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他又眼神微凝:“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听说你那别院,被绣衣卫的人围住了?”
宇文士及的语声中含着几分疑惑,也含着几分阴冷:“汤元化那老奴才,去招惹你干嘛?”
李世民看着后者关切的眼神,不禁心中微暖。
他知道这才是宇文士及一大早就寻过来的真正目的,否则这一百七十万贯钱,什么时候不能给?
“名义上是为查两个朝廷钦犯,说是怀疑他们堕入我的别院,可真正的目的,是为齐王府张目。可能那位曹公公,是怀疑我与齐王府最近遭遇的几场凶案有关吧?”
李世民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答着:“后者也算乖觉,当天晚上就奉送了一份厚礼,算是赔罪,价值有六七万贯,还有十份帅阶墨甲的构造图,都是出自大匠师手笔,价值不菲,不过被我拒绝了。”
“齐王府曹问?”
宇文士及已经明白了过来,顿时发出了一声冷哼:“他们家做事,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尤其那位齐王,在朝中摆出的那副做派,他真是当把自己,当成是太子殿下了。”
随后他又关切的问道:“想必昨天晚上,他们是没能够查出什么,否则那曹问绝不会善罢甘休。毗卢遮你可需我帮你在天子或者圣后面前,提上一句?毗卢遮你可不能任人欺辱,而不肯做声,这会被人小看的!区区六七万贯钱,拒绝得好,我们缺这点钱?这能买下你李世民,堂堂上仪同的脸面么?即便他日有可能继承皇位,也没有任他欺侮的道理。”
“仁人好意,我心领了,可些许小事,没必要闹到帝后面前,让他们以为我李世民不懂事,”
李世民淡然以对:“这次的事情,我们武功李氏自能处置。你不看看我现在,走的是哪条路?”
宇文士及这才发现,此时的李世民,走的居然不是别院这边,路途最短的玄雀街,走星津桥入宫,而是绕路从宫城大门内延伸出来的御直道。
他心中了悟,顿时一笑:“那我这次就坐看好戏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与我说就是。还有窦家,段家,杨家的那些小辈,也没必要跟他们客气。你是不知道,昨天你连败三位突厥王子之后,如今在我们关西将门子弟中的声望。只需毗卢遮你登高一呼,必定从者云集,定能给齐王府一个好看。”
他话没说完,就见李世民不耐的挥挥手,这是示意赶人。宇文士及见状哑然失笑,当即带着他的一堆随从打马离去。
李世民依然慢悠悠的前行,也不知是否巧合,当他来到龙门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也正打算入宫的唐国公李渊。后者神色凝肃:“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汤化龙,敢如此无礼?”
“我们武功李氏不被人放在眼里,哪怕是已经跌到了地上,还要被人再踩一脚罢了。”
李世民的语声,似在嘲讽李渊,又似在自嘲:“前次杀我三弟,今日又搜我的别院。我想知道,在那位齐王眼中,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武功李氏?”
“你在胡说什么?”
李渊瞳孔微缩,面显怒意:“杀你三弟的凶手,应是另有其人,绝非是齐王所为。”
可他到底是心有顾忌,知道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在此事上争执,故而此刻虽惊怒不已,却把声音压得极低。
“可最后收尾的却是齐王府!即便不是他家所为,也是有所牵涉。”
李世民语含不满:“父亲你让了一步,还打算让第二步?难道当这满朝公卿,都是聋哑之人?这一步退下去,我们武功李氏,日后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如有可能,我自不会让他继续得意!”
李渊的眸色阴沉如水,手捻着胡须:“只是齐王在天子膝前诸子中最为年长,又是嫡子,不可不慎!”
“可如今的齐王府,已经焦头烂额了,父亲难道连都打一打落水狗都不敢?”
李世民见李渊依旧沉吟不语,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便也同样压低了语音:“父亲以为齐王殿下,未来有可能继承皇位,可在孩儿看来,这位却有一先天不足,问鼎大宝的可能,微乎其微。”
“哦?二郎你不妨说来听听——”
随着李渊微一拂袖,他身边的那些供奉的武修,都自发的退出了十丈之外。更有一位术师施法,使一层不可视的音障,环绕在二人的身周,吸收着所有的音纹。
“陛下身强体壮,春秋正盛!”
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说着:“先帝年间,诸子相争,使其膝下凋零,更致有仁寿宫之变。这前车殷鉴不远,如今天子立嗣,岂能不慎?齐王殿下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当他的皇子也就罢了,若是有了什么动静,只怕正犯了天子忌讳!”
“混账!这些事,也是你敢思敢想的?简直大逆不道。”
李渊一声呵斥之后,却有陷入了凝思。自从数月前李世民力挽危局,平乱救驾那一事之后,他就没法对这此子的想法意见,再等闲视之了。
且今日李世民说的这些话,却确是有些道理。
“齐王一个臭乳未干的小孩,从来都不在老夫的眼中,让为父顾忌的,从来都只是天子。自开皇十年之后,我武功李氏已消沉十余载,有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
“父亲是惧天子得知之后,认为您目无天家威严,不知进退是么?可数月之前,我武功李氏已经奉上了三郎一条命。”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前方即将在望的宫城:“父亲就不惧天子,认为您心思阴沉,嗛而不发?”
嗛:怀恨隐忍之意,嗛而不发,意思是怀恨在心而不表露出来。
“眼下的时机,岂非正好发作,让您宣泄怨气?即便天子得知,也必会体谅。再换个角度,您若不把这件事闹大一点,又如何能让天子知道,我们唐国公府对天家的礼敬?”
“好主意!”
李渊眸光微亮,随后又有些意外的看着李世民:“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倒是善于揣摩圣心。那么不妨说说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护犊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我们不能针对齐王本人。然而这位殿下近年大肆敛财,光招羽翼,多的是能够下手之处。至于该怎么做——”
李世民摇了摇头:“想必父亲自有筹算,何需我这年轻识浅的小辈置喙!”
“那就这么办吧!就如二郎之言,这次正好一泄老夫心头之恨!”
李渊手挽马缰,长吐了一口浊气:“那齐王小儿,老夫这次若不狠狠发作他一份,他是真当我武功李氏软弱可欺!”
第两百十八章 晋升之阶()
等到父子二人在宫城前方分手,李世民却犹自不敢置信的在原地愣了愣神,他没想到自己,能够这么轻易的说服李渊。原本以为这次,还是需要费一些口舌的,甚至还要说服窦氏与诸位叔伯,向父亲他施加压力。结果只短短几句,就已达成的目的。
而随后李世民的心念之内,就升起了一股明悟。心想他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让李渊点头,一是因自己劝说时的切入点,正合他父亲心意,解除了李渊的顾虑;二则多半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使然,如果换成是一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沉迷于墨甲,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李渊只怕根本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可是如今,他已经贵为上仪同三司,开国子,还有着崇文阁都虞候的职司,前程远大。便是那些朝廷重臣,也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眼,父亲又岂会对将他再等闲视之。
所以这官位与权势,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入宫之后不久,李世民就见到了皇后御前的庄掌案庄士诚。由这位掌案太监引领着,去拜见萧后。
后者对李世民昨夜大胜三位突厥王子之举,似乎愉悦已极。除了以言辞嘉勉赞赏之外,还赐以厚赏。光是各种各样的财货,就高达十万贯,此外还有洛阳城外一座有田二百顷的田庄。
按照事后庄士诚的说法,是他李世民这次,确是为萧后狠狠地涨了一次颜面,一舒当日内史侍郎寿宴所遭遇的恶气。然则这次毕竟事由特殊,殿下她不好以官位赏赐,只能厚赠钱财,算是补偿。
除此之外,萧后还问起了当初的约定“十余日前,本宫答应二郎你此战胜后,可再予你一些恩典。而昨日你果然未负本宫厚望,那么如今便该本宫履行约定,二郎不妨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作为奖赏?”
李世民毫不犹豫,半跪一礼“臣下之前看上了万象楼五层楼内的一件事物,求请殿下,能将此物赐予微臣!”
“五层?”
萧后似微觉意外,继续追问“你确定你要的东西,确实是在第五层?”
万象楼虽然有大量的奇珍异宝,可第五层的东西,应该还不放在李世民这样的豪门子弟眼中。
需知这可她这堂堂国母的承诺——
可随后萧后就从李世民那里得到确认,她当即哑然失笑,吩咐身侧“通知元总管,让人带他去把那件东西取走吧。告诉他,些许小事,就无需再惊动天子了。”
在她想来,那万象楼的六层,不过都是一些价值二三十万贯的东西。如果不是李世民特意提起,根本就不值她一哂。
※ ※ ※ ※
半个时辰之后,李世民就抱着一个大约半人高的木头雕像,从万象阁内走了出来,
元问殊在后,则是用古怪的目光斜睨着他“你这小家伙,应该是前次来的时候,就惦记上了吧?这号眼光倒是犀利的很,这件好东西在五层放了那么久,可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元公公谬赞了!在下只是恰好读过几本杂记,知道此物的来历而已。”
李世民笑着回道“其实我更奇怪,如此至宝,怎么会被摆在万象阁的第五层?”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似你这般博览群书的不多,有机会进入万象阁的更少。”
元问殊越过了李世民,独自在前方走着,大袖飘飘,宛如仙人。
李世民则眯起了眼“那么元公公呢?”
他不信以元问殊的见识,也认不出这东西的来历。
“我?我只是这里的看守而已,里面的东西是好是坏?又最终落于谁人之手?与我又有什么干连呢——”
当元问殊道完这句,已经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到了五十丈以上。李世民无论怎么追都无法追及,干脆停下了脚步,无奈的看着元问殊的背影。
不过他已明白后者之意,是不愿意回答他接下来的问题了。
而随后李世民的视线,又落回到了自己胸前的人形木雕上,面上终于压抑不住的现出了狂喜之意。
可惜的是,李世民虽然一心想要看木雕里面那件至宝的真面目,可在出宫之前,他都不敢这么做。
万一萧后殿下,或者天子他们反悔了怎么办?
所以李世民只能依旧抱着这东西返回崇文阁,然后一整天都在为杨颖授课,讲解武道,书法与墨甲技艺等等。
可后者一直都用双手捧着下巴,眼神痴痴的看着他,李世民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到底听进去没有。他只能偶尔提问,考校杨颖,发现凡是他问的事情,杨颖都能够答出来,李世民也就只好任之由之了。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承受着长孙无忌那幽怨指责的视线。十天之前,他是答应过后者的,等到千秋节约战之后,就会正式理事,坚守崇文都的一应事物。
可今日他再次当值,却没法履行约定,崇文都的所有公务,还是得堆在长孙无忌一人身上。
长孙无忌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不过他才刚在李世民面前提起此事,小公主那饱含不满与哀求的视线,就定定的往他看过去。
后者无奈,在坐视李世民毁约弃诺,还是承受这个混世魔王的怒火之间,他还是很没骨头的选择了后者。
等到晚间二人一起散班出宫的时候,长孙无忌才有机会把肚子里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你这家伙,这次一定要给我个交代不可!当初可是说好了的,等到千秋节之后,就把我们崇文都内所有该你管的事情,都接手回去!你可知现在我有多累?原本只是崇文都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如今天子又要建骁果军,这一天下来,真是忙得天昏地暗。我上午得外出去挑选兵源,下午则要整理兵籍名册,可这都该是李世民你的差事!”
——就在十二天前,天子从太原返回的时候,下旨募关中身强力壮,骁勇善战之民以为“骁果”。
这件事正由左右备身府负责,且从七天前开始,他们这个衙门就已经换了个名头,叫做左右骁卫府。
“我这也是没办法,小公主缠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把她惹火了,我们就更是什么事都没想做。”
李世民只能神色讪讪的回应“大舅哥你再替我撑两天,等到空闲下来,我请你喝酒。”
可他不说大舅哥这三字也还罢了,说了之后,长孙无忌更是剑眉倒竖“行,这崇文都的事情我会帮你。可昨夜那件事你又怎么说?这次你坏我家风,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个交代。需知我长孙家,世代簪缨——”
“一件墨甲!二十天之内,为大舅哥你量身打造。”
李世民不等他说完,就竖起一根手指头“我知道无忌哥你这次也赢了一二十万贯,这次我只要你十五万贯的成本,赠送你一件市价至少八十万贯的墨甲。如果材料钱不够,就由我来出。”
长孙无忌顿时就把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一阵眉开眼笑“就这么说定了!”
他知道这次李世民赚的钱,至少是它的十倍之巨!此外这家伙,几乎每隔七八天时间,就会往外售出一件价值不菲的帅阶墨甲,所以没打算与李世民客气。
至于长孙家的家风?那是什么?能用来吃吗?
“对了,据说这次,天子还要在我们左右骁卫府中设左右虎贲郎将,左右折冲郎将、左右果毅郎将各三人,合起来一共十八位郎将,分领骁果。毗卢遮你现在的身份也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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