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下,黎塞留说出了答案。
“因为民众不是出于‘憧憬或‘恐惧来接受这些事的,只是‘这样很方便,所以接受了这些事,然后纳税使之持续。反过来,上层也不是为民众着想,仅仅出于同样的理由去做这些事。原本执政者和民众的关系就该是这样的,国家政府机构只要按照制度运作,直到腐朽失效为止,很大程度都是不近人情且大公无私的。而英雄——作为个体或少数群体,去承担本应由国家政府等级的压力,这本身就不合情理。当他们为了民众、为了爱或恨去讨伐罪恶时,那股力量将不再公平。”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义。为一群人和他们的正义而战,意味着放弃领另一群人和他们的正义。
正义无法用少数和多数来区分,行为本身同样如此,就连“公平”也难以一概而论。
“李林曾对你说过,他是容纳母神和精灵意志的容器。抛开立场,我认为这是一句很正确的话,尽管没有人情味,却没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对精灵来说,被放逐到黑暗的角落,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苟延残喘。那样的他们需要英雄,渴求着能倾听他们诉说,为他们挺身而出的那个人就好像现在的吕德斯市民们一样。”
所谓的英雄,是由人们的期望而诞生的。
能成就普通人不能成就的伟业,创造出人们期待的伟业,强制背负起人们的希望。接受别人特别对待的权力,同时承受别人特别对待的义务——这样的存在。
所谓英雄。
所谓救世主。
就是容纳这一切的容器。
“有个男人曾对我这么说过:人们常说英雄好色。所谓‘好色’,并不是说行为放荡,其实是指身为豪杰。被称为英雄的人,本质上是民众强迫他孤独的结果。故事里、理想中英雄受到人们敬爱。他热爱着每一个人,使用力量都是为了人民,在他心中占份量最大的也是人民。英雄不允许谁是‘特别的’。一定要有的话,那个人必定是‘公主’或‘默默无闻的村姑’。因为那是成功的象征,便于归类的记号。唯独不是人格。”
罗兰觉得这论调和李林的“容器”很相似。
强行索取的博爱,对所有人公平、广泛且肤浅的爱。
英雄;
王;
被人们如此要求,被迫迎合这愿望。
“‘被大众所杀的个人墓碑’——这才是英雄的真面目。”
黎塞留轻叹了一口气。
“罗兰。达尔克。”
两人对视着。
跨越了年龄、身份,平等的注视对方。
“现况对我方压倒性的不利,老实说毫无胜算,大义也未必在我们这一边。就算这样——”
短暂的停顿,喉咙哽住了好几秒。
“你也要成为‘勇者吗?”
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眼前的少年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在肆无忌惮的暴虐和超越人类智慧之上的谋略面前,并不比一根稻草更有份量。眼下的决断及之后的行动,或许只是即将溺死之人最后的徒劳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
正因为如此。
“——没错。”
少年平静的、坚定的回复,没有一丝阴霾和犹疑。(。)
6。长刀之夜(四)()
担负起别人的期望,背负起被赋予的责任,直面危险,克服困难,迎接挑战。
当中不乏危险,途中丢掉性命也不足为奇。最极端的情况下,可能要面对尽了力却救不了任何人的情况,承受别人的失望、指责、唾骂,还有自身良心的苛责。
所谓英雄,就得一力承担下这些。
早已明白这些道理,也自认为做好了相应的觉悟。
然而。
然而。
然而——!
“这是啥玩意儿?”
额角的血管一阵阵跳动,目光瞥向一旁,黎塞留号称能防弹的老脸破天荒地红了。
“这嗯那个是我一位属下寄放在我这里的嗜好品?”
属下?!寄放?!还是嗜好品?!!
黎塞留真该从头开始去学习一下说谎的技巧,天底下有哪个员工把印有某位少女的等身抱枕、全比例球体关节娃娃、各种比例手办、满满三大箱制服和情趣**交给自己老板去保管?这和老鼠让猫管存量,青春期骚年把本子和硬盘交给父母老师代管有啥区别?!
“那位属下呢?”
“你说他啊。他服务精神太过旺盛,不但睡走了军政长官的情人,还被怀疑有间谍行为,前些日子被判处军法并处刑了。想必是知道太多了吧。”
看黎塞留一脸沉痛的模样,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下属到底怎样,恐怕是无法探究了。负责建设这里,把东西搬进来的老兄们想必真的是因为知道太多而人间蒸发了
先不管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呈现罗兰面前的,是一件精湛的艺术品。
洗练、精致、曼妙却不繁琐,稍有一点鉴赏能力之人都不会吝惜赞美之词的女性盔甲。
“体格有点小啊。”
“是的。”
“胸部有点大啊。”
“没错。”
黎塞留挺直了背脊。用力点着头。
“事先周密调查过三身体数据,有参照物体在,可以直接用手确认。打造一套合身的盔甲根本不在话”
红衣主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在罗兰冷淡的目光下沉寂。
回过头看看闪亮的白色盔甲。再低头瞅瞅丰满的胸部,罗兰重重叹了一口气。
原本的计划中的确存在需要应用到变身的部分,可那只是为了突破正门前的哥雷姆女仆备下的对策,突破之后就会立即解除。谁曾想黎塞留对此予以断然否定。
不管好坏,民众都是现实的,只会对眼前的状况产生反应。他们需要的是能拯救自己脱离困境、容易被接受的“对象”。既不是出于了解对象个体而敬畏他,也不是因了解对象的内在后涌现崇敬之心。说的直白点,就是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样简单易懂的象征。
在急需稳定人心的现在。“财团总裁之子”这种尴尬的身份明显难以成为这种象征——说的极端一点,并不是一块能带给大众强烈刺激,鼓舞他们振作的合格广告牌。
吕德斯当下需要的,是更具冲击性,更能让他们产生信心和行动力的广告。
那就是——
“国家陷入危难之际,内有奸臣作乱,外有强敌入侵。此时,一名娇小的外国少女挺身而出,她身穿白色铠甲,骑着白色独角兽。在她的引领下,查理曼免于覆亡。”
长久以来,查理曼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或预言。李林还拿此对查理曼开涮:“如果预言成真。那么人们对路易王太子的失败也能理解了。毕竟他只是个穿高跟鞋、戴假发、喷香水的矮子,不是外国人,也不是女人。做不到八纮一宇、天下布武实属正常。”
弄不懂设定条件如此明确的预言出处在哪里,但人们如此相信着,只要骑着白色独角兽的少女出现在街道上,他们就会自动认定那是“预言实现”,然后狂热的相信自己被拯救了。
“真是不负责任又不靠谱。”
隔着布帘,不留情面的评价传了过来。
“是啊。”
没有否定。
套上铠甲大战杀人女仆、战车和突击队?这是哪里来的查理曼无双?怎么不干脆去屠龙算了。与之相比,尼德霍格为镇压工人运动搞出来的发明还靠谱点——至少那些东西还会遵守基本的物理学原理:身高50公尺。体重2万吨的巨大危险种诞生的瞬间就被自己的体重压成一摊肉泥,随即在地面上砸出个陨石坑;骑乘在巨型飞蛾背上的志愿囚犯在飞蛾上下扑腾的过程中不是被顶飞出去在大气层边缘摩擦燃烧殆尽。就是被120g的向下过载当场拍死,全身骨头碎光光。像被拍扁的蚊子一样铺在大飞蛾背上;地底战车钻头刚进入地面,钻头就不工作,车体开始高速旋转,里面的乘员直接被榨汁机
“你也没必要照那头老狐狸说的去做。”
辛辣的言语还在继续。
“极端的说,就算外面的市民向你求助,委托你拯救,你也完全有权力拒绝。我们不是神或神的代言人,不必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负起责任。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光是处理自己身边的事情就已经耗尽所有的精力了。”
“”
抓住上衣边缘的手停了一下,马上继续动作。
做不到;
没办法;
实在无能为力;
说出这些话并不难,倒不如说非常轻松。
人力自有其极限,没有谁无所不能。因此面对残酷的状况时,人们才可以选择接受,让生活继续下去。
退一步说,外面因为动乱而死而受害的人们与罗兰没有任何直接联系。陌生人无论死掉数百还是数千,都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单纯的数字。假如因为数量越多才越需要感到悲伤,那不过是单纯的伪善罢了。
即便躲过眼前的战灾,人也还是会死。事故、犯罪、疾病、饥饿、衰老——生命原本就是不断迈向死亡的过程。
保护素不相识的人?让自己遭罪。让自己受苦?到最后还是未能救回所有人,被那些痛失亲友的人指责、唾骂?
“这种事态下,见死不救也不会被人谴责。有时候。大人的世界里,‘卑鄙’是可以用‘精明’来解释、含糊过去的。”
“可这样一来。原本能救的人也救不了了吧。”
“”
沉默了片刻,布帘外再次毫不客气的提问。
“真的不穿其它盔甲吗?小鬼。真的要靠这玩意儿上战场吗?小鬼。”
“没问题啦,我一个人就可以顺利穿戴了,真是杰作啊。”
锁子甲、板甲、皮甲——为了追求完整的防护性能,不光重量十足,穿戴的结合出也有多重设计,防止脱落之余还要充分考量舒适性和承受冲击的情况。因此正常情况下,骑士们都需要侍从的协助才能穿戴全套盔甲。
光靠一个人就能穿戴。这盔甲要么太轻薄,要么确实设计巧妙,有着常人想象之外特殊机关。又或者两者都是。
“小鬼,那身盔甲对我。们来说,根本是很大的讽刺,也可以说是绝望的呐喊。在盔甲被阿尔比昂长弓贯穿、被塞雷斯长矛阻止、被火枪打穿,到现在又被外面那些钢铁怪物碾压——连大部分贵族都把盔甲当成又薄又脆的制服。”
更不用说,明明是为了走出财团技术专利的阴影才打造这件盔甲的,到头来却还是应用了财团的技术,打造了这件悖逆时代潮流的作品。
“我相信您——祖孙五代都为查理曼王族服务的盔甲铁匠——洛伦兹。雨果。海姆斯密特。我相信您这个‘很大的讽刺。相信您打造出来的这身‘白蔷薇!”
掀开窗帘,身穿白色盔甲的少女诚恳的说着。仰望那威风凛凛的身姿,仿佛是由坚实肌肉和疤痕促成的矮人铁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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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巨大的炮管,黑衣女仆站在高等法院门口一动不动。
和手中插满线管的多段加速式瓦斯锥膛炮相比,女仆显得极为娇小,让人怀疑“这样不要紧吗?”。可这种担心对t801。终结者。罗贝尔塔来讲实属多余。
设计者充分考虑了相关参数,输出功率、炮身重量、发射时的影响、遭遇反击时的对策——不存在任何遗漏。另一方面,哥雷姆被赋予的智能全部是用来完成任务的,理解和感受他人的关心在此范围之外。
目标离开高等法院时,使用一切手段予以消灭——这就是终结者。罗贝尔塔的存在意义,她仅仅为此而存在。
现场正处于胶着状态。目标没有离开高等法院。没有得到攻击权限的哥雷姆女仆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同时优势也是确定的,30马赫的炮弹与多重观测手段面前。蛮干和策略全都毫无意义,只要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战斗就结束了。
哥雷姆女仆感到惊讶。
事实上,她并不存在类似人类的困惑或犹豫。只是如果遇到与被赋予的逻辑前提条件相矛盾的状况时,其机能会暂时中止其它行动,全力把握和解析眼前事态。
有人从高等法院里走出来。
这算不了什么大事。
在超级兵器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无论对方手里拿的是魔杖还是火枪,穿的是制服还是盔甲,在高超音速炮弹面前都是一个下场。
让终结者。罗贝尔塔产生矛盾的并不是这些琐事。
洁白的野兽,其额头生角,一根独角。
兽的背部,乘着一名少女。少女身穿白色的铠甲,与过去成为主流的伊密尔式曲线美的铠甲不同,带有超哥特式盔甲棱角分明的几何线条,侦测其结构却发现类似锁子甲的构成方式。携带的武器是巨大的剑,两柄长骑剑般的巨剑柄部链接在一起,一端的护锷向柄部再延展出一截手柄,远远看去和骑士长枪相仿。
少女没有带头盔,其英武秀慧的容貌。长发在夜风中飘逸的身姿不在资料库的记录中。
就在如此判断的时候,同步并行的检索,发现生体资料数据中存在近似值。
(关于新出现的观测对象;)
(关于生体资料数据比对;)
(新增观测对象与目标女体化是同一人物的几率;)
(经计算。几率为八成;)
(认定此一数值值得采取对目标用战术对策;)
女仆一直微微垂着的头猛然抬起,水晶制眼球放出的红光将眼镜镜片染成血红。
“还真把变身后的数据给我登录上去了啊。”
面对明显进入作战状态的哥雷姆女仆。罗兰露出了苦笑。
很难想象李林会不将变装、变身之类的对策考虑进去,他的一贯作风就是不放过任何微小细节,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完美。同时很少拖泥带水,经常使用快刀斩乱麻式的激烈手段,可以说表现得非常功利主义。
因此,芋虫说出“游戏”一词时,罗兰就确定这是个蹩脚的陷阱了。
——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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