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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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 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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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既济气得身子一震、一抖,呼吸也极为急促,他一手抱着沈望曦、一手仍保持着搧耳光的动作,但终究没有再去追打萍儿。

    史丹尼终於回复了一些神智,却是哑口无言。他愣愣地朝萍儿跨出一步,萍儿却也随着退了一步,还摆手说道:「呦呦!你可是皇甫盟主的高徒,我才胡乱学了两个月武功,正面对敌我可打你不过,我很怕你的,千万别靠我太近呀。」

    史丹尼一怔止步,只呆呆望着萍儿,道:「胡说的吧?你怎麽会……」

    「没有胡说呢,全都是真的。」萍儿又朝房内望了一眼,道:「既然狗贼君走了,那我也要回去覆命了。沈……嗯……老爷,多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啦。」话毕,闪人。

    如果真的要追,追得上吧。

    但史丹尼没有去追。

    沈既济,如果有词可以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悲愤交加。比当年被他岳父拒亲、踢出门外时更要悲痛五倍、愤怒十倍。

    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愤怒的对象是不是包含君弃剑。

第九十话 百蛛之网~之二() 
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後来有人告诉我,没关系,我不需要记得。

    我有印象的第一个建筑物,是有着庄严的红色大门,铺满碎石又有亭台、水池,还有长满花草的庭园,以及飞檐上栖伏着脸貌丑恶的石兽的漂亮大屋。

    後来我才知道,石兽叫作狰,是传说中能逐退恶鬼的吉兽。

    而我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个留着随风飘扬的长胡子的大叔。

    感觉上,大叔不像坏人,而且他说我坐的地方是他家的门口,所以大叔问我什麽,我都会回答。

    大叔问我从哪儿来,可是我忘记了;大叔问我想到哪里去,我却不知道我要去哪;大叔问我父母在哪儿,我问他那是什麽,能吃吗?好吃吗?

    於是大叔带我回家。

    所以我才知道大门里的院子铺满碎石,还有美丽的水池和凉亭;才见到那叫作狰的石兽,以及牠所守护的大屋。

    这间屋子很大,住的也不只大叔一个人。大叔介绍我认识屋子里住的所有人,真的还不少,只有另一个看起来比大叔小一点的大叔,其余的都很年轻。只是,至少都比我大。

    「你叫什麽名字?」大叔又问我。

    我当时正在看池子里长得又大又漂亮的粉色大花和好大的绿色叶片,对於这个我不知道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兴趣。但大叔好像完全不介意我不理他,还注意到我一直盯着水池里的花,於是又问我:「是莲吗?」

    莲是什麽?我没听过,也没有问,而且我发现其实那些好大的绿色叶片并不是真的那麽大,而是一片片的小叶片全与大叶片连在一起,浮在水面,占满了整个水池。

    我对这些浮在水面上的小叶片很有兴趣,捡了一株起来。

    大叔就说:「原来不是莲,是萍?」

    平?还是瓶?不知道,我甚至还不晓得这字要怎麽写,但我喜欢这个发音。

    於是我高兴的点头了。

    「那就叫你小萍儿吧。」大叔说,显得相当高兴。

    决定了我的名字,紧接着大叔介绍大家给我认识。这时我才知道,大屋里早就有个叫莲莲的女孩,如果我也叫莲,就分不出是在叫谁了。所以大叔高兴。

    好单纯又好蠢的理由。

    好单纯又好可爱的大叔。

    「我姓昭,名明。这几日,你先安心住下,等你熟悉了、习惯了,我试试你的体质与资质是否合适拜入本门。」大叔轻松的说着。

    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根本搞不清什麽本门不本门的。

    十几天後,大叔叫我到大厅上,另一个大叔也在。昭明大叔先是直盯着我,手指头和脚一直不安份的抖动着,我有点疑惑的和他对视,不知道他在作什麽。大叔抖了好一阵子,大概是看我没有反应,就过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肩膀、手臂和小腿,就说:「不太行哪!元老弟,你安排一下吧。」

    另一个大叔叫元适,十几天了,我把大屋里住的十一个人都记住名字了。

    元适大叔点头说好,他会处理。当时我有点怕,因为昭明大叔说我不太行,显然是我不好的关系。既然我不好,那要怎麽处理我呢?

    我多虑了。

    元适大叔写了一张表给我,还画了一张图,他很用心的指指点点着告诉我,表上写是每天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几时和大家一起到大屋里的一个大房间里上课,学读书识字。下午再按照图上画的区域,负责大屋和庭院里的清洁工作。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元适大叔很细心、很有耐心的一点一点教着我,语气很温和,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我才发现元适大叔人也很好,一点都不像长相那麽凶。

    於是,我开始了我的大屋生活。

    或许该说是很忙碌,屋子很大、房间很多、院子也很广阔,一开始我每天都来不及将该清扫的地方全部清理完。不过其他人,看起来比我大不少、在这儿住得比我久的那些人的其中几位会来帮我,一直到我的动作愈来愈快,不只已足够清扫完我的负责区域,还有空闲下来的时间为止。

    这段日子里,我发现早上还在一起读书的人,其中有五个在吃完午饭之後,并不会加入清扫工作,而是在前院里跳舞。他们一个个都跳得汗流浃背还不停,我看过很多次有人跳到跌跤了,趴或躺在地上起不来,昭明大叔会将他们拉起或打起来,然後继续跳,很累的样子。

    我问了元伯。

    元伯说那些人是昭大叔的弟子,必须要持续不断的练习。

    我当然又问,为什麽我不用?

    元伯只笑一笑,没回答。

    於是我又去问莲莲。

    「他们是昭掌门的弟子啊,得练功的。」第一个问题,莲莲和元伯的答案如出一辙。

    「那我为什麽不用?你呢?还有阿皓、阿如、小糖呢?」

    「我们是仆人啊,不是昭老伯的弟子,当然不能学了。」莲莲说。

    不能,不是不用。

    虽然我也不喜欢那样一直跳跳跳跳跳,累了也不能停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莲莲的说法让我对从没听过的仆人与弟子产生了高下之分的观念。

    虽然没有人提过、没有人特别注意过。

    大家还是一起吃饭、一起读书、排队洗澡。

    书读得多了,我了解到我的认知是对的。

    弟子比仆人的地位要高得多。

    虽然大家还是一起吃饭、一起读书、排队洗澡。

    去到镇上,大家会提到子期大哥,会说他是昭掌门的徒弟;提到我或莲莲、阿皓,会说我们是昭掌门的家人。

    对我们的态度都很亲切和善。

    没有人会说我们是昭掌门家的仆人,而是家人。

    於是渐渐地,我不再介意自己是仆人或是弟子了。

    在这儿都一样。

    是的,只要在鄱阳剑派,都一样。

    对了,我刚提到子期大哥。

    我必须多讲讲他。

    他姓龙,是昭大叔的大弟子,大我五岁。他是最常被谈论的人。他英挺高大、音感奇佳、酷爱弹琴、也喜欢画画,不管对谁都很亲切,是个超棒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着昭掌门的目光,总令我感到不舒服。

    只有对昭掌门。

    以我当时所知不多的辞汇,我只能说感到不舒服。

    而现在,我知道那是鄙视与不屑。

    不屑到当昭掌门特别找他去,想指定一个人特别贴身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时,他也不屑回应。

    於是昭掌门自作主张地要我去照顾子期大哥。

    我不知道为何是我,可能昭掌门认为我合适吧?

    负责照顾子期大哥,在白天时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我仍旧与大家一起读书吃饭、洒扫庭院。只有在吃过晚饭後,我会陪子期弹琴,还有在他绞尽脑汁填词时帮他磨墨,他要洗澡前帮他准备乾净的衣服之类的。

    而子期有时会很顺的弹完一曲、有时会停下来皱紧眉头;有时行云流水地一晚上就填好两三首词、有时整晚咬着笔杆一个字也不写。不管怎样,我都在旁边陪着他,当他不顺时一定会和我讲讲话,问一些我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虽然他也晓得我几乎都会回答不知道,他也乐此不疲。

    我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应该说很好。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喔对,我忽然把大哥两个字拿掉,只叫他子期,是因为在我陪他第六十天的时候,他要我只叫他名字就好,老叫大哥怪别扭的,四个字也比两个字来得浪费口水,为了不要把水喝得太快,口水要珍惜使用,这样。

    我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应该说很好。

    我喜欢这样的称呼。

    还有,就像把我捡回来一样,常常有人把自己放在门口让昭大叔捡、也有人会把他们的小孩丢给昭大叔捡。这些人有的成了仆人、有的则和子期一样需要练舞,都没有关系,大家都一样。总之,大屋里的人愈来愈多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应该说很好。

    我喜欢人多的感觉。

    是的。

    我喜欢这儿,喜欢鄱阳剑派的一切。

    在我知道什麽叫家之前,鄱阳剑派就已成了我的家。

    在我知道什麽叫家之後,我非常高兴鄱阳剑派是我的家。

    非常高兴。

第九十话 百蛛之网~之三() 
大概在我负责照顾子期的起居饮食大概一年多之後,有次他在填词时迟迟不落笔,就只盯着我磨墨的手指瞧。这不是第一次,我也不觉得有什麽奇怪。只是他这次忽然要我别磨了,去弹琴试试。

    我有点意外,但也没什麽不好。所以我学着他平常的样子开始弹他的琴。

    他就坐在我的正前方看着我弹琴。那表情很微妙,该说是困惑、还是失望呢?总之至少可以肯定,我弹得不怎麽样。或许应该说弹得很糟吧。

    但他要我停手的时候,他眼中却流露着愉快的光彩。

    隔天晚上,在我进到他房里时,他拿了另一具琴给我。

    只是这琴长得和他的很不一样。他的琴是案琴,放在桌上弹的;他给我的却是抱在怀里弹的。他说,这东西叫琵琶,又给了我一块小竹片,要我立刻试试。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我弹得很差,但他喜欢听的话,我就弹。

    只要他喜欢的话。

    他仍然坐在我正面看着我弹琵琶,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我弹得愈久,他就显得愈高兴。到後来,他配合着我胡弹一通的曲调,也开始弹起他自己的琴。

    我不懂乐理,但是从他的表情和表现来看,明显我弹得还不错吧。

    从此,大多数的夜里,我陪他的方式,从发呆换成了弹琵琶。

    ...

    在我来到鄱阳剑派的第四年某一天,来了四个客人。

    四个和尚。

    他们是来找昭大叔的,四个和尚加上昭大叔和元伯,六个人在昭大叔的书房里待了一整个上午。吃完午饭後,昭大叔带着一个布囊、背上了我从没见过他用过的剑,和四个和尚一起出门了。

    有人问元伯,掌门要去哪,元伯都不回答。

    我没去问,子期也没有问。子期仍然只用冷淡且不屑的眼光送昭大叔出门。

    那天晚上,我终於忍不住了,我问子期,昭大叔是个好人,又是你的师父、是我们的大家长,为何你总不用正眼看他,平常也对他爱理不理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子期反问我。

    我不懂,哪里奇怪?什麽奇怪?我问这问题很奇怪吗?

    「不。我说的是,你看,我有六个师弟妹了,以後还会继续增加,但我们没有师叔在,只有一个元伯。是的,我们没有师叔。」

    师叔这词,我知道,指的是师父的师兄弟姐妹。

    这麽说来,的确有点奇怪,难道昭大叔的师父只收了昭大叔一个弟子吗?

    我问子期。

    「当然不是……在十四年前,当时我甚至才刚生下来,就被父母抱到这里拜师了。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让所有师叔都无法接受、愤而离去的事。有好一阵子,整个派里就只剩下我和师父、元伯三个人而已。」

    子期虽然很冷静的描述,但我听得出来,他话里有着强烈的屈辱感。

    「是什麽事?」我问。

    「是一把剑,和两个派门之间的故事,要说到你听懂的话会很长,你要听吗?」

    那是当然的,而且我也感觉到,子期很想说、很想找人分享、以及发泄。我点头了。

    这一晚,子期完全没有摸琴、我也没有弹琵琶。

    而我终於知道,这个名为鄱阳剑派的和乐家园,原来是有敌人的。

    一个和鄱阳剑派一样源远流长、创立已有千年的古老派门。

    一个从创立始就与鄱阳剑派势同水火、争斗了千年的派门。

    以及,一把剑,一把鄱阳剑派历代先人耗去了百年光阴来计划、集材、打造出来的镇派之剑,一把原本寄望能用来击垮对头的剑。

    最後,是昭大叔的窝囊。

    敌对的派门只有一个人找上门来,昭大叔和他过了几招。打输了,也就算了,居然让人将那把剑也抢走了。

    我完全可以理解,这是一派之耻。

    更可耻的是,昭大叔居然完全没有讨回来的打算,没有雪耻的打算。

    可耻之人。

    这就是子期一直对昭大叔冷淡又不屑、也让昭大叔的师弟妹们愤而离去的原因。

    但是,昭大叔的师弟妹们可以说这掌门师兄窝囊而离开,子期却不能因为他的师父废材而叛离。

    子期的家族是彭蠡湖口九江镇的望族,一向与鄱阳剑派相交甚厚,数百年来族中也有数之不尽的人曾拜入鄱阳剑派门墙。也因此,子期才会在连路都还不会走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送来拜师。

    但谁料却拜了个千年来最可耻、最窝囊、最废材的家伙为师。

    我理解了子期的闷、子期的怒,还有子期的目标与自我期许。

    「终有天,我会将云逝梦渺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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