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可以听了那些东西后还能泰然自若。
同样也没有人可以听过之后立即判定是非对错。
对大多数人而言,神不过是一种概念、现象、事实,没有必要在现实里追究神存在的证据,因为神是在自己内心组成的偶像,不过是命运和正确拟人化。
人类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和变数。为了接纳遭遇的各种不合理,更加积极正面的看待世界和自身,才需要在心中塑造寄托祈愿的偶像。
只是如此而已。
因此,神没有存在的必要。
就跟数字和方向一样,神是一种目标概念、理想,而不是现实上靠近、依偎的对象。
因为不存在,所以才是神。
至少是存在于人类无法触及的层次,才能超越自作聪明的歪理和理论,存在于人们的空想中,随之产生憧憬。
然而,神确实存在,并且在不为人知的幕后干涉着现世。
(且不论手段,母神也好,李林也好,他们所作所为的出发点是正确的。)
作为世界自身的意识,延续自身存在的行为无可厚非,作为神意代行者则要履行神所赋予的职责,确保世界存续的基础上维持各种族之间的平衡无论如何,这都是无法指责的事情。纵然有道德家和精神洁癖者指责做法太过粗暴,可就已知的史来看,从未有一次,纷争是依靠美德和仁义解决的,李林的道德观或许有问题,但他对道德的态度无疑是正确且极为现实的。
道德是什么东西?印在书本上的油墨,冠冕堂皇的无用废话。人民可以愤怒,可以用一分不值的道德来表达自己的正确和优越,然而任何一个政府和可爱的人民,遇到问题时都更喜欢用钞票和拳头我称之为“铁和血”,即经济和军事来说服别人。说白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解决不了的话就只能上大炮了。道德?真理?这两样挡的住大炮还是挡的了钞票?
多么直白和现实啊,让龙不爽的是,没有一句话可以反驳他。你可以说他独裁,可以说他**,可以说他玩弄愚民政策,唯独不能说他错了。
正确,无比的正确,同时没有丝毫的私心恐怕这才是那两位最大的问题。诚然他们毫无私心,也因此他们可以公平且冷酷的对待一切,毫不犹豫的策划一场又一场战争,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让几百万人去死,或是让更多的人生不如死。
这种残酷的正确,以及不择手段的干涉才是法芙娜难以下咽的地方。
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所有人生存的世界所为,任何人站在他们的立场上都会那么做,没有人可以断言没有神明的指引和干涉,所有人就能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世间将不会再有纷争和流血,面对无人能笃定的“应有的未来”和不确定的可能性,还有生活在世间的亿兆生命,神做出了最妥当的选择。
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比沉重的。
失去了可能性,失去了未来,连展望和希望也没有,一切都在封闭的世界内只为延续世界而存在,犹如在黑暗中原地踏步,迟迟无法前进,展现出所谓的未来。
如果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代价,未免也太悲哀了。
曾几何时,也一度出现过转机。上一代神意代行者放弃职责逃亡,几次追杀和劝诱全部以失败告终,母神也曾一度动摇,与母神精神有着联系的龙族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一丝丝类似焦虑和无奈的波动。假以时日,或许神会认清潮流不可抗拒的现实,放手世间也说不定。
不知道那会耗费多少岁月,或许是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会不会有那样的改变都无法确定,但那时确实曾经存在着改变的可能性。
可就在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最大、最凶的黑马出现了,黑暗中的些许荧光被更加深重黑暗的夜幕吞没了。
齐格菲。奥托。李林。
迄今为止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是什么?从哪里的什么地方诞生的,又将把世界引领向何方?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位神秘的超越种有着代神意代行者无法匹敌的巨大力量,无人能及的睿智、洞察力、决断力,以及一颗冷酷的心。
光凭体力、破坏力是不可能胜任神意代行者的,即便凭运气当选,恐怕不出三天就会主动辞任。纵观史,众多担任神意代行者之职中不乏文武全才者,亦不乏胸怀远大之辈,最后却鲜有善终,不是英年早逝,便是英年早疯,能安然终老的几乎一个都没有。可见这份名誉和职责背后的巨大压力和危险性,没有异于常人的超强韧精神和铁石心肠,根本做不来。
具有这种特质的智慧生物,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他还能称之为生物吗?
过去阅读神意代行者的经时,法芙娜如此感叹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到解答疑问的答案。
那个答案就是李林。
没有私心,没有怜悯,无比正确,重视结果胜于一切,比任何人都适任神意代行者的李林能忠实将母神的愿望化作现实建立一个无限循环和再生产,单一价值观支配下的封闭世界。
拥有一位这样勤劳肯干且不贪恋权柄的优秀员工对母神或许是一件好事,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生命来说,却意味着暗无天日。
没有选择其他价值观或生存方式的自由,任何与主导社会的绝对价值观相异的思想、人物都会被排除,所有人只能死命抓住自己被赋予的生存方式,停止思考,直到心底都是隶属这套系统的奴隶。
法芙娜见识过那样的社会,对此简直熟到不能再熟。
蚂蚁、蜜蜂之类的社会性昆虫是如此,被封为尊贵古代种的龙族也是如此。
整个种群只为一个价值观与目的而不顾一切地奉献,自己建造出豢养自己的场所,然后自己走进去关上大门,等待着奉献的时机到来龙族的行为模式和虫蚁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大多数龙族看不清这个事实,或者装作看不见。
这就是单一价值观的封闭社会,不存在其他选项,一切行动比照唯一的价值基准界定,唯有按照已经设定好的轨道前进如同沿着环形轨道兜圈子的玩具火车。
由于不断和外界接触,成长方式和多数龙族迥异,法芙娜才可以站在退一步的位置上更加客观的看待世界以及李林正在发动的世界变革,察觉李林真正的危险之处。
视权利斗争为生活全部的那些大人物或许没有察觉到,李林那些长远目光关注的是什么地方,那种过分的超凡脱俗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坐拥实力和头脑,得以俯瞰众生。那份悠然和深思熟虑,完全是因为他将所有人符号化、数值化,不被感情左右困扰,彻底评估计算后导出最合理的解答,这才是他永远正确的真正原因。
这样一个无私、无情的存在建立出的新世界光是想想就让法芙娜战栗不已。
为了避免世界就此僵化,也为了一族不用再承担那一成不变的沉重宿命,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和一族切割,与李林对立。
眼前这名少年正是法芙娜希望所在。
或许眼下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能左右大局,相反还会被时代的潮流摆弄,但法芙娜相信总有一天,这名少年将会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为黑暗时代画上休止符。
前龙族公主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恰在此时,罗兰结束了沉思,重新抬起头来。(。。)
12。为了祖国(十四)()
法芙娜提供的信息确实给罗兰带来了冲击,那些足以叫人三观尽毁,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的话语也让他实实在在愣了一会儿。
不过,所谓冲击,也就仅此而已。
如果是几周前法芙娜爆出这些勐料,罗兰说不定要恍惚上好几天,严重的话甚至会失魂落魄一个月。
可触碰过格利特保存的片段,通过感官共享直观感受过某些事情后,那些勐料已经失去了冲击能量,如今这些讯息的作用只是给一系列疑问构成的图画填上最后的拼图。
一直以来,罗兰所认识的李林完全是个矛盾结合体。
他缺乏道德感,行事却总要尽可能占领道德制高点;
他不在乎荣誉,却为整个组织团队营造出“荣誉既生命”、“忠诚即荣誉”的严肃氛围;
他像是一个精明的利己主义者,却有着大公无私的各种作为;
他在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只想隐藏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但却时不时地出现在舞台上,承担起领导责任,甚或是亲自动手杀人;
一开始罗兰觉得那是身为领导人的职责使然,就好像君主论里描述的那些具备“狐狸”和“狮子”双重性格的完美君主,马基雅维利理想中的支配者。正因为有着看透未来的才能,承担着伴随能力而来的责任,有义务和责任去冷酷地面对一切。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或许优秀的领导者和支配者都是出色的演员,在不同场合可以根据需要演绎出不同的自我,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手,外表可以是纯洁浪漫的理想主义者,骨子里却是功利的现实主义者,只要可以获取足够的利益,可以毫不脸红的推翻自己之前的言论。可他们和李林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李林比任何人都擅长布局,也善于演出他人追求的形象,与此同时,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这不是指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没那么傲慢,他只是极端的冷漠,对别人、对自己都冷漠,将一切都视为数值、符号,以解答公式般的态度去应对一切,所以才能一视同仁,平静且完美地进行演出。
只要体验过一次那双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任何人都会理解,同时永不忘记那令人心寒的空虚冷漠。
如果李林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这种人格缺陷最多帮助他成为一个优秀政客,迎合不断变化的大众做个政坛不倒翁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在于他拥有着以一介生命而言过于强大的力量,在此基础上他还被母神赋予了神意代行者的权限和职责,结果就是推动了最恶劣最危险的世界变革。
世界尚有改善的余地任何人都不否定这一点,延续大地和所有生活在其上的种族也是令人叹服的伟大目标。但仅仅只以此为目的,没有对话也没有相互妥协,单方面的调整世界秩序,采取包括大量屠杀和种。族。清。洗等极端措施这完全是暴君的行为,只要有一点行差踏错,恐怕整个世界都会沦为荒芜的死地。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李林没有私心杂念,不会沉溺于杀戮,只要确认到“足够了”就会停止极端措施。
比起万物灭绝,这样的结果自然更好一些,不过也不会有人欢迎这种事情。
退一步来讲,就算李林没有采用极端措施,以最小限度牺牲实现了世界变革。可那个新的世界真的就是美好的未来吗?
所有人停止思考,只能沿着别人给出的唯一选择演绎人生,没有人会犯错,犯错的人不会存在,整个系统完美的运行或许这是让世界和生物永远存续下去的唯一最佳解答也说不定,可这能称之为美好吗?
什么都不相信的人,真的可以塑造出美好的未来吗?
或许会产生这种疑问是罗兰尚未成熟之故,会被取笑为天真幼稚,然而,所谓美好的世界如果连这一点天真幼稚的理想都容不下,连一点点怜悯和温情都不容存在的话,罗兰绝不承认那样的世界。
“所以我要纠正这一切,我来纠正,用我知道的知识,我的力量,我的理想来纠正。我承认这是我的傲慢,但我受不了不管是为了消灭威胁,无视人性,还是选择消灭人性,实现永存,这些都错了。我想做些什么,因为我有这样做的权力和义务。”
罗兰抬头看向帐篷顶,深深地唿吸着。
“我已经是事态的一部分,既然不可能从中逃脱,至少让我尽情挣扎到底吧。”
“罗兰”
法芙娜激动地探出身子,握住了罗兰的手,她正想开口说什么,第三个声音插口说到: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决意啊,古往今来的英雄们面对绝境时发表的演讲也不过如此。老实说,连我都快被感动了。”
做作的感叹和三头身的小人一起从一堆医疗器械的后面转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德基尔揶揄到:
“不过嘛,还是有点失望要说为什么,那就是‘你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
“格利特之后是你上阵吗?七宗罪一个一个现身,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啊。”
法芙娜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垂下的双臂布满鳞片,镰刀状的勾爪泛起阴沉的光芒。
对手只是缩水版的分身,部分身体龙化的法芙娜完全可以应付,可既然对方能无声无息的潜入到这里,并且堂而皇之的现身,想必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对付和常识无缘、强大到犯规的七宗罪,这样的应对只能划为仓促迟钝,顶多能用来争取时间。
1分钟,30秒,撤退的路线,援军赶来需要的时间法芙娜飞快盘算着这些时,德基尔耸耸肩,再次开口。
“我们那个团队协调性太差,真要打团体战的话,一不小心可是会演变成内讧大乱斗的。到时候就算没把这个国家变成几百年都寸草不生的荒地,搞出个一到晚上所有生物都放绿光,各种变异巨型生物到处喷射火焰和杀人光线,所有植物长着黏煳煳的触手对女性做出各种不可描述之行为,让人心情嗨皮的地狱。那位大人可不会放过我们,运气好的话,或许会被剁碎了拌在饲料里喂猪吧。”
“如果真变成这样,那家伙还算做了件好事啊。”
“公主殿下还真是爱开玩笑,啊,对了,是前。公主殿下。”
直视着法芙娜布满险恶的脸孔,德基尔毫不退让地在嘴角刻画出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小小的帐篷霎时间成了堆满火药的弹药库,遍地都是易燃易爆的物质,一个火星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充斥着压抑和杀意的空间内,双方就这样怒目而视,任由危险的气氛一点点增加浓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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