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方行有些同情躺在床上的蒋忠泽了。
一盏符水入肚,蒋忠泽的气息变得急促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突然有了血色,孙公半睁着眼用小腿压在他的胸前,听他气息越来越急促,大抵是到了他觉得该到的那个点,突然整个人跳到了一旁。
卫瑶卿不知孙公为什么突然跳出去,但本能反应的向后退去,也只有狄方行不明所以,还在愣神间就见蒋忠泽突然“哇”一声,吐出来一口带着黑血夹杂着难闻气味的液体,喷了他一身,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本蒋忠泽睁眼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因着味道着实难闻,孙公和卫瑶卿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还向后退了几步,狄方行回过神来,“啊”的叫了一声,快被这味道熏得昏过去了,拔腿就向殿外跑去。
待他出了瑶光殿,味道还未散去,孙公一扯嗓子,喊了人进来,点了熏香,又替蒋忠泽换了一身,稍稍洗漱了一番,瑶光殿的怪味这才散去。
整个过程,蒋忠泽都没有说话,而是时而看看他们,时而看看替他换裳的宫人,虽未出声,但行为举止也算配合。
“得失忆症的是他吧!”孙公不知何时走到了卫瑶卿身边,拇指指向那个安静不语的蒋忠泽道,“看着好似又没有记忆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算算日子,确实如此了。”
“他这样都能位任一部尚书?”孙公啧了啧嘴,“是我大楚无人呢还是先帝眼瞎?”
“应该是他太厉害了。”卫瑶卿却没有如孙公那般带着情绪的损人,而是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蒋忠泽的身上,道,“此前,从未有人发现他有失忆症。”
能患有失忆症不被人发现,可见其独到之处。
“哦。”孙公啧了啧嘴,抱着双臂,看向蒋忠泽,上下打量着他,“这个病古往今来见得少,但同样的,也从未听说过有治愈之法的。此病同人七魂六魄无关,所以符医是治不了的,还是要正统医术来治。”
“那您有办法吗?”卫瑶卿问他,“这种不治之症、疑难杂症应当是您最喜欢的吧!”
“我是喜欢,也敢肯定应当有办法治。”孙公说着目光落在了蒋忠泽的脑袋之上,伸手指了指道,“问题应该在那里,他这个绝对不是淤血所致,所以要治好一定要剖开来看一看。”
听到“剖开来”三个字,正在替蒋忠泽换裳的宫人吓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脑袋剖开来,人还活得下去?
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饶是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有些被吓到了,她自诩自己胆子不小,所见所闻也算是多而广,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更遑论普通人?怕这话若不是孙公说的,是别的大夫说的,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
卫瑶卿沉默了一刻,问道:“那您剖开来,有把握他不死么?”
“没有。”孙公话倒是说的也干脆,眼睛一闭,道,“所以我也就说说而已。这个脑袋不能剖开,这个病怕是不好治的。反正又不会死,他这样都也任一部尚书了,便干脆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得了。”
卫瑶卿听罢倒也乐了,待到那些换裳的宫人离开之后,才同孙公一起走了过去,看向换上衣裳,坐在床上的蒋忠泽,而蒋忠泽此时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前方不远处那具尸体之上,半晌之后,开口道:“他怎么会生的与我一模一样?”
孙公接口道:“是你兄弟,当然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怎么死了?”
“他自杀的。”这一次孙公不知道没有接话,是以卫瑶卿接过了话头道,“他自己开的机关,本想杀了我们,却没想到自己误中机关,我们本想救他,不知为什么他却不肯接受,自己落入机关中死了。”
蒋忠泽点了点头,看向她:“你又是谁?看你穿着似是阴阳司的天师?可阴阳司有如此年轻的天师么?”
孙公看向卫瑶卿,问道:“他连续的记忆,而非间断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卫瑶卿道:“大约十几二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刚刚入仕。”
“难怪!”孙公点了点头,明白了。
卫瑶卿看着他道:“你有失忆症,现在又不记得了。我是阴阳司的卫天师,你如今也已是一部尚书了。”
蒋忠泽愣了一愣,问道:“我这般厉害么?”
“是啊,你厉害的很啊!”卫瑶卿接话道,“本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对吧?”
蒋忠泽点头:“我不记得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正想说话,便听身后一声“陛下驾到!”而后便见狄方行跟着安乐从殿外走了进来。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孙公缩了缩脖子,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道:“你答应过我的,莫忘了啊!”
卫瑶卿走过去行礼之后起身。
安乐朝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对着这一躺一坐的两个“蒋忠泽”看了许久之后,才舒了一口气:“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蒋爱卿可还认得朕?”
蒋忠泽摇头,沉默的看着她。
安乐看了他片刻,转头看向孙公:“孙公,蒋爱卿的病可治么?”
“剖开脑袋可以试试,但臣不敢保证脑袋剖开蒋忠泽还能不能活着。”孙公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实,也未张口胡说八道,而是直言。
哪怕这直言比胡说八道听起来还耸人听闻,他也照说不误,眼前这两个女子可不是普通人,这耸人听闻的事情说出来,至少这两个人不会把他当成妖怪就地解决了。
“那算了。”安乐沉吟了片刻,也未再坚持,而后看向孙公,“孙公,何以私自出宫?”
“陛下,孙公出宫是为了找寻救治蒋忠泽的方法。”卫瑶卿说着指向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们的蒋忠泽道,“因此,蒋大人才会醒来。事由紧急,未来得及说是他的不对,不过念在他一片好心,也救回了蒋忠泽,还请陛下恕孙公的罪。”
安乐看了她片刻之后,开口道:“那这次便罢了,若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这句“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孙公也不知听过了几回了,耳朵都长出老茧了,闻言应了一声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安乐也未再看他,转身对卫瑶卿道:“你随朕来!”
卫瑶卿应声跟着安乐走了出去。
待出了殿门,刚走到殿外,命宫人宫婢退下之后,安乐叹了口气,道:“你看孙公下次还会犯吗?”
“会吧!”卫瑶卿怔了一怔,回了两个字之后便忍不住笑了,“陛下心胸开阔,老人家年纪大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但若陛下急召他也知晓分寸,这一回便没有走远,只是先时担心时限之内救不了蒋忠泽,这才溜了。”ァ新ヤ~⑧~1~中文網。χ~⒏~1zщ。còм
“朕也不会同他置这点气。”安乐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孙公便罢了,你觉得蒋忠泽此人还能不能用?”
虽然以往蒋忠泽做事确实没有行出任何差错来,但那是先前不知晓他有失忆症,如今知晓了,哪还敢用他?
卫瑶卿站在一旁,先前因孙公而露出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比起能不能用,陛下,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安乐转头看了过来:“哪里奇怪?”
卫瑶卿道:“他自醒来,一声陛下也未叫。”
第九百五十章 途中(4K)()
安乐神情有些凝滞,显然对此也有些在意,却还是道:“他失忆了吧!”
“往常可没人知晓蒋忠泽失忆,他若是见陛下而不出声,岂不是早因君前失仪而犯事了?”卫瑶卿道,“可是并不曾听说他因此出过事,先前我们就推论过,蒋忠泽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这谨慎小心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外人。他又不是失了所有的记忆,可却见陛下而不跪,这样的失礼之举不像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安乐看着她叹道:“其实朕确实有些不高兴,但想想也不必因这些小事为难他便就此揭过了。可如你所言,这似乎不是一件小事?他有失忆症,朕这等时候却要以此治他的罪,是否有不仁之嫌?”
“若是仅仅因为失忆不知所措而对陛下无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就怕他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卫瑶卿想了想道。
“别的缘故?”安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想了想蒋忠泽方才的神情,安静沉默的像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她有些拿捏不准卫瑶卿的意思,便道,“你说说看。”
卫瑶卿莞尔:“譬如说不喊陛下是因为不服或者说不认这个陛下,借着失忆症搪塞过去。”
听到“不服”“不认”时,安乐脸色陡然变了,带她说罢,已经听明白了:“你是说他是陈善的人?不对,蒋忠泽不是失忆症么?这件事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蒋忠泽。”卫瑶卿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神情微妙,“是我们推测出来的,可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就是蒋忠泽!”
安乐神情大变,看了过去,却见女孩子俯身朝她施了一礼,道:“陛下,不如我们来证实一番这个人是不是蒋忠泽!”
一阵沉默之后,安乐双唇微启,颤了颤之后,开口吐出了一个字:“准!”
……
眼见狄方行出去一趟之后回来了,又喊人将尸体抬了下去,整个过程无人与他说话,坐在床上的蒋忠泽默默地看着他,待看到他也转身待欲走出去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住了他:“你也要走了么?刚刚那个天师呢?怎么不见回来?”
狄方行听到自己被他喊住了,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而后朝他笑了笑,一副“照顾病人”的温和模样,道:“我当然要走了,本官乃大理寺卿,事务繁杂,你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了,自然该走了。至于你说的卫天师啊,她刚刚出宫走了,这里又没有她的事,这些时日,她需要好好歇息,为祈雨做准备。”
蒋忠泽脸上神情鲜少有什么波动,此时垂着眼睑,听他说完这些便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对了,我几时出宫?”
“你……先养着吧!”狄方行思忖了片刻,道,“你这病,陛下也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什么事可以找宫人宫婢,今日我还有事,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吧!”
蒋忠泽静静的听罢之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狄方行见状转身出了瑶光殿,才一走出瑶光殿,便见不少宫人宫婢跟着走了出来,零零散散的走了不少。
这情形,莫名其妙的让他想到了一句古语“树倒猢狲散!”整个人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都走了?”到底没忍住,狄方行叫住了一个正欲离开的宫婢。
宫婢向他施了一礼,道:“陛下遣散不少了宫人宫婢,此时人手不够,便将我等调至别处了。”
狄方行听的一阵皱眉,指向瑶光殿内:“那这里怎么办?”
宫婢道:“留了两个供大人差遣呢!”
狄方行听罢点了点头:“差遣的话倒也够了。”只是虽然如此说来,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但见离开的不止宫人宫婢,还有护卫,一时有些空空荡荡的,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了。
……
……
出了宫门,卫瑶卿脚下顿了顿,伸手拦了一辆马车:“去天师道。”
如今,她想去天师道不再需要遮着掩着了,这一步看似简单,却着实走了很久。将车帘别到一旁,她心情愉悦的枕着双臂坐在马车中,随着马车晃晃悠悠,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象,一边想着事情。
行到中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卫瑶卿挑了挑眉,暗道没那么快吧!下一刻便听到一道声音在外响起。
“卫天师!”声音落下,车帘一撩,一张前几日才见过的脸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刘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见他爬上了马车,她未阻止也未欢迎,只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不但半路拦车,竟还上了马车?车夫诧异的回头望来,卫瑶卿却摇了摇头,道:“你继续走,不碍事。”
那车夫这才应了一声,挥起马鞭,继续向前驶去。
“有事么?”马车驶了起来,卫瑶卿问。
刘凡道:“有人让我做一件事。”
“杀我?”卫瑶卿抬头看了过去。
刘凡抚掌而笑:“卫天师所料不差。”
“那就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了。”卫瑶卿微微颔首,看向他,“所以,你现在就要动手杀我么?”
这两人声音都未刻意压低,是以外头扬鞭赶马车的车夫听的一清二楚,此时整个人吓的身子都弓起来了,就连马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都没察觉。
“你继续走!”卫瑶卿喊了一声那车夫道,“我二人总不会在马车上动手!你实在怕就走快一些,到天师道就行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扬鞭声。
“人人皆惜命!”见车夫的举动,刘凡自顾自的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的身体,便有些自嘲。
卫瑶卿坐在马车中,看向街边的景象,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了?济南那一次还好,但这一次怎的看起来如此不情不愿的来杀我?”
“当年陈善与我族有约,最后一个人情是听这里的探子的差遣,我方才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你。”刘凡道,“他也知晓一般的杀手未必杀得了你,这里又是长安城,就算拼人多也未必拼的过你。”
“难怪!他这些时日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总要算计算计。你本就不属于他的人,拿来以毒攻毒再合适不过了。”卫瑶卿仍然看着街景,却不妨碍与他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
刘凡应声失笑:“以毒攻毒,倒也没说错!”张刘两家在有些人眼里不就是两颗“毒瘤”么?
“既然你如此不情愿,不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吧!”卫瑶卿唏嘘道,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动手也怪累的。”
刘凡面上笑容不减:“我是个重承诺的人。”
这话音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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