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这片大泽就正式入南疆了,南疆的地方并不算大,找人也并不难找。
她在湖边洗了洗脸和手,眼下脏兮兮的一片,洗了洗才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她抬头看到湖中央的小舟上站着个老船夫,头上虽带着大大的斗笠,可看斗笠外露出的头发,已夹杂着白发,看着年纪应当不小了。
遭了!还未来得及擦上易容的药粉,那个老船夫就看到她了。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洗了洗,脱去了脏兮兮的外袍,换上了新袍子,这才朝老船夫招了招手,喊了一声:“船家,渡河!”
老船夫抬头,正色的看了她一眼,撑船而来。
眼下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浸染天际,船家轻舟拢岸而来,大自然的妙手是任何丹青妙手都无法比拟的。这天然的风流连那撑船的老船家身上仿佛都多了几分不凡的姿态。
不过这赞叹也不过转瞬而已,她甩了甩脑袋,再看去时,还是那满面褶皱的面容,老船家已然撑船靠岸了,她踏上船,暗自叹了一句“罪过”。
是真的罪过。真是在丛林里待久了,蛊虫毒蛇看久了,许久没见到人了,连满面褶皱的老人家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船上摆了根鱼竿,那船家撑船而行。
“船家。”船到湖中央时,她及时开口唤住了他。
老船家回头看过来,少女整个人坐在有些昏暗的船舱里,姣好的容貌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半明半暗,亦正亦邪。
“多少钱?”少女再次开口道。
“五十个大钱。”老船家出声道,而后又道,“眼下这里只有我一条船。”后面那句话似乎是在解释为什么要五十个大钱。
少女点头:“那我若要在你这船舱里过夜呢?”
船舱里的东西不多,一览无余,软软的被褥似乎是这老船家自己的东西。
老船家沉默了片刻:“得加钱!”
回以他的是几串大钱落在船舱里的声音,还有女孩子脸上似乎带着迟疑犹豫的神情。
第三百九十二章 故旧()
老船家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船,将撑船的竹竿放到了一旁,转而伸手去拿船舱里的鱼竿。看到女孩子望来的眼神时,他解释了一句:“你给了不少钱,给你加条鱼。”
女孩子没有说话,微微点头。长发披在身上,重新扎起了辫子。
老船家坐在船头垂钓,鱼钩晃了晃,收上来时却每每都是空钩,继续加饵,继续垂钓,收上来又是空钩。如此周而复始,毅力倒是不错,却让人看的无名火起,偏偏他还不自知。
她梳完辫子,走近那老船家,伸手:“给我吧!”
老船家迟疑了一下,将鱼竿塞到了她的手里。这一次,不过转眼而已,便钓上来一条大鱼。而后便是这几日唯一的鲜味,老船家钓鱼不行,烤鱼的本事倒是不错,身边还带了不少调料。
她吃完,走回船舱里,嘟囔了一句“我付了钱了,所以睡船舱了。”就倒下睡了过去。
老船家在岸边坐了片刻,伸手去拿腰间另一边的袋子,摸出了什么便扔进嘴里。又伸手去拿鱼竿,走到岸边坐了下来,挂饵,垂钓,空钩,又一次周而复始,折腾了大半夜,似是总算火大了,鱼竿被扔到了一旁,他走回船上,女孩子睡在被褥里睡得很香。湖边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他走入船舱里,被褥其实还不小,即便女孩子占了大半,却还是能分出一些来,他盖上被褥,和衣而睡。
第二天醒来已是巳时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那头和衣而睡的船夫沉默了许久之后,伸手摸了摸老船家的头发,而后又摸了摸老船夫脸上的褶子,迟疑了片刻,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行的街道,除了特色的竹楼小寨之外,也有普通屋子。这里有南疆的人,还有前朝刘姓皇族的后人。前朝皇族后人,虽说天生自带阴阳眼天赋的不少,但也有不少没有这等天赋的普通人。就如张家一样,再如何上天厚爱,也有普通人的存在。
普通的宅子便是由刘姓皇族的后人,前朝皇宫中一些宫仆与前朝皇族贴身禁卫军的后代所建造的。这里有汉人也有苗人,所以她这一身在路上走着也并不奇怪。
四百年的休养生息,这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就如张家当年的两家会演变成一整座平康坊与平康大街一样。所以说,单独的一个人要混迹其中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过也因为人数不在少数,所以前朝一直不曾放弃夺回权利的想法。
街上男女老幼会武的并不在少数。
南疆本地的苗人与刘姓皇族本族以及带过来的人早已混居在了一起。汉人有阴阳司大天师,苗人就有大祭司。苗人的巫蛊最是厉害,刘姓皇族又精通其余的阴阳十三科,所以可以说刘姓皇族逃入南疆,阴阳术的手法其实是更上了一层的。
至于大楚的延禧太后、太子与安乐公主被囚禁在哪里并不难知晓。与大楚皇族有仇的是刘姓皇族,不是苗人,要打听清楚这些事情并不难。
南疆地方不大,人却不少,要找到延禧太后等人的位置却还需要旧人的帮忙。
所幸,上一回来这里,她并不是白来一趟的,她在这里也有故旧。
……
莫老三是不折不扣的苗人,世居于这个地方,家里也没有什么出过什么有天赋的后代,所以世代在南疆这块地方干的就是最低下的体力活。不过,到了这一代,他很高兴,因为他的女儿莫花儿被选到了大祭司的身边做婢女,很受大祭司的信任,这就代表莫老三这一家很有可能摆脱这样世代出卖体力活的命运。
做完一天的活,莫老三提着两罐小酒,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往家里走去,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回到家里,人还皮的没影儿的八岁的小儿子莫叶儿乖乖的站在家门口,似是在守着门。
莫老三愣了一愣,走过去:“哟,今天倒是难得,那么早回来了?”
莫叶儿眨着眼睛,很是高兴的样子:“姐姐回来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个客人也来了。”
来客人了?莫老三连忙走过去,而后推门入屋。
才一推开门,就听到莫花儿在说:“你想好了么?万一惹怒了大祭司,不说救不了人,很有可能连你自己都会被赔进去。”
听到“惹怒大祭司”这句话,莫老三立刻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花儿,你千万不能惹怒……”
“爹,你来的正好。”莫花儿却很是高兴,拉着身旁的人道:“看看是谁来了?”
一直背对着他,只梳了一条大辫子的女孩子回过头来。
莫老三愣了一愣:“这是?”
“小张啊,当年她跟她先生来过的,爹你忘了?就连我能够到大祭司身边都是他们帮了忙。”
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于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笑眯眯的女孩子,喃喃:“似乎跟以前长的不太一样了。”
“汉人有句话叫作女大十八变,”莫花儿辩解道,顺便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大辫子,“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易容只能改变,但要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本就与这个人长的有些相似。张明珠与卫瑶卿长的并不相似,所以易容也只能尽力而为。卫瑶卿摸了摸眼下自己的一张脸:这张脸既不像卫瑶卿本人,与张明珠也只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便已经足够了。
笑眯眯的女孩子朝他拱了拱手:“莫老三,好久不见了。”易容不能做到完全一样,但声音可以。
这声音倒是熟悉了,莫老三冷静了片刻,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不对,你们方才说什么要惹怒大祭司?”
“只是带一封信而已。”少女笑吟吟的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大祭司不会生气的。”
莫老三还想说话,女孩子又道:“莫老三,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我敢保证大祭司绝对不会生气的。”
莫老三有些犹豫,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
“如果大祭司生气的话,这件事我会一力担责,绝对不会连累花儿。”
最后一句落下,不等莫老三点头,莫花儿就收了信,溜了出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承诺()
莫老三在一旁愁着眉看着同叶儿奔跑笑闹,玩的开心的小张。
这个孩子他当然记得,严格来讲,她与她的先生对他莫老三一家有恩,他当然不会忘记。但他心里却仍然有些惊疑不定,更多的是慌张,没来由的慌张。
小张做的事情太险了,或许是胆子天生比一般人大,她做的事情她自己不怕,却能将普通人吓个半死。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汉人的话怎么讲来着?就是做事情的分寸有些出乎寻常人的底限,在她看来或许还是正常的,大概是她的分寸比一般人要惊人的多吧!
险中求胜,普通人真心受不了。
这一回直接找上了大祭司,莫老三不懂里头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不但如此,他还敢肯定花儿那丫头也不懂,却偏偏对小张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就这么直往前冲了。几年前,花儿听了小张的话能从一个普通的苗女跃入大祭司的眼,过程虽然曲折,并没有让他们身陷险境,却生生能把人吓丢半条命。
这一次还能如此么?莫老三愁眉不展。看向同莫叶儿玩的开心的小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的脸上。几年不见,小张变了不少,倒不是说其他的,不管是声音还是说话的方式甚至做事情吓人一跳的本事都没有变,就是五官似乎有些变了,不过却也如花儿说的那样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在一旁,莫老三独自一人愁了许久,才看到花儿匆匆归来,在小张耳边说了几句,小张点了点头,安慰了几句叶儿,就跟着花儿走了。
离开时还特地同他说了一声:“莫老三,我先走了,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的下?她做事从来只有吓人没有放心的时候。莫老三眉头皱的更紧了。
苗人的大祭司住在正中祭坛顶的树屋之内,离莫老三家并不远。
眼看快要到了,莫花儿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偷偷告诉她:“小张,我先前都不敢同爹爹讲,当时大祭司看到你的信脸色都变了,我快吓死了,好在最后大祭司没有生气,还让我将你带来了。”
“放心,若是没有大半的把握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的。”她笑着安慰莫花儿。
莫花儿闻言连连点头:“就是相信你嘛,才敢替你去做这件事。要是别人,我可不依。要不是这里也有汉人,我都要以为你们汉人个个胆子都是如此之大的了。”
女孩子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有些温柔:“花儿,你先前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大楚境内,想走出南疆,看看真正汉人住的地方么?现在还想么?”
“当然想。”莫花儿回答的飞快,“那时候你同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去,但我是苗人,没有路引,就算离开南疆出了天堑山也进不了城。”
“会有机会的。”女孩子唇角弯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
……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女子,表情坚毅,双唇紧抿上下打量着她。
她在看卫瑶卿,卫瑶卿也在看,互相看了半晌,她动了动唇:“阿曼。”
是在说她的名字么?卫瑶卿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易了容,不是小张。”
“不碍事,你是不是小张都不要紧。”阿曼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封信,“我只认这封信。”
卫瑶卿点头:“我姓卫。”
说罢也跟着坐了下来。
阿曼盯着她看了片刻:“你年纪很小,我有些惊讶,原来我以为,就算老天师不在了,来的也应当是个年纪稍长一些的,没想到你那么年轻。”
顿了顿,又笑了:“我先前听说张家出事之后,还以为此事会就此作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联系我了。”
这话一出,卫瑶卿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苦涩。她要做的事情,至此为止都不难,因为这一些都是祖父早已谋划好的了。若是祖父没有出事,他来苗疆也差不多会定在这个时候。
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不容二主。南疆自古以来就是苗人的地盘,这里的人信奉大祭司,自有一套有别于中原地区的信仰。四百年前,前朝皇室摔旧部躲入了苗疆,初时或许只为避难,也或许给了苗人一个天大的承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承诺非但不见踪影,前朝皇室与他们的旧部通过四百年的休养生息愈来愈多,以至于南疆土地上汉人数量与苗人数量几乎可以相持平。
苗人自然听从苗人的,汉人自然听从前朝皇室的安排,一地有二主,又怎么可能不生出嫌隙?更遑论,开始的几十年内,这里并没有苗人汉人不得通婚的习俗,一些苗汉通婚的后人到底是属于苗人还是属于汉人?到底听大祭司的还是听前朝皇室的话语?
这些都是一点一点的矛盾。矛盾冲突或许还不曾爆发出来,但是已经积累的够多了。祖父在几年前就与苗人的大祭司通过信,一切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她所走的不过是祖父还未来得及去做的事情,但前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苗人非但不会相助前朝皇室,甚至还会暗中出手相助于她。
因为比起前朝皇室那看不见的许诺,大楚的许诺不但有足够的分量,而且真真切切的摸得到,看得着。
“方才来时,花儿问我什么时候能到汉人的土地上,光明正大的过去看一看大楚的河山,我告诉她会有这个机会的。”卫瑶卿解下身后的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帛。
“打盆水来。”
阿曼目露诧异之色,却还是应允了。
布帛浸染在清澈的水中,染在其上的药粉渐渐在水里晕开,待到彻底晕开之后,她将布帛从水里取了出来。
明黄的色泽,其外古朴的祥云图案与其外的“圣旨”二字让阿曼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陛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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