
阿离仔细地想了又想,最后摇头道:“没有,我们寨里没有那个东西呢。”
少年也不气馁,从怀里摸出一只红通通的大苹果递给她:“这个送你。现在就吃。”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寨民。
阿离觉得在他面前吃东西很不好意思,但少年执意要求,所以她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尽量斯文地小口啃完了。等吃完这只苹果,她的脸都和苹果一样红透了。
少年揉了揉她的头发,骑上那只怪兽走了。怪兽起飞时呼扇翅膀,扬起的巨风让她连站都站不稳。
真奇怪,刚才这只巨鸟下地的时候,她怎么毫无所觉呢?
她的肚子饱了。阿离愣愣地望着天空。直到载着少年的巨鸟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寨民才靠了过来,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
她知道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得了神仙老爷的好处。她也知道少年为什么一定要她当面吃完大苹果他和她都知道,只要他转身飞走了,这只苹果就会落入其他人之手。
阿离觉得,他很温柔,和传说中冷酷无情的神仙老爷都不一样。
可是他们的道路是不同的,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萍水相逢,所以半个时辰之后寨民们又在头人的带领下,重新上路了。头人说,他们要步行两百多里,去投奔另一个山寨。那个寨子和头人有交情,安置这么二十来号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翻过另一座小山,走进了一片密林当中。头人很着急,因为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而在这大山深处,野外就意味着危险。他们需要食物、需要热水,需要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所在。
哪怕是作为一个在山里野惯了的孩子,阿离也不喜欢这片林子。它太密了,这里的树都很矮,但生长得极度旺盛的枝叶在空中编织起厚厚的路障,几乎让人无路可走。两个强壮的寨民在前面挥舞着砍刀,试图从林中砍出一条路来。
有个女人稍不留神,嗤地一声轻响,亚麻衣服的下摆被树枝挂了个口子,截下了一段小小的布条。她轻轻地咒骂了一声。
走着走着,天开始黑了,阳光的威力褪去,林中的水汽开始蒸腾成为乳白色的浓雾,并在这片密林中弥漫开来。
浓雾的到来,使路越来越不好走了。所有男人都在喃喃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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