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先生称赞道:“那也是极厉害的。”厉害到让人生出技痒一比的心思,如此年纪就已这般,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卫瑶卿却摇头拒绝了:“没必要啊,容老先生,若是你我二人比试,生出了什么意外,以致受伤该当如何?眼下因此受了伤,太得不偿失了。不如待事成之后,再比一比?届时,小女定然全力以赴。”
容老先生想了想,笑了,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赏:这种时候,是不宜自己人动手,但他又着实技痒,难得的是少女没有拒绝,而是定为事成之后,那时全力以赴的何止是她,还有他吧!这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希冀。说来也好笑,他年少时没有少年人的少年意气,懒散自在,在民间当了一辈子的清散闲人,走走停停。临到年纪大了,却学起了年少时的意气,开始考虑天下苍生,考虑我辈阴阳术士了。按理说,此时更该惜命,不是么?但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就连为什么怎么做,他都不清楚,只或许是迟来的少年意气?他也不知道,不过人跟人的选择大概总是不同的。
容老先生叹道:“老夫为自己活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上,也想为我辈阴阳术士做一些事情了。”
离开前,卫瑶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容老先生:“国子监有个学子叫周方……”
容老先生抬手制止了她接下去的话语:“不用说了,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了。阴阳禁术中有续命一术,你可知晓?”
卫瑶卿摇头,裴宗之也摇头表示不知。
容老先生并不意外:“果真正统阴阳术子弟,不知这些禁术才是应该的,但有些人就是爱走歪门邪道,喜好研究邪术,续命就是其中一种。不过这种邪术要成条件十分苛刻,且不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就说一点,与己命格相合,能够重叠命格之人这世上一般是没有的……”
卫瑶卿眉心跳了跳,想到了自己,却没有出口打断他的话。
“这种时候,就要退而求其次,寻一些命格稍弱,可以被压制的人,这种人就是那等天生八字飘忽,容易被邪祟缠上的人。那个国子监学生的妹妹就是。我见他们抓了那个女孩子,因之前在望月楼斗过一次,老夫并不占上风,自然不敢与他们正面相对。正好那个国子监学生到处找妹妹被老夫看到了,便想偷偷引他过去,然后再想办法动手。只是没想到那学生被他们抢先一步带走了。想也是如此,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寻,那些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容老先生叹道,“总归也只是个普通学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要他做到那些太难了。”
容老先生说罢,表情有些古怪,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尴尬:“我知道性命再小也是命,但我并未自己去将他妹妹救出来。敢做这种事情的也是我,但我却又不愿冒着危险去救,我也不知我是惜命还是不惜命了。”
说他惜命吧,一把年岁居然肯意气一次,亲自为天下阴阳术士的未来未雨绸缪,见他祖父,可见其初心是真诚的;但说他不惜命吧,他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被抓走,因不敢与那些人正面相对,选择了退避。
容老先生苦笑:“老夫也不知老夫是好人还是恶人,但老夫此行此为,并不后悔。”
卫瑶卿却是笑了:“我也做过不少事,我也不知我做的是对是错,但只要知道做下一件事,未来不会后悔那就够了。”
人这一辈子,做下的事情有很多,能此生不悔的便已经少之又少了。
“这种邪术是有后果的,续命者每续一次,此术便会弱上几分,第一次可续二十年,第二次可续十年,第三次可续五年,再往后两年,一年,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以致最后完全没有效果。而且,若是那些拿来续命之人身体上有什么影响命格的伤或者病,也会间接的被续到受命者身上。都受了人的命,这些病痛自然也是要受的。”容老先生道,“所以续命续命终究还是要死的。”
“续命续的越多,便越对长生不老的禁术渴望。”卫瑶卿已经想明白了,“禁术就像吸食五石散一样,会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容老先生点头:“便是这个道理。”
这时,一旁的裴宗之开口了:“若有命格相合,能够重叠命格又如何?”
容老先生摇头:“怎可能有这种事情?就算有了……呃,总之自古以来,从未见过人为施此术的从未成功过,便是当真成功了,那也定然天地不容!”
容老先生说的掷地有声,卫瑶卿只察觉身边有一道目光正灼灼的看着她:是裴宗之!
看着她作甚?她又未作恶,也未作邪术,说来说去,非但不是天地不容,正是天地让她新生啊!再厉害的阴阳术士之手又怎及天公之手? 2k阅读网
第六百六十二章 此生()
“还有一件事……”原本准备离开,裴宗之却又停了下来,看向容老先生,“之前曾听闻江湖中阴阳术士集结,是不是同你有关?”
容老先生倒是爽快的承认了:“是老夫集结的同辈中人,虽人数不多,但动用老夫半生的人脉,能集结的都集结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卫瑶卿忍不住问他,今日这一遭真没有白来,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容老先生道:“老夫也非一呼百应之人,还有不少阴阳术士并没有理会老夫,非但如此,老夫还曾在京城附近见过那些人的身影,譬如说,江湖中有一位东浅公子,他既会阴阳术同时也是绝顶的武林高手,除此之外,还有旁人。老夫大抵也明白,大抵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
同容老先生告辞之后,她与裴宗之便离开了。吸了吸鼻子,路边糕点的香味涌来,看了眼身边的人,卫瑶卿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不多时,便捧回了一只大大的油纸包递过去:“给你。”
裴宗之没有立刻接过,只是问她:“要帮你做事么?”
卫瑶卿摇头。
他这才接过道了声谢,一边吃一边听她声音懒懒的在耳畔响了起来,她一贯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大抵是脑袋转的太快,对着旁人还需刻意放慢速度,对着他却不用。
毕竟是两个异类啊!她伸手捂住眼睛,突然觉得这暖暖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明明报仇不是很简单的么?这仇越报越麻烦,挖出萝卜带出泥,扯都扯不断。我看那些江湖大侠报仇,不也是知道仇者姓名,寻人,然后约比,赢了便报了仇,输了这仇也没了,因为没有报仇者了。多干净利索啊!为什么我报仇那么麻烦?”
“我告诉你,以前我想着一辈子得过且过,只要祖父满意了,族人满意了就好了。旁人如何与我无干,自然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出手管天下人的事情。”
“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大志向的,就算能做到,我也不想去打破。而祖父最喜欢的也是听话的我,而不是不听的话的我。”
“以前跟着庙远先生在外面天南地北的走,潇洒又惬意,我其实也想过不回去的。但不行啊,我的一切都是族人给予的,不管所学还是所用,怎能享受了族人所予,便不想担责?”
“其实若是可以,我还真的不想管容老先生所忧之事,但不能不管啊,容老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这样的人,若是用不到我了,想弄死我的人有很多吧,那就只能让他们一直需要我了。”
“毕竟我还有仇要报,我还有个出息的弟弟,我想看他长大,他定然十分出色。欠债还钱,我还未还尽卫家的恩情,羁绊越多也越不舍得死。”
“刚刚来时,我想过死了随族人而去的,甚至在得知庙远先生出事后,我还想过死的,但我惜命,想想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便不肯死了。”
“我一直以恶人自居,祖父也一直在教导我仁善,我学会了伪装,结果却发现即便不需要伪装,我其实也是个好人,只不过我是个有私心的好人。因为我是好人,难怪天公怜惜,给了我新生的机会。”
……
裴宗之很认真的听着,少女的话语有些凌乱,但他都听得懂,现在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是想发泄吧!所以他只需要认真的听着就行了。
听得越多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说些什么,即便他知道不需要他说什么,再次咬了一口甜糕,方才还觉得好吃的甜糕不知为何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摸着还热着的油纸包:是冷了的缘故么?
发泄也不过一时的情绪,她还活着,还有很多事要做。其实想想,事情虽然多而麻烦,但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她找到了容老先生,这大概是裴宗之偶尔心血来潮之外的又一个助力了。至少,在有些事情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目的一致就能合作。
果然还是人麻烦啊,如果只是单纯的点煞除恶,来多少鬼祟她都不会惧怕。
被安乐公主叫去是第二天的事情了,跟着安乐公主的贴身心腹走入公主寝宫的时候,正听到安乐公主在同人说话,语气轻快中带了几分娇憨。
“所以那个单于就被黄少将军生擒啦?”
月门的垂帘后隐隐看到两个人影,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
相比安乐公主娇憨的语气,黄少将军的声音很平静:“是的,公主。”
“那黄少将军真厉害!”
“这不是末将一人之功,是全营上下的努力。”
心腹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黄少将军从月门中走了出来,看到她时愣了一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未说,只朝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卫瑶卿走入月门内,看向支着腮帮子生气又无奈的安乐公主抬手施礼:“安乐公主。”
“先生来啦!”安乐公主抬手指向黄少将军刚刚坐下的位子,“快坐!”
卫瑶卿应了一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而后抬头看向生气又无奈的安乐公主,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安乐公主被她看的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卫瑶卿看了她片刻,道:“你不喜欢黄少将军。”
“怎么会?黄少将军是我大楚的英雄,谁不喜欢啊!”安乐公主诧异道。
卫瑶卿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个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顿了顿,她又道,“方才我进来时,见公主小女儿态势,还以为你对黄少将军有意。”
安乐公主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以美人计打动他,但是如你所见,他一副木讷的样子,看来多半是没用了。”
虽然安乐公主幽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卫瑶卿还是笑了:“能以美人计助你的人,明日自然也会为别的美人逆你!”
安乐公主点了点头,眼神微闪:“我知道这话如今说起来有些天真,只是若是真能拉到黄少将军的话……史书上不就有此成功之例么?”
黄少将军手握重兵,确实,一旦真要坐上那个位子,如果有黄少将军相助,如虎添翼。只是可惜,虽是武官,可一个能被称为将星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蠢人,且不说要以儿女情长打动黄少将军有多难,就算黄少将军真对她动心了,也不会随随便便为她做下险事。
卫瑶卿沉默了:“公主,史书只记述了事情,背后的筹划却不曾写过,我等也不知道背后的事,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的。”
看来安乐公主最近很闲啊,闲的开始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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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城中()
安乐公主对上她却神色镇定自若:“左右也闲的无聊,最近你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正好你今儿过来,我也想问问你此法可行不可行,这才特意引了你来。”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此法是不可行了。”
少女一脸娇憨可爱的模样,眨着眼睛,安乐公主的容貌不算顶好看,但看起来很显小,即便已是十六的年岁,却看起来同未及笄的姑娘差不多,配着软软撒娇的嗓音,活脱脱的小姑娘模样。
卫瑶卿看着她这一副天真的派头,垂下眼睑:不以外表论人,她是,安乐公主也是。
所以方才那一幕,其实是想借此提醒她吧!她不讨厌安乐公主,同样的安乐公主亦不讨厌她,但说信任,两人间的信任实则不过是基于共同目的的基础上的,仅此而已。
“郭太师最近在做什么?”卫瑶卿笑了笑,问她。
安乐公主道:“外祖让我不要乱想,表哥只说让我等着,一切看命。”她说罢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天生女儿身。”
卫瑶卿看了她一眼,就算安乐公主是男儿身,至少目前所见,也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安乐公主是个吃过苦,明白是非的人,但同样的不难看出安乐公主的心思:她想走捷径。方才都让心腹引了她来,显然,那美人计一说不过是安乐公主开玩笑的,但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这样的人兴许不会是什么千古名君,但却是目前最适合她的合作对象,有小聪明,但又不至于太过聪明。
卫瑶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公主心急。但眼下真的不是时候,陈善一日不除,大楚便一日不稳。”
安乐公主点点头看了她片刻,突然兀自摇了摇头:“我当真是看不懂你,先生。我以为卫二小姐的事情一了,你便能闲下来了,但总觉的你更忙了,连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卫瑶卿脸色不变:“总是阴阳司的人,大天师的命令不得不从,不过是些琐碎的闲事。”
安乐公主道:“既是琐碎的闲事那不做也罢,反正也过了中元节了,你便多来我这里走走!”她说着拉着她的手道,“也省得我胡思乱想,想些可笑的计划。”
卫瑶卿看了她片刻,弯了弯唇角:“公主,你信不过我?”
少女娇憨的语气,听着似是撒娇,实则到底是疑惑了吧,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往后这种疑惑往往会变成忌惮,今日为功臣,他日未必不能为逆臣,一个猜不透的属下,何人不忌惮?
容老先生的话有一些未必没有道理:只有需之,才是自身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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