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们所知,那只是序幕,之后还会有更加惨烈的杀戮、毁灭、死亡降临在大地上,最严重时,人类乃至世界上所有生物都会灭绝。”
“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少女扬起一边眉毛。
“您口中的‘神意代行者’似乎并非神的使者,而是意图毁灭世界的恶魔。恕我直言,这不像是该出自神职人员之口的言论,更不要说由阁下这等地位之人说出来。”
木然注视着姬艾尔和从刚才开始就死盯着自己的王太子,罗兰低声叹息。
姬艾尔公布李林真实身份的那一刻,他便确定教会促成王太子和密涅瓦合流的真实用意,以及这次会谈的核心议题了。
(这太疯狂了!!)
正斟酌遣词用句来说服姬艾尔放弃那个疯狂念头之际,只听圣女哀伤地问到:
“姐妹。贞,您觉得神是什么?”
“”
“母神是全知全能的至高存在,她造天,她设地,她创造出世间万物,并且深爱着她所创造出的一切——圣典开篇如是记载。或许是这样没错,可平等的爱着每个人,其实和冷酷地对待每个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将生命平等的一视同仁,不分贵贱,不分老幼,一律视为一个定量单位。
平等的尊重;
平等的放弃;
将生命的定量放在天秤两端衡量得失,对存在的问题和对象进行调整、淘汰,进而确保世界“以正确的方式持续存在”,这就是对生命彻底平等的真相,也是母神和神意代行者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测量机器毫无区别。冷冰冰的机器是不会在意测量对象的欢笑、泪水、喜悦、悲哀、努力、挣扎——人们的情感思想对机械不具任何意义。
“只要世界能存在下去,创造出来的生物怎样也无所谓。当有需要时,牺牲一部分,确保多数生命的存活。极端情况下,牺牲绝大多数生命也要确保世界的安全,哪怕只剩一片荒芜的死地——母神和代行者都是依照这套机制行事的。卑微的人类只能作壁上观,即使结果是死亡,我们也只能逆来顺受。”
姬艾尔一口气说完,略显疲惫地补上一句:
“对于神明与其使者来说,维持我们的存在是纯粹的工作,没有感情介入的余地没错,神并不爱我们。”
“该说这至少比万物灭绝好吗?”
一直沉默的路易以嘲讽的腔调插了进来,罗兰不禁默然。
如果没有母神——神意代行者,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没了神的干涉,恐怕文明的进步速度会一口气提升,发展出超过如今亚尔夫海姆的技术体系也不是不可能。可发展到那种程度,一旦发生大规模战争,让整个世界陷入灭亡的危险性也随之增强。
就这一点来说,母神与代行者对智慧种文明的抑制是存在正面意义的。
话虽如此母神和李林并非人道主义者,道德观念更是稀薄。只要视为障碍,就会毫不留情地加以排除,当他们认为有需要时,发动世界规模的肃清也不在话下。
被问到灭绝和肃清那个比较好的话,当然是后者——可,人们也无法对这种行径欢呼。
罗兰早已对此了然于心,正是反感用非黑即白的二分法处世规则对待一切,他才最终毅然选择背弃精灵阵营。在反对神明对人世粗暴且过度的干涉这一点上,他完全赞同姬艾尔。
但反对并不意味着问题的终结,更不代表只要反对就可以得到理想中的未来,那只是矛盾升级激化的开始。
李林有句刻薄话:“世界上最好做的党叫做反对党,只要想反对,理由要多少都有,甚至没有理由,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都行。但能解决问题的反对党总是少的可怜。”
凡人尚且如此,何况人与神之间。
一旦鲜明地宣示反对意见,那便是人与神之间全面对抗的开始。
或许听起来很悲壮,很让听众热血沸腾。可很不幸的,这一次没有可以呆在安全区域的观众,没有人能一边欣赏波澜壮阔又血腥的场面,一边发出赞叹和惊呼。前所未有的灾难将平等的降临每个人身上——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人类的战争在他们眼里连过家家都算不上,最多是几群蚂蚁打架。在李林制造的蕈状云、十字形火柱面前,国家力量、英雄团队、祈祷、哀鸣所有一切都将在绝对的毁灭力量面前化为乌有。
正是清楚这可怕的前景,罗兰才殚精竭虑,探索在不触及李林底线的前提下,寻求诸国与精灵的共存之道。这还没弄出个子丑寅卯呢,眼前这两位已经在盘算和神明全面开战了一瞬间,罗兰实在很想拖着这两位去找脑科医生,好好看看他们是否脑残。
“为了摆脱这不合理的体系,我们应该”
“停止吧。”
姬艾尔略带恍惚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眨了几下,不解地望向满脸严肃的少女。
“不行吗?”
教会圣女歪着脑袋反问,天真纯洁的声音,犹如讨要玩具遭拒的孩童。
“你们根本没弄明白。对神明来说,维持世界长久运作是最终目的,促成精灵阵营崛起只是手段——成本最低廉的那种。你们想废除这种手段,造成既成事实,迫使神意承认人类阵营和查理曼的霸权。却丝毫没考虑过对方根本不屑与你们妥协的可能性。这种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行径只会把所有人都拖进毁灭的深渊。”
语气态度一如往常般沉稳,但以罗兰的修养脾性,这已是极度辛辣的斥责。与其说他是对教会和王太子的无知感到恼怒,毋宁说是对这些一言可决成千上万人生死的大人物们的无知和愚蠢感到焦躁。
——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
——今后的历史将由我们人类主导;
——世界将在我们的经营之下运转;
——我们人类才是世界的支配者;
——我们将居于世界顶点君临天下;
姬艾尔之前所做的发言幻化为“教会”这头庞然大物的咆哮在罗兰脑中回响。
(这就是他们真正的想法——)
罗兰怀着哀伤和焦虑的心情这么想着。
没错,不管好坏,人类都是绝对无法满足的生物,即使得到了什么,一旦习惯已有之物,便转而谋求得到更多更好,人类的**从来都是无底深渊。
这次也是一样。
得知李林的真实意图后,教会恐惧着失去权力的同时,也在觊觎更多权能和财富,甚至是废弃现行世界体系,建立以教会为核心,彻底支配世界的体制。
如此一来,长久以来的信奉对象就成了最大的阻碍。
或许教会才是最不希望神存在的也说不定
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们只是凭借母神赋予的权能才得以作威作福,说穿了不过是狐假虎威之徒。明明并非居于顶点,只是位居第二位才得到了力量,却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不能忍受自己位居第二的事实。趁着如今这个契机,所有野心和怨气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于是便有了这疯狂茶会一般的会谈。
“放弃吧,现在还能回头。”
罗兰放缓语气,竭尽诚恳地劝到:
“无人能和风暴谈判,也无人能和地震海啸讨价还价,你们是不可能驾驭神明的。”
“哦——”
路易故意拖长声音,嗤笑着回敬到:
“勇猛如圣少女,也害怕代行者的力量吗?”
罗兰板起面孔说到: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太高估自己,同时又极度低估对手。事实上,你们臆想中的较量根本无法成立,不过是自”
正说着,强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随即化为明确的疲惫,一点点夺走罗兰的体力。
(那杯红茶)
“你们”
“真是张不饶人的嘴啊,可惜这么漂亮的脸蛋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教导你该怎么和自己的丈夫说话当然,是在床上,首先从如何取悦男人开始。”
阴谋。
冒出这个词的瞬间,罗兰已经构建起维持神智的操作系术式,即将启动之际,突然全身一阵痉挛。
并不是拳头之类的直接冲击,而是更加强力的,贯穿全身的——电击。麻痹的脑和身体再也无法坚持,罗兰瘫坐在地。
姬艾尔挥去缠绕在指尖的电弧,紧闭的木门打开,几名身穿长袍的男人鱼贯而入。罗兰被伸来的手从后反绑住,同时另一只手伸来,用浸湿的布捂住了他的嘴。恐怕是类似于********的麻醉剂吧,刺激的气味从鼻腔逆行而上——溶解了罗兰的意识轮廓。
(完了他们的真正目的下一个目标当然是)
思考被强制截断,无法整合,意识迅速向黑暗滑落。
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被抬了起来,朦胧与彷徨的视线捕捉到一男一女正在交谈着什么,他们的身形轮廓渐渐扭曲,变成了一团诡异的影子。
(必须通知她们!!)
挤迫出全身的力气怒吼,但根本无法迸发成现实的声音,罗兰的意识就那样彻底中断了。(。)
8。军靴的足音(八)()
“我就知道那个碧池心怀鬼胎。”
手指上下翻动蛛丝,蜘蛛冷冷低喃。
无须明言,她指的是姬艾尔圣女。
正因为是接受过改造,身心皆异于常人,且擅长陷阱和伪装的异端,她和花螳螂从一开始就对姬艾尔和教会的邀请持怀疑反对的态度。蜘蛛更是瞒着罗兰用蛛丝监视圣母院内的动静。不曾想还是被教会摆了一道——在延伸至地下的隔音结界面前,窃听用的蜘蛛丝成了纯粹的摆设。等到察觉到情形不对的时候,对方早已转移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花螳螂双手同时翻动装订成册的打印纸,吕德斯各出入口的记录快速烙印在他脑中。
当他们把消息带回学院,通报密涅瓦等人后,现场气氛立即充满了火药味。
脾气火爆如格洛莉亚,当即要求带人冲进波旁宫或圣母院要人。这种无脑冲动的要求被密涅瓦当场否决。先不说她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罗兰是被王太子或教会绑架的,到现在她们连罗兰被带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这样杀过去只会被扣上无理取闹、栽赃诬陷的罪名;退一步说,有证据又怎样?王太子是你摆出道理和证据,立即就会乖乖照办的老好人?万一对方不放人怎么办?大家拉开架势打内战?和查理曼敌对的各国首脑做梦都会笑醒的。
当然,她们不会就这么干等着。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搜寻罗兰,为防止事态扩大失控,调查搜索工作仅限于和罗兰关系紧密的几位少女。尽管这几位能力出众,此刻充满斗志,想从茫茫人海中搜索一群狡猾的绑匪和被精心藏匿起来的肉票,难度还是大了点。
“只有这种时候,我会无比怀念史塔西和‘夜雾法令’。”
花螳螂咬牙切齿地吐槽。
那些一看就知道是虚应故事的表格让他深深感到恶心。在亚尔夫海姆,要是有谁敢这么干,一定会被送去萨克森豪森或是达豪的苦役营砸石头,直到遇上****或是在里面烂掉。查理曼人却似乎对这套结构臃肿、官员渎职、反应迟缓、缺乏合理监管的官僚体系甘之若饴,不断将宝贵的时间和资源浪费在这个无底洞里,连带着浪费他的时间和脑细胞。
“等这件事完了,我一点要给那些狗官好看!用高跟鞋踹那群猪的屁股,把鞋跟塞进他们的菊花,搅烂肠子,再踩碎他们的蛋!!”
粗到不能再粗的粗口响彻办公室,在场的淑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帮渣滓确实应该享受这种待遇。
昔日大陆第一繁华都市、文明世界的明珠——吕德斯,如今可以算得上是集所有行政管理失败案例于一身的经典反面教材。市面上各种商品的价格节节攀升,今天还能卖一袋面粉的钱,明天就只能买块拳头大的、像木头一样硬的黑面包。已经有不少商品从货架上撤下,剩下的商品也有不少打上限购的标签,与普通市民无缘。过去一日三餐有鱼有肉的中产家庭如今只能晚上吃点腌肉,一些原本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贫困户唯有用粗燕麦、芜菁之类喂牲口的粗粮果腹,贫民区的生活水平已经直逼集中营。
与市民们深受通货膨胀的水深火热相反,黑市完全是另一幅非繁荣娼盛不足以形容的光景。没错,就是繁荣娼盛。黑市里什么都能买到,什么都能拿来交易,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实在给不了钱,以货易货,卖儿卖女,肉债肉偿什么的也行。反正贩卖人口也是这里的生意之一,别说娼妓、雏妓,切掉四肢供有钱人亵玩的童妓也有不少。但凡能想到和想不到的丑恶,在吕德斯的地下世界随处可见。
堂堂查理曼王都,一国首善之地竟沦落至此,其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其敌人——财团离开了此地。
财团撤退的非常干净,能带走的全部打包带走,带不走的一律加以破坏防止资敌。如今吕德斯辖区内工厂生产线全都成了一堆废铁,诺大个王都连一包压缩饼干、一颗螺丝、一根轴承都生产不出来。在工厂恢复生产前,只能靠消耗库存和从外地调拨物资来维持。但一来实际控制区内隶属财团的企业也进行了一样的处置,地方上光是维持辖区内的民生需求和社会秩序就已经焦头烂额,对八百万人口的王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来财团撤离产生巨大的势力真空,过去被驱赶到地下社会的各种势力纷纷抬头,他们依附于贵族和官僚,将各种以非法手段攫取的物资运到黑市高价出售,牟取暴利。这条罪恶产业链上游的大人物们则为黑恶势力提供保护伞,为非法交易大开方便之门。通行证、身份证明、装模作样的检查、货真价实的军衔、财团遗留的地下通道本该严格管理的事物成了以权谋私的道具。
可想而知,在这种背景下,管理部门提供的文件记录有多少可信度。
“更不用说,那些蛀虫会否愿意为了‘一点小事’得罪如日中天的王太子和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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