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他们一来,叶修远便提出让他们入住泉园的原因。这泉园确实是济南城内最拿得出手的一座私园了。
“不太好啊!”这是女孩子从软轿上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泉园还是那个泉园,依山而建、名家之手号称济南府一绝的私园,甚至园口大门敞开,却依然无人胆敢入内。
“昨天的雾还没有这般浓的。”上前说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眉头紧皱,看向已快延伸到泉园附近一片山脉的浓雾,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如此?”
“那里。”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藏龙山那一片山脉的方向,“是官府划出来的墓地,我来时研究过济南府的地势水利,泉园的水除却来自天上的无根雨水之外,大部分水来自地下的暗河,那条暗河最深处横穿了整个墓地。”
一旁跟着前来的叶修远闻言惊讶的望了过来,俯身便是一礼:“卫天师说的一点不错,泉园的水确实来自那条暗河,不知这样是否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搭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此时脸上神情越发凝重,“阴气阳气都是阴阳术士的借力,水性无常,包容万物,又主阴,阴阳术士借水传力乃是借力的最佳之法。这上头故去先人留下的阴气眼下都为他所用,难怪他们区区数十人就能造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简直可恨!”容易老先生说话间脸皮颤了颤,显然已经气急。
原本只当那些人退去泉园是形势所逼,却没想到对方退守泉园实则是另有所图,手里更握着这么一张底牌。
一旁的女孩子也肃了脸色,正在问叶修远:“你府志记载这墓地存留多少年了?”
“具体年份不清楚,但怎的说前前后后也当有千年了。”纵然几位先生脸上神情很是难看,但兹事体大,叶修远不敢隐瞒,如实回答,“因为埋得太多了,后来官府审批,每年给出的名额不出三个,有时更是一年都没有一个。真正的一地难求!”
说起来整个济南城最贵的地,居然不是城中繁华的主街,而是藏龙山上的墓地,也是叫人唏嘘。
“那更糟糕了!千年养出了这么一处风水绝佳地,眼下都成了这些人的囊中之物。”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她指了指藏龙山的位置,问叶修远,“若眼下调人截断暗河同藏龙山的阻隔,动用你所有的人手,需要多久?”
第八百六十六章 劝解()
叶修远面色凝重:“暗河藏的很深,若要阻断,必先挖断一半山脉,光挖山便需要大半月的光景,再加上……”
“来不及了。”女孩子闻言摇了摇头,“半个月的时间,这整个济南城早成了他们手中的阴阳幻境,现在借的是阴气,待到浓雾飘出藏龙山,就要借人的人气了。”
即使还不大清楚所谓的借力是怎么回事,但这借力光光听起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真是怎么都感觉不似正道。
这话不仅是他们心中所想,更直接说了出来。
女孩子点了点头:“会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枉顾旁人的阴阳术士当然是邪道。”
叶修远闻言便是一惊:“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进去!”卫瑶卿不过略一沉思便做出了决定。
容易老先生显然犹豫了:“有些……太过危险了。”说罢,便对上了女孩子玩不过来的目光,他坦然的朝她笑了笑,并未避开。
这件事确实是他牵头的,也是他想做的,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过了此事的危险,或许会危及性命,倒不是怕死,而是会考量值不值得。
进泉园有多危险,这些普通人不知道,但他却是清楚的,对方摆明了请君入瓮,那么还要进去么?若是送了自己的性命,能将对方一网打尽,那这性命也就没有白送。可若是没有呢?那就是枉顾性命,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如此。
“你进去能保证可以拿下这些人么?”容易老先生问她,“若是反而折损于此,届时这天下无人能够与这些人为敌,才是大麻烦。”
女孩子反问他:“我在这里保证,容易老先生可敢信?”
容易老先生摇头:“不敢。”
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了,越是历经多事的老者,头脑发热这种事越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女孩子转身走到叶修远身边:“我回去准备准备,你让人在这里守着,等我……”她算了算此地到府衙的行程,“等我一个时辰。”
叶修远点了点头,卫瑶卿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查验人手的王栩和崔璟身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两个人没什么可交待的,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后辈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
……
回到府衙时,正在厅堂中碰到一个文吏,这个文吏正是她初至时对她有质疑的那一个,以至于她有些印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裴先生去哪里了?”
来的这一行官员,虽然性格大为不同,但也都各司其职,唯有其中一位有些例外,例外在陛下并没有言明他要做什么,也无人去阻止或者敢去命令他做什么。这个例外就是那位裴先生,来至济南城,好似除却那一日抓了两个炸毁神迹的道士之外,这个人什么都没做。
文吏愣了一愣:“不知道呢!”
“他不在后院么?”卫瑶卿心中一动,问他。
文吏摇头:“下官才从后院那边出来,只看到您身边那个丫鬟。”他去后院是为了同那些留在府衙中的权贵富户打交道顺便安抚那些人的,说起来,自他在济南府上任开始,还是头一回见府衙里住那么多人,如此热闹的。
人多便事杂,大事不敢有,但是小事却是一茬一茬的,以至于这些天,他们忙于此等琐碎小事,十分忙碌。
“我知道了。”没想到女孩子只是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文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卫天师前往的方向好似是府衙的牢狱。
……
泉园那边的惊悚焦灼,府衙中的琐碎小事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这座牢狱之中。抓进来的人被锁了琵琶骨,安安静静的呆在牢狱里,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她走到最里头一间牢狱前,这是昨日容易老先生才抓回来的一个人,因着都是那些阴阳术士一伙的人,便也未进行审问,先关了进来。
此时牢狱中并不只有那一个被抓的人,站在那个被抓的人面前的正是方才那文吏口中不知去向的裴宗之。
牢门开着,锁是被蛮力扯断的,不是每个人都会下九流的开锁本事的,不会开锁,那便用蛮力,这样的铁锁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仿佛并不在意掩饰行踪,扯断的锁链就这么大喇喇的挂在门上,他站在那个被抓之人的面前,正在想着什么。
卫瑶卿向他走去,见他忽地蹲了下来,手锁向那个人的喉口,看举动应该是在想要不要掐死眼前这个人。
“他带了人皮面具。”女孩子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能叫你突然寻过来的人不多,再想想这些时日丢失不见的裴氏族人,算算骨龄,这是那个你这一辈的老三吧,叫裴……裴季之?”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其实先前裴行庭就发现了几分端倪,但事务繁多,抽不出精力来管他,便让人送他回金陵,哪知道他跑了。家里找了他一段时日了,裴行庭将找他这件事托付给了我,说他若做了什么错事,定要及时阻止,阻止不了的话就杀了他,不要让他影响到裴氏等了几百年的前程。”
卫瑶卿闻言沉默了片刻:“那他挺能耐的,居然掺和进这种事情。不过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退到泉园,可见在那些人心目中,他也不过可有可无。”
“不错。”裴宗之点头,“他自以为是。”
卫瑶卿蹲了下来,伸手掐了一把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裴季之,力道不小,险些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掐掉了:“这小兔崽子在做什么?”
“他生就了一双阴阳眼,却未告诉裴氏族人,而是自己私下里学了一些。”裴宗之道,“大抵是在学着炼什么丹。”
炼丹?想到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在做的事情,这是要练长生不老的丹药?卫瑶卿重重的叹了一声:“那你这位族弟还挺有抱负的。”
裴宗之道:“我与他不熟悉。我现在在想要不要杀了他。”裴行庭曾跟他说过不要让裴季之一人的行径影响到裴氏族人,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按着裴行庭的话,他现在应该杀了裴季之。
“这件事你不要做。”女孩子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将他拉了回来,郑重的看着他,“你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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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危险()
“为什么我不能做?”裴宗之问她,这个问题问的理所当然,“我在照裴行庭所言行事,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人情世故,所以你不要这么做,会引来麻烦。”卫瑶卿叹了口气,她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解释,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做,不如把他送到裴行庭手中,怎么样都由裴行庭来做决定好了。”卫瑶卿道,“有些事裴行庭可以做,你不能做。”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头应允了:“好。”他并不喜欢杀人,所以方才会犹豫,现在只是需要一趟跑腿的事情,比起杀人来,奔走还是很容易的。
“你现在可以带他走,牢里带走一个人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女孩子见他同意了,欣慰的叹了口气,看着他,眼神温和,“我方才去了一趟泉园,准备等一个月之后再行动手。”她伸手比划了一个“一”字,“一个月,走快一点,够你一来一回了吧!”
裴宗之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说罢看向她,“等我回来,我同你一起进泉园。那个东浅公子很危险,还有他身边那些人都很危险。”
“我知道。”女孩子笑道,“你知道,我一向顾惜性命的。所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他看了她片刻,忽地伸手抱了抱她,女孩子香香软软带着温度,让人有些不愿松开,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我早去早回。”
女孩子笑容灿烂:“路上小心。”
……
从府衙的牢狱里出来之后,她就去了后院,过去的时候,枣糕正拿蒲扇扇着小炉,小炉上砂锅里鸡汤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小姐已经回来了么?”正坐在小凳子上看小炉的枣糕诧异的看向她的身后,见她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奇道,“他们人呢?”
“我们还没进去。”卫瑶卿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吸了吸鼻子,“好香!”
“那等小姐回来喝。”枣糕笑着接过了她递来的锦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小姐,这是……”
“枣糕!”卫瑶卿看着她,神色一下子肃重了起来。
这样严肃的神情看的枣糕不知不觉的连手里的蒲扇都落到了地上,怔怔地望着她。
“此一行有些凶险,我虽自负没有人能胜的过我,却也不敢保证万一。算的再如何厉害,还要看天,所以,我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枣糕双目一下子睁圆了,一时只觉后背一片冰凉,这一瞬间,竟出了一背的冷汗,张嘴想要说“小姐你不要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至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只有双臂被小姐握住引来的些微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就将锦囊送到平康坊街头第二家那座老宅家里孩子的手中,他说什么你要听。等裴先生回来之后,告诉他那个地址,让他去找那个孩子。记住,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了,听到没有!”
枣糕浑身发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平时还能算爽利的嘴巴竟一时半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停的张着嘴巴起起合合,待到眼前女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时,才从口中冒出了两个字:“小姐……”
……
昨日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女孩子出门时又碰上了那个文吏。
文吏见是她,忙道了一句:“卫天师,你先前不是要找裴先生么?下官看到裴先生出门去了。”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笑容温和:“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们了。”
习惯了这女孩子不说好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文吏怔了一怔,耳朵发红,干咳了一声:“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他说着话题一转,“对了,卫天师,你们今日是不是要进泉园拿人了?”
女孩子点头:“是啊!走一趟泉园,把人抓出来,事情就了了。”
那济南府就太平了。文吏闻言松了口气,神情也多了几分愉悦,朝她施了一礼:“那下官在此代百姓多谢卫天师了。”
这个京里来的天师确实不似善茬,但其做事手段却是十分的老道爽利。这世间事情就是如此,你看她凶也好柔也罢,都比不过将手里的事情做好来的重要,她事情做得好,就没有什么置喙的了。
“不必多谢,这是本天师应该做的。”女孩子朝她摆了摆手,一脚跨出了府衙的大门,向泉园的方向走去。
细雨蒙蒙中,即使女儿家的身形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可跟正在街边做工的身形高大的工匠相比,这身影却显得瘦削而娇小了。
文吏看着她撑着伞的背影走入雨中,不知为何心中松了口气:这么一个脾气不算好的女孩子,却能叫人心头安定,仿佛有这个人在就宛如有个顶梁之柱一般。要怎么做,如何做,她都事事安排妥当了,你只要照着她说的去做,就能将事情做好。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决策者、主事人,就像京城之中那些厉害的、一等一的豪族之主一般,遇到什么问题,问她,她都会替你解决。
有这么个人在,是一件幸事。至于脾气不好,那也显得无关大雅了,毕竟如此厉害的人,脾气大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
雨珠自伞面上滚落下来,伞面微微上抬,一张清丽沉静的相貌出现在了泉园门口。
卫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