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天子堂前时不过才到正午,但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官兵站在下首禀报。
“下官已经扣押住了那几个仆妇,那几个仆妇说是一个不留神,太后自己便跑了。”
“下官来时也将太后的吃食送往太医那里查验,证实太后清早喝的粥中加了些药,服食之后会精神恍惚,偶尔也会胡乱说话。”
“那私园的主人听闻是外地的一个富商,此时人不在京城,下官已令人下去查验了。”
……
清粥中的药,不留神的仆妇,偷跑的太后以及莫名其妙突然开放私园以至于引来如此多踏青者的私园主人,一切的巧合造成了如今这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用查了。”安乐脸色并不好看,“就算能查出一二来也不过是个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这件事朕知道是谁做的。”
如此迅速就将她经营数个月的名声毁的一干二净,对方显然是故意针对她。有个人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发现有人有意针对自己,就要先想一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致别人的报复。
这世间的事大多都是事出有因的。
最近,她做了很多事,但真正能招至报复而且有能力在这么短时间内对她还以颜色的大概只有一家,不,或许准确来说是三家,三家对外共同进退宛如一体,放任八百年早已成为每一代天子头疼的顽瘤。
她得罪了世族。
禀报的官兵神情忐忑的站在下首等她的命令,安乐却没有说话。她想起了那个女孩子和她说“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事出有因的”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若一定要得罪一个人,那就得罪吧!但要记住,既然得罪了这个人,就要承受得罪这个人之后带来的后果。”
这个后果确实棘手了。她没有想到,或者说是因为天子堂前事情太多完全忘了皇陵中还有这么一个棘手的存在。这种时候对外说太后误服了药胡说八道么?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到又岂能说的清楚?最起码太后的样子……她已有一段时日没有去看太后了,但也可以根据手下人的禀报推测出对方的样子。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即使她所受不如自己曾经在南疆的十之一成,可对于她来说,那样的日子却已经恍如地狱,说到底还是惯的。安乐撇了撇嘴,似是嘲讽,日子过的不好,粗茶淡饭不习惯再加上又惶惶害怕自己会加害于她,久而久之,出现在人前的会是何等模样,猜也猜的到。
真是麻烦了,安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阖眼沉思。
……
……
“她除非能将长安城一城的人杀光,否则就别想压下此事!”王翰之冷笑,“老夫看她敢是不敢。”
“她不敢也做不到!”谢纠将一盏茶递到了王翰之面前道,“瞧你这老儿近些时日火气太大,喝口茶也消消火吧!”
高高在上的天子当真是无所不能么?不是的。这天下九州辽阔至斯、官员人数繁复、结构错综复杂,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完善着大楚的各项条律,上至朝堂高官下至百姓地方,其复杂远远超出人的想象。光是背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背的下来的,更遑论要记住每一个要职的官员与其所辖?如此繁复注定天子之手不可能囊括到所有的地方。
天子权利确实是权势的巅峰,但也不是无所不能。一旦惹了众怒,只要他们这些官员想,甚至呈到天子堂前的消息都未必是真实的。若真的以为登上那个位子就能为所欲为,那才是错了。
真正想要做到皇权在上的只有两种:千古一帝与亡国之君。可显然当今女帝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至少……现在不是。
第八百四十六章 还施()
比起陛下的棘手,更重要的是郭太师怎么想?郭家怎么想?”比起王翰之与谢纠的反应,崔远道的反应始终淡淡的,裴行庭那里握着一颗棋子不肯动,但太后这枚棋子还是能动的,今日这一遭事情他是主谋,王翰之与谢纠只是出了两个人引来众人的注意罢了。
“说到损……老夫还是比不上你二人。”谢纠在位子上坐了片刻,突然笑了,瞥了一眼神情淡漠的崔远道,这一次足以叫陛下急的跳脚了,但崔远道的目的远非如此。
如今,真正对这位新登基的陛下忠心不二又有能力足以同他们周旋的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郭太师,今日的事情势必不会逃得了郭太师的耳目……当然还有郭家其他人。
郭太师是忠心不二,那么郭家其他人呢?郭太师相助陛下除却君臣之外更有血脉亲情,可事情摊到场面上来,外孙女是亲,女儿便不亲?郭家其他人,他的儿孙们不亲?
人啊,要么便做起事来不认情做到六亲不认,但真正能够做到六亲不认的毕竟是少数。要么,便要顾念情分,可一旦顾念到情分,事情总没有这么简单容易罢了了。这里有情分,那里便没有?顾念起来,难免不会顾此失彼,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施压,家里也够他头疼了。
“听说郭太师身体不大好……”王翰之摸了摸下巴,啧嘴似是有些遗憾,“我等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几个故旧了,还是万望他歇一歇,少操操心吧!”
话虽如此,可这里的几人却也知道郭太师会为此放手的可能性很小,怕是只会因此更劳累。劳累过度会如何?答案不言而喻。但他们这样的人,又到这个年岁了,并不会因此而心软,因故旧的关系,他们做事已留有后路了,但这后路只怕对方不肯走罢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认不清楚状况,就叫她认认清楚郭太师之于她到底是什么?”
这些时日新君对于郭太师的态度如何他们看得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明白做这件事的重要性。
郭太师之于她眼下是一条真正有力的臂膀,而且这臂膀对她是真正的没有丝毫算计的辅佐,只可惜陛下看不到,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做个“好事”,让陛下看看清楚好了。
郭太师是陛下的长辈,或许会没有缘由的宠着让着,他们可不是。自家孙儿的性命还被对方威胁着,谁还会宠着让着她?
少了这一条臂膀,就看她还能怎么办?
这件事做起来一箭三雕也不止,真真是损到骨子里了。而且就算郭太师明白也不能说个不字,对方对于自己有没有手下留情?有没有留了后路?有,但郭太师这样的人怕是不肯走的。就算郭家那些人也不能将此事怪到世族头上,对方特意为此留有后路,事情倒头来怪谁?怪郭太师自己么?郭家那些小辈怕是不敢的,到最后还不是怨到陛下头上?面上不怨心里也是怨的。有怨就有恨,郭家不能为陛下所用还是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来个大麻烦,但这些就与他们无关了。
“作恶事还想要名,还想不招惹多余的麻烦?这个不是做不来,但陛下还没有学会。”崔远道啜了一口茶,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说起来,薛家大丫头年幼时,老夫曾点过她一二,以往还能见她几分手段,这些时日她这些手段却用的越来越少了,反而在陛下的身上倒叫老夫看到了几分影子,真是有趣。”
因果循环,一环扣一环。
“真是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崔菩萨!”王翰之瞥了他一眼,“原来始作俑者的恶人是你。”
“那个丫头也是个可怜人,薛家那样的烂摊子……”崔远道摇了摇头,“她想要在那里活着总要学些什么保命。”
知道薛家是个火坑,他亲眼所见,却不施以援手……王翰之轻哂了一声,没有说话。这倒是这尊石菩萨的作风!只是没有想到薛家大丫头仅仅学了几分皮毛便在薛家保住了性命,若是没有遇到那个稀奇古怪的丫头怕还不会接连吃亏!吃亏吃的多了,便开始质疑这样的手段到底行不行,所以渐渐学着改……虽然至此还是学了个四不像。但因着吃过这样的亏,她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少用这样的手段了。可没有想到薛家大丫头开始胆怯质疑时,陛下却捡了起来。
人在做,不止天在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也有旁人在看,世间事果然有趣的紧!
“就算是供奉在寺庙里的菩萨也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但你这可是害人了。”谢纠摇头叹了口气,“不妥!不妥!就不怕改日有什么厉害的人学了去,以你之法还施你身?”
“这种事情要看事看人看分寸,老夫很清楚。”崔远道眉心一拧,那道朱砂痣被眉心的褶皱遮掩了一瞬复又出现,而后难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畅快的笑意,“就算有那一日,那也是老夫自己的事情,自能坦然面对!”
谢纠与王翰之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而且,这件事老夫还留了后手。”崔远道脸上的笑意不过一闪而过,之后又恢复了往日淡淡的模样,“老夫着人模仿晋王的笔迹给太后送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封劝太后同他合作揭发陛下名不正言不顺的信。”
“啪——”茶盏落地,是谢纠失手打翻了茶盏,而后顾不得茶盏,惊愕的看了过去。
“当然,信是假的,送信的人也会保证这封信会及时烧毁。”崔远道站了起来,负手看向窗外,“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后与陛下不合是真,陛下恨着太后,但太后对陛下还是顾念着母女之情的,否则也不会着了道,喂了药,也只说了如此含糊不清的两句话。与其等着郭家变天,不若将此事的节奏掌控在我等手中。陛下想做孤家寡人,老夫便成全她!你二人不是说若有人要对老夫以我之法还施我身该如何么?这就是老夫的答案!”
手上滴血不占干干净净是因为他从不自己握刀,而只做递刀的那个人。
第八百四十七章 意思()
话音刚落,便有人敲门进来禀报。
“大人,太后自尽了!”
崔远道颔首,眉心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满脸皆是慈悲之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要每个人都做到一个完全合格的、从不出错的父母是不可能的,做父母这件事没有经验可谈,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又慢慢摩挲着向前而行。过程中,谁也保证会不会犯错,太后也是个人,也会犯错,生而富贵自然有太多疾苦是不懂的。过的顺遂,自也理解不了一个女子为何会有这样大的野心。母女之间会有冲突会有怨恨,临到最关键的时候,知晓自己的存在或许会妨碍陛下的位子乃至性命,一个从未经历过多少风雨的女人选择了这种决绝而又软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麻烦:她自尽了。
自尽好啊,麻烦是解决了,但私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怎可能因为太后的死而解决?反而更因此,事情变得愈发棘手,猜疑已在百姓间散开,更因太后的死达到一个新的巅峰,不管有没有做,太后死的如此突然已生疑云,陛下身上的嫌疑是洗不清了。
“老夫这个年纪已甚少做事,但事情要么不做,要做便做绝了。”崔远道脸上笑意淡淡的,“比起百姓,郭家那里应该更热闹。”
太后为陛下而死,可陛下却并不知情,反而因为太后的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两人为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所谓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
但他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想让误会解开的意思。
怨也好,恨也罢,同他无关,这种时候只要作壁上观就好了。
……
……
“做这件事的人真是够狠的,是谁做的?”卫瑶卿喝了口汤抬起头来,啧啧道,“谢老太爷就算了,我总觉得这位老人家不似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王老太爷还是崔司空?”
“不知道。”鱼汤在小炉上蹲了两个时辰,已经呈奶白色,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裴宗之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她的碗中,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小小的砂锅之中,“这个好吃。”
“唔,谢谢。”卫瑶卿咬了一口鱼肉,眼角的余光瞥到有官兵经过时特意远远的绕过她二人,这才用手肘推了推他,“你不用避嫌的么?”
这一路上不论白天夜晚,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他都自始至终的跟她们在一起,就算身份再怎么特殊,这也亲近过头了吧!
“避嫌也晚了。”裴宗之道,“亡羊补牢也没用,所以不避了。”
还真是好的不学,学了她一嘴的歪理。卫瑶卿无奈,低头默默喝汤,喝了几口却突然抬头指了指自己眉心的位置道:“眉心朱砂痣,你知晓代表什么面相么?”
“多数时候是富贵慈悲之相。”裴宗之想了想道,“也有例外。”
“不错,有例外。”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血煞痣。这种记载甚少,因为眉心有朱砂痣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论所谓的血煞痣。”说着她凑近他,指了指眉心:“告诉你一个秘密,崔司空就是血煞痣。”
这种血煞痣的人是真正的狠人,狠到骨子里的那种,却偏偏外貌慈悲如菩萨,所以她第一眼见崔远道就决定了不要同这个人打交道,转而寻找了比起崔家的清贵声名多几分老谋深算的王老太爷。
她突然同他说起了血煞痣,裴宗之听明白了:“你觉得做这件事的人是他?”
“我不知道。”女孩子摊了摊手,看向不远处走动的人群中最为显眼的那个少年人,“我只是觉得这种人,可以不结交,可以疏远,还是不要往死里得罪的好。也不是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懂吗?”
裴宗之嗯了一声。
“走了三日,才走出那么点路,真是同游山玩水似的。”女孩子嘀咕了一声,笑了,“我虽急着想见解哥儿,但如此也好。”
只要解哥儿安全,思念之情迟早能得以纾解。而他们这些真正会将济南府招至虎狼之地的人,还没有到。
一日不到,那个局就一日不会展开。
“这一路应该会走的很慢的。”裴宗之抬头看向往这边而来的崔璟,“血煞痣的晚辈过来了。”
三言两语间崔璟在他口中多了个绰号。
卫瑶卿放下手里的碗,看着他走近,王栩或许会过来说两句废话,崔璟过来应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