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立的高山旁边,看上去天衣无缝,竟像是原本就存在的一般。
秦悦和画卷都在高空,她亲眼看着脚下的土地从一片荒芜变成了生机勃勃,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俯瞰之时,竟觉得眼前是一幅立体的山河社稷图。
移山倒海,造物之能?
秦悦震撼不已。
显然,画卷已经升了一个境界,她也是。
她伸手一招,已经空白的画卷回到了她的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画卷附近的云朵。
秦悦微愣,又伸手招了招,不远处的云朵又朝她飞了过来。
这是仙渡期的她所没有的能力。秦悦整个人都懵了,竟不知应当如何面对。
就在此时,天际远远地飞来两道亮光。
这两道亮光其实是两个人影。他们足下踏着祥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回飞升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要我亲自陪同接引。”说话的是个苍颜白发的老者。他手上拿着一把拂尘,颇为好奇地看着身旁那人怀里的卷宗。
身旁的人看上去年轻许多,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卷宗,一脸严肃道:“等见到了那位新飞升的仙友,才能打开这卷宗。和荣仙君,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和荣面露遗憾之色,轻声嘀咕了一句:“早就知你同微仙君最是刻板守礼,果真名不虚传。”
原来这二人都是仙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同微常年担任引渡使,凡界若有人族或是妖兽飞升,多半是他前去引渡的。他手中的卷宗,便是即将登仙之人的平生事迹,待宣读了这册卷宗,那人便可随他去仙界,从此以后,便是真真正正地位列仙班了。
不过以往接引飞升者,都是他一个人下界接引的。若是身份顶顶贵重的人,便再加一个小仙君陪同,以彰尊贵。和荣仙君亲自陪同,却是从来没有的事。
和荣仙君何许人也?他是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昔年同古神绛衣齐名的人物。后来古神身陨,仙界支离破碎,他便隐世不出,很少现身人前了。但他仍是一个极有分量的仙君,举凡仙家宴请,哪怕他不去,也要给他的仙府送一张帖子,以表敬畏之情。
就在半刻钟前,正在自己同自己对弈的和荣收到了一道仙谕,命他速去与同微仙君会合,一齐下界引渡一个人修。
仙谕是经由天地法则生成的,如若不从,怕是要挨几道天谴。和荣立时搁下了残棋,寻来同微,一道飞去了凡界。至今不明白哪个人修有这么大的脸面,竟由他亲自陪同接引。
“我观其气象,像是一位女修。”同微知晓和荣心中的好奇,终究不忍拂了他的脸面,但卷宗也断断拆不得,只好避重就轻道,“此人信仰神光极为深厚,凡界飞升上来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和荣轻轻地哼了一声,手中的拂尘换了个位置,心里对同微的识相很是满意。
“不过,再如何深厚的信仰神光,也不可能获封神卿之位。”同微摇首道。
“那是自然。”和荣应和了一声。
仙界的等级并不森严,再声名不显的仙家,出门也能被人称一声“仙君”或是“仙卿”——男仙称君,女仙称卿。仙位再往上一步,便是神位。不过从古至今,万万年来,只有一个女仙被尊为神卿,那便是十几万年前同怨魔同归于尽的绛衣古神,绛衣神卿。
自古神以身殉世后,再没有人担当得起神位的重任。
此时此刻,两个仙君飞了许久,渐渐放缓了速度。
“在那儿。”同微遥指着一个玄衣墨裙的女修。
女修背对着他们,正立在一朵木莲上,招来一朵云,轻轻拍散,又招来一朵……如是几番,乐此不疲。
就着几片云朵也能玩得自得其乐,果然是初初飞升的人啊……同微感慨不已。
身旁的和荣倒是略有讶色:“此人的信仰神光当真丰厚,我看仙界那些修行数万年的仙君都比不上她。”
两人绕到女修面前,同微慈眉善目道:“这位仙友,我乃仙界引渡使,仙号同微,特来渡你飞升仙界。”
女修抬首望去。
同微一眼就看见了女修眉间的小莲,下意识地同旁边的和荣仙君对视了一眼。
和荣也瞧见了,随口问了一句:“小仙友,你这是同谁缔结的祸福印?”
祸福印,是一种非常简单的仙印,但并不常见,因为一旦结出祸福印,便将自己的生死祸福同旁人联系在了一起。这女修额上的仙印似是狐族的图腾,所以一旦她遭遇不测,那位狐族仙君便会跟着遇险,若她殒命,那位仙君也活不成了。
和荣心中了然:难怪这个女修有这般深厚的信仰神光,原来有位神仙在背后护持她。
女修,也就是秦悦,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他们是天上的神仙……前来渡她飞升的……秦悦飞快地捋顺思路。
这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人问她同谁缔结了祸福印……
“祸福印,是什么?”秦悦用饱含求知欲的眼神看着和荣。
和荣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便是你额上那枚印记。”
秦悦恍然大悟,“那位同我结印的仙人就在我的洞府,两位请随我来。”
同微觉得,自己担当引渡使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奇异的经历。
那个初初飞升的女修道了一句“请随我来”,说罢竟转身飞走了,他与和荣只好跟了上去。
飞了好几天,到了一处写着灵宇宗的山门前,女修抬脚进去了,两位仙君对视了一眼,各自念了一个隐身咒,跟进去一探究竟。
他们的隐身咒只对凡人有用,秦悦已经登仙了,所以仍然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
她走到一座洞府面前,穿过门口的禁制,指着里间一个屋子,回首道:“二位,那个仙人就在里面长眠。”
长眠?两位仙君连忙进去探看,心底微松——里面的狐仙只是昏睡了而已。
和荣谆谆教导道:“小仙友,昏睡同长眠,终究还是不同的。”
秦悦愣愣地点头。
另一边的同微已经把折夭弄醒了,张口便道:“这位仙友,在下同微。你仙力不济,仙元有损,可要我们顺便把你带回仙界?”
折夭看了着同微,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秦悦,顿时明白了一切。
视线移到一旁的和荣身上,折夭怔了怔,挣扎着起身,朝和荣拜了一拜,“晚辈折夭,拜见和荣仙君。”
和荣捻须沉吟,“折夭……你是彦然仙卿丢弃的那个孩子?”
折夭被勾起了伤心事,微微垂首,“是……”
但很快他便抬起头来,面上已不见悲痛之色。他指了指同微怀里的卷宗,又指了指秦悦,道:“同微仙友,可否让我亲自担任这个女修的引渡使?”
同微想了想秦悦额上的仙印,十分大方地给了这份顺水人情。
和荣对他这个举动并没有意见。正所谓,成人之美啊……
折夭接过同微递来的卷宗,一字不差地宣读。
和荣负手而立,神色很是认真。他倒要听听这个人族女修生平都做了什么事,值得他亲自陪同接引。
“……德合造化之育,慧晓古今之变……”折夭慢慢念道。
这是一句陈词滥调,但凡得以升仙的修士,卷轴上都有类似的夸赞之语。
“……挽青州之祸,涉幽境之险……”折夭继续念道。
这两句听来倒像果真有些作为。和荣看着秦悦脑后的信仰神光,暗忖:“总算不是浪得虚名。”
“……成古神之体,为绛衣仙胎……”折夭念到这儿,握着卷宗的手一顿,竟是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旁边微微笑着注视秦悦的同微,也愣住了。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安静得落针可闻。
和荣老泪纵横,片刻之后,走上前来,紧紧抓着秦悦的手,“神卿……”
全书完。
天道不负善心人——番外()
夕阳垂云,落霞漫天。
我看着神卿倚在门边,俯瞰着脚底下的翻飞的云霞。眉眼沉静而内敛,一如我第一眼见到她时。
神卿,名墨宁,也有人唤她绛衣,待她极是尊重恭谨。
三年前,神卿自凡界飞升。因她登仙之前做了诸多善事,故而身后的信仰神光很是明亮耀眼。神卿不爱热闹,挑了座僻远的仙阙居住。
而我,原是这座仙阙深处的一株仙草。受了万万年的仙气滋养,我已在三百年前生出了灵智。兴许是福缘已尽,天命所限,迟迟没有养出仙胎,化形成人。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只能做一株徒有灵智的仙草,直到那一日,仙阙门启,神卿款款走来。她穿着深墨色的长裙,怀里抱着一只灵兽,脚底一步一步踩着祥云,玄色的裙裾宛如一朵墨莲,随着她的行走次第绽放。不喜不怒,不疾不徐。
一身仙气顺着她的步伐扑面而来。
原来这便是仙家风华那一刻我仿佛听了点化,醍醐灌顶了一般,心神似是彻悟似是迷惘。随后一道天雷降下,我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化出了人形。
神卿打量了我一眼,很快明白了始末,微笑着颔首:“仙缘倒是深厚。”
我自知若是没有神卿,我断没有什么“仙缘”可言。
所以,我没有另择仙阙而居,而是长伴神卿身侧,算是成全了这番因果。我想,若神卿有甚要紧事,我也好照应一二。
但神卿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我照应的,倒是她带在身旁的那只灵兽,贪吃得很,时不时讨好地央我去取一些仙果来给它尝尝。
这只灵兽名为翡翠,一身都是白乎乎的兽毛,双眸倒是剔透的翠色,仿佛两潭碧绿的深水映在了眼眶里。只可惜,现如今它受了天地法则限制,暂时不能化出人形。
它原是凡界灵兽,尚未登仙,神卿飞升的时候把它一道带了上来。往后它夜以继日地吸纳此间仙气,养出仙骨只需区区几百年。凡界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真是不错的。
我自认我侥幸入仙,机缘之甚,无人堪比,但若是同翡翠相较,我还是逊色一筹。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神卿似是看腻了夕阳晚霞,转身进殿坐下了。我回首看了眼慢慢变深的夜色,也跟着进殿,坐在神卿的对面。
神卿正在剥蟠桃吃,见我来了,又拿了一个桃子递与我。
我掂了掂蟠桃,笑着开口:“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我化出人形已有三年,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神卿仍在剥着蟠桃,闻言饶有兴致地抬眸:“嗯?”
我道:“我想取名为,暮玉。”
神卿剥桃的手突然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虽觉得神卿神色微变,但也没有深想,只是兴高采烈地解释:“我方才瞧着,暮色四合,宛如墨玉,觉得意境颇好。取了首尾二字,神卿以为何如?”
神卿没有回答,而是垂了眼眸,继续剥着蟠桃。许久之后,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桃子:“你怎么不吃?”
我下意识地答道:“翡翠喜欢吃这些,我暂且给它留着。”
神卿轻轻“嗯”了一声。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翡翠的兽相讨喜得很,也不知化成人形是什么模样。”
“是个娇憨的少女,也算是俏丽可人。”神卿已经吃完了蟠桃,寻了块帕子擦了擦手。
“你”她道,“换个名字罢。”
我愣了一愣。难怪适才神卿不回答我,原来这个名字不合她的心意。
对上神卿注视过来的目光,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换个名字而已,又不是挨雷罚毁仙骨的大事。
更何况神卿于我有再造之恩,别说让我换个名字,就算让我换个性别也成。
六百年后,翡翠登仙,雷劫从天而降。当时神卿不在,翡翠傻傻地望着空中电闪雷鸣,满脸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我替她拦下了雷劫。
翡翠终于入仙成人。她从劫云之下走出来,神色羞赧地向我道谢:“多谢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我看了几眼翡翠,她穿着毛茸茸的白裙子,两颊飞着红云。
神卿说得不错,她果真是个娇俏的女子。
半缘修道半缘君——墨安番外()
白家是北川有名的修仙世家,墨安与白氏家主白竹私交甚笃,此番下山游历,恰巧经过,不免前去拜访一番。
白竹早年是个散修,如今亦是结丹后期修为。修仙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十分心仪的女修,两人结为道侣。白竹遂不再一心向道,回到本家混了个家主,同道侣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墨安来访之时,正逢白竹长子周岁。阖府都热热闹闹的,墨安一时找不到白竹,不免问了一侧的人:“你们家主在何处?”
那人是个女眷,被墨安问话后有些羞怯,指了指东面:“在那儿。”
墨安道了声谢,发现这女眷竟也是个修仙者,已然炼气九层。墨安并未在意,径直朝东面走去。
一路喜乐之声不断,墨安淡漠的面容上也不禁沾染上一丝暖意,而后便看到白竹与夫人、幼子坐在一处。白竹也看到了墨安,连忙起身来迎,又牵着夫人给墨安引见。
白竹道:“我以前只知修仙一事,如今竟只想与夫人共度此生。”
墨安想了想:“那也是极好的。”
白竹笑问:“墨安,我已觅得良伴,你打算何时寻一道侣?”
墨安眼前划过一道身影。尚是初遇之时,她对着自己和墨宣盈盈一拜,说着“见过两位师兄”,声音清澈甘冽,宛如流泉击玉。
分明是个不曾入道的凡人,他却觉得看见了上古的神祇。
正巧此时来了三五个少女,见有外人在此都飞快地溜走了。地面湿滑,一人险些摔倒在墨安身后。
墨安顺手扶了一扶,面上尚有想起墨宁时浮现的隐约笑意。被扶的少女瞬间羞红了面颊。
墨安缓缓答道:“我墨安若择道侣,必为我师门墨字之辈。”
“还真有门第之见。”白竹嘀咕,又指了指那个少女,“这是我的小侄女白若。”
墨安扫了一眼,可不是刚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