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仔哼了一声:“昨夜我在战斗中飞过摘星楼窗口,恰好见到她正在烧草人。草人基本都被烧糊了,胸前贴的字条也被烧掉大半,只露出半个‘闲’字。就这么一瞥之后,火舌就将字条吞没了。我本想进去揍她一顿,又赶着上战场,再说那毕竟是西夜的宗主夫人。”他虽然冲动,却也明白宁小闲花费宝贵的时间帮着郎青守城是有所图谋,他当然不能因为一张烧得渣都不剩的字条子就把人家老婆暴打一顿,毁了宁小闲的计划。
“烧草人?”宁小闲皱眉,心底恚怒暗生。以她现在见识,当然知道烧草人是多么恶毒的一个举动。这仇恨可不是至死方休,而是希望对头死后还要下焦土地狱,永世受苦。
要知道昨夜今晨,宁小闲都在为西夜的战争尽心尽力,怎么说也是帮了郎青大忙。晏聆雪竟然这样不知好歹!
宁小闲想了想,忽然疑道:“不对。她没有我的发丝和精血,也没有我的物件,甚至连我的生辰八字都不知,如何能做起巫毒人偶?”想制成诅咒人偶,须滴上对头的精血或者嵌入发丝,至不济也要有这人用过的物件。如果这三样都没有,至少也要写上人家的生辰八字夹进去,不过效力因之大减。宁小闲的生辰八字,连她自己在内当世知道的都不会超过三个,并且哪一个都不可能透露给晏聆雪知晓,后者绝不可能弄到这样的情报。
晏聆雪的道行虽然不高,这样的基本常识却不可能不知。所以,她到底在作什么?
宁小闲下意识觉出,那一定与自己有关。
七仔呸了一声:“她总不可能在给您祈福罢?这女人尖鼻高颧,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晏聆雪和宁小闲之间的过节,青鸾早就说给他听过,他从来帮亲不帮理,此后就怎么看晏聆雪怎么不顺眼。
最后一个“西”字还未说出口,周围的空间忽然微微扭曲。
那扭曲的程度微小得几乎可以不计,就只是扑面而来的风突然停滞一下罢了。若非宁小闲敏感,甚至都无所觉。可是紧接着,她和七仔心底却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战栗。
那感觉就好似自己只不过是天上一只小小雀鸟,却被最老练、最冷酷的猎手盯住的惶恐,甚至身形都被对方完全锁定。
第2408章 冥冥之中()
对方投注过来的视线,坚定、锋锐、冰冷,无论谁被盯上,都像被丢入了冰窖,身上每个毛孔急不可待地向外冒出寒气。
她这数百年来出生入死,经历比起其他修仙者不知坎坷多少倍、惊险多少倍,可是如当下感受到的危险,印象中也只有三百多年前十二里乡的天罚落下来时,才可以媲美。
那是人力断然无法匹敌,甚至无法抗衡的大恐怖!
至少,她不能。
而后,下方似有极淡极淡的光芒一闪,在夕阳金红的余晖中是那般不起眼。
却暗藏了迄今为止,她遇到的最可怕也最阴狠的杀机!
那是一支长箭,箭身淡褐还带一点节疤,也不知是什么杂木制成,箭头有点儿锈了,翎羽残缺不全,总之便是一眼望去没有半丝儿出彩的地方。前方就是战场,偶有流矢飞过,不是再正常不过?
或许它先前就是如此掩饰自己的,可是射到近前之后,它的速度、它附加的那种霸道无匹的凌厉和杀机,就像扑击猎物的猛虎陡然露出的利爪和獠牙。
可这还不是全部重点,七仔这一生身经百战,又怎么会被区区一支长箭上附著的杀气而吓瘫?
真正骇人的,却是它的速度。
宁小闲竟有一种错觉:并不是箭本身的行进速度加快了,而是她和七仔的反应速度……变慢了!
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身侧因为快速下落而显得刚劲的风同样变得疏懒,下方百丈处林木的树冠摇摆忽然成了慢动作。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
她的结界才刚刚撑开,就被这箭矢直接射穿,干脆俐落,好比扎破了一层肥皂泡。
箭头一点点乌芒还倒映在她眸子里,箭身却已经再进三丈,毫不拖泥带水地射中了自己的目标
重明鸟!
七仔连避让的动作都来不及作出,长箭就从他胸口扎了进去。
以仙人境顽强的生命力,莫说扎破心房了,就是砍下脑袋都未必就死。然而这一箭射进去,重明鸟的身躯就突然爆开!
那威力与普通炸药不可同日而语,就在她的面前,七仔的身躯几乎被直接分解成最细小的料子。没有想象中血雾漫天的惨况,因为白色重明鸟身上的所有骨骼、血液、肌肉、筋络,都被利用起来,激发出其中蕴含的每一丝力量!
狂暴的气浪瞬间推向四面八方,也从宁小闲身边掠过。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形成猛烈的冲击波,甚至没有动摇她的护身罡气,只是格外温柔地充斥了这一方天地。宁小闲瞪大了眼,一声惊呼已在唇边,却终究没能破口而出
因为一切忽然变得很慢很慢。
她还维持着抬起手的姿势,本是要去抚一抚重明鸟温暖而柔软的背羽,可是七仔已经不在了。
没有血肉横飞,它好像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存留于世的唯一证据,就是长而光洁的羽毛被气浪推动,本应该如鹅毛大雪一般纷纷扬扬。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以慢动作的形式进行,每一根羽毛都几乎定格在它凌乱、翻滚的瞬间。其中还有两根恰好拂过她的脖颈,是那般温暖、柔软,一如她平素将面庞埋在重明鸟背上所感受到的一样。
发生了……什么?
她亲眼目睹了七仔的陨落,却来不及悲伤。因为,时间不允许。
周遭的时间好像放慢了,慢得像是只过去了万分之一秒,七仔的死还未刺激到她的脑部神经,还没引发那种名为“悲痛”的情绪。
可是时间又好像过得很快,她在这样玄而又玄的状态中似乎已经过完了一个世纪。
她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多跳动一下。
她本能地知道不对劲,可是原本灵活的大脑连应对的办法都没给出来。因为,她的思维也变得迟滞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酗酒以后神智昏沉、思维迟钝,脑海里每转过一个念头,都需要比平时多花费百余倍时间才能完成。
面对这种倏忽而至又无法匹敌的力量,她想告诉自己“危险”、想躲入神魔狱当中,可她的身体甚至还未识别出这个讯号的意义,无法正常执行。
头一回,她发现控制自己的身体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哪怕到了如今境界。
背后的虚空中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现。
比起周遭的一切,他的动作又流利、又自然,像是根本不受冥冥中那种古怪力量的影响。
他一出现,就伸臂来揽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却很随意地拂开那两根白羽,转而扣向她细嫩的脖颈。
她后背体会到一点暖意,想来是背后这人离得很近了,热力透体而出。
可是她连悲伤的情绪都还在酝酿中,又怎么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这人的指尖甚至都已经触到了她的腰带。
他的手干净、白晰、修长而有力,对比起来,她的腰身显得更加盈盈不足一握。
在这个古怪的时刻,他可以将她抱入怀中,简单如探囊取物。
可是他手掌还未合拢,宁小闲的袖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高空中罡风烈烈,别说吹起袖袍了,就是吹歪人脸都没甚奇怪的。然而在此时、此刻,万物好似都静止的瞬间,这一下可就不寻常了。
身后这人显然对于周围的一切有着绝对的控制力,这时长眉微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忽有一道暗芒冲着他印堂扎来。
这东西也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现出身形时已经几乎抵着他的眉心位置,锋锐的尖端甚至划破了他的皮肤。
只划破了一点点,因为
这人缩手,一把攫住了这枚暗器!
他这才看清,手里抓着的是一枚精巧的小箭。它在极力挣扎,显然脾气很不好。
这人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
小箭的身形忽然变得时隐时现、若有若无,显然是在现世和虚空之间切换,想要重得自由。可是这人偏就能紧紧攥住它,不让它脱离自己的掌控!
箭么?有趣。
第2409章 再相见()
他眯起了眼。
小箭似是感应到莫大危险,忽然停止了挣扎,紧接着就变幻了体形。
箭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长的锁链!
链子通体银光闪闪,像是经过了最精心的保养,这时蛇一般抬起头向他扑来。
哪怕动作已经慢得以普通人类的眼力都觉得速度只有每秒五帧,这人依旧感觉出一种棘手:
这东西,怕是威能极大又难以控制,比先前的小箭还要凶厉!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她手里的确有一样逆天的宝物在,据说这东西还能重伤阴九幽,现在大概是跳出来自动护主了罢?
他也不犹豫,一抖手就将它扔了出去,横竖他眼下最重要的目标,就在眼前
宁小闲!
只要抱住了,她就是他的了。
哪怕他的神经千锤百炼,强度远胜过了钢丝,这时他也下意识屏息。
然而就在这当口,这片沉默而凝固的天地中突然多出一点光。
这光芒起先黯淡,随后炽热;起先淡白,随后金红,甚至盖过了夕阳的金晖。
转眼间,就光芒四射!
紧接着,这片小小的空间就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
“啵”,微不可闻的声响中,空间碎裂,就好像一面镜子砸落地面,摔成了无数碎片。
充斥在这片空间中的古怪力量忽然消失,那种微妙的、禁锢一切的平衡也被打破,于是轰然炸开的白羽沿着原本的轨迹翻滚、凌乱,雪片一般簌簌落下。
宁小闲喉底那一声惊呼也终于喊出了口:
“七仔!”
她既然恢复了行动力,连神志都重新清明,自然能感应到身后有人贴上来,这时伸出去的手屈指成拳,反肘向后猛地击出!
这一击还未势尽,她的肘部就自动覆盖一层坚硬的树甲,尖端如战舰撞角,这样奋力一击就似黄蜂亮出了尾针。
猝失七仔,她满心皆是难以置信和狂怒悲愤,可是千锤百炼过后的战斗本能依旧让她第一时间就抑住情绪,飞快反击
杀掉他,杀掉这个偷袭者,才能给七仔一个交代!
这时,刚刚碎掉的小空间外也有一道金虹射入,直取偷袭者面门,其泱泱然、灿灿然,比午后的艳阳还要霸道十倍、比滚烫的金水还要耀眼十倍!
和宁小闲不同,这天外一剑克制、沉稳、老辣,没有一丝焦躁之气,然而快极、狠极,像是草丛里潜伏多时的毒蛇终于扑向自己的猎物。
这一点金芒映在偷袭者眼中,将他瞳孔都刺得骤然一缩。
来者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了:
撼天神君!
这一剑直刺向他手臂,假若他还想抱住宁小闲,恐怕臂膀就要重伤。对方持着世间第一等锋锐的神器南明离火剑,就连他也没把握自己能硬扛过去。
何况她已经恢复了行动自由,一定不会乖乖任他抱走。
所以他只得怏怏缩回手去,一闪身退到了五丈开外,却还觉出对方的剑意如附骨之蛆,始终牢牢锁定了他。
这时宁小闲却已经转过身见到了他,杏眼圆睁:“是你!”
她气极、恨极,却断断想不到偷袭自己和七仔的人,居然是他!
这人背对夕阳而立,身形高大,宽肩窄腰,面庞却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
那是宁小闲熟悉已极的轮廓。
长眉斜飞入鬓,鼻子挺直得像尺子量过,嘴唇虽薄却是微弯的弧度,她知道这人爱笑,不管是冷笑、哂笑还是傻笑,她都见识过,而现在挂上的笑容,充满了遗憾。
他的眼睛很漂亮,微眯起来时倍显多情,常令姑娘们移不开目光。现在他望向她的眼神就是如此,偏又明亮得像是清晨地平线上的启明星,一眨眼就可以照亮整个天幕。
可是他的面容、他的身形,与她记忆中似乎又有不同。他的个子更高,肩膀变得更加宽厚,已经是壮年男子的体型。
他站得随意,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架式。
那张面庞俊美依旧,可是当年隐约可见的狡黠早就褪得一干二净。如今的他更疏离、更冷漠,也更加地……威严!
那是不属于凡世的、高高在上的威严。凡人只看他一眼,大概就要骇得跪倒在他面前了吧?
宁小闲此前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度,除了自家男人之外。
长天一步跨到她身边,左手轻轻环着她的腰。属于丈夫的热力透进来,终于令她感觉到一丝安慰和温暖。
身边这个人,一直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一次,又是长天赶来救她了,在间不容发之际。
宁小闲紧紧咬牙,捺下鼻中一股酸涩之意,不想承认自己见到丈夫时满腔的悲愤和伤恸都要奔涌而出!
长天也无暇看她,只能留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侧脸。他右手执着的南明离火剑依旧紧紧锁定那人,冷冷道:“皇甫铭,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这个人,当然就是皇甫铭,曾经的镜海王,如今的圣域之主。
皇甫铭对着长天微一颌首:“巴蛇。”目光扫过宁小闲,又轻轻道,“宁夫人。”
他唤她宁夫人。
他从来没有这样规矩地称呼过她,可他方才一系列的举动,却和“规矩”二字完全不搭边。宁小闲强忍着眼中浮起的泪意,唯恐战斗中视线受影响,声音却一字一字从齿缝中挤出来:“七仔曾救过你、载过你!你竟然……”说到这里,哽咽难言,眼眶终究是悄悄红了。
三百多年前宁小闲和鹤长老平复隐流内部叛乱时,皇甫铭也受了波及。那时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小少年,哪有多少自保之力?是七仔将他护送回朝云宗下榻之处。
更别提后来这两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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