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低声说着,“大唐律,耕者守其田,工者务其业,商者经其市,各行各业不得有反”
“什么意思?”陆飞端起茶杯,挡着堂下的视线问。
李顺道,“就是说任何人不得改变自己的营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要打洞”
陆飞一听便觉好笑,这什么狗屁规矩,“那要是像他这样营生做不下去了不改行怎么办?”
李顺又道,“务农者失去田地可以租种别人的土地,手艺人小贩之流那就只能卖身为奴了”
明太祖立国之初,社会动荡不安,人口凋零,流民四处流浪,百业颓废,田地荒芜,出身低微的老朱为应对这种社会现实,禁止百姓私自离开自己的土地,体养生息,果然,这项政策很快就取得了成效,国家富强起来,于是这项政策就成了大唐朝的祖制,不管社会如何发展,这项政策始终未变。
李顺退回屏风后,陆飞对娄三甩甩手,“你继续说”
“是老爷”娄三吸了吸鼻子,道“小人营生做不下去,做工也不许,只能在家里等着饿死了,后来,后来小的便,便打起了歪主意,做下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陆飞瘪了瘪嘴,点头道,“你先退在一旁”
娄三被衙役押起,推到一侧。
“赵班头”陆飞一拍惊堂木。
大唐的祖制一个小县令是没能力去改变的,但娄三的事,那是官府压迫的结果,这事陆飞倒是可以查查,私自追加市场税款那不是哪个小差役敢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在这地面上除了汪县丞还有谁有这胆子和能力。
赵四海一直在等待着,他知道迟早这事会牵扯上自己,现在也只得硬起头皮站到堂下,“大人”
陆飞道,“娄三的说的事,你知道吗?不用我把衙役们召集起来当堂对质吧”
赵四海拱手道,“回老爷,确有其事”
‘啪’一声惊堂木响起。
“传税官到堂”陆飞道。
片刻,征税官一路小跑来到大堂,对堂上施了一礼,“下官王有财见过老爷”
“嗯”陆飞这种硬木椅子坐得久了,屁股一阵痒痒,索性直接就蹲在了椅子上,“我问你,这路边小贩要不要收税?”
王有财是这行里的行家,这点事哪有不知道的,道,“回老爷,这各处皆有不同,繁华地段为求市场井然有序,征税以张规范”
陆飞听得半懂不懂,不耐烦地摆摆手,“得得得,以后跟老爷我说话,别拽文,简单明了这多省事,我再问你,在南市口设一煎饼摊,一天要交应该收多少税?”
王有财没想到头一次回新老爷话就没得到后脸,有了紧张,尽量少说点话,免得再招来老爷的白眼,他伸出一个手指,“据下官所知,应当在三文钱,所有这些摊点都是按这数收的”
陆飞心里有些眉目了,接着问,“那好,你是税官,县里所有的税目都是经你手,我再问你,南市口是什么时候将这类税款提到二十文的?”
王有财咽着口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望了望边上的赵班头,支吾着,“下,下官不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知道?”陆飞声色俱厉,狠狠地盯着王有财。一看他那闪烁其词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扯淡,赵班头都说有这事,你个鳖犊子玩意儿敢在老爷我面脸信口开河。
王有财一搂下衣摆,‘扑通’跪了下去,神色慌张,“老爷,下官真的是一无所知”
“嘿,挺不老实呀”
赵班头这时一拱手,挨着王有财跪了下去,“大人,王税官的确不知情,这其中内情,能否容属下后衙细禀”
陆飞仔细一想也是,当着这么多围观的百姓揭露县衙里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也是在给自己脸上摸黑,吃力不讨好,况且这铁打的衙役流水的知县,当着众人给赵班头下不来台也不是一个知县应该干的事,赵班头那可是众衙役的主心骨,得到他的帮助,那能省不少的麻烦。
想到这,陆飞便朝王有财和赵班头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在一旁,接着又是一拍惊堂木,“娄三”
娄三又重新跪倒在堂下,“小人在”
早有当堂做笔录之人将娄三的供词送到了娄三面前。
陆飞道,“这是你的供词,看看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字画押了”
娄三摇头道,“小人不识字”
“那你画个圈吧”
于是娄三画了个圈,再按上手印,算是认罪伏法了。
古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签字画押对于目不识丁的人很是头疼,于是人们便以画圆圈代之,这就是“画押”,或称“画花押”。
画押的创始人,传说应该是宋朝的王安石,王某人署名的习惯是只写一个‘石’字,而且写了一横一撇之后,在撇中间画一圆圈,由于他性子急,“作圈多不圆,往往窝扁,又多带过”,因而听到有入私下议论,说他所署的‘石’字实际上是个‘反’
字,他于是便索性去掉一横一撇,余下的就剩个圈圈了,后人多有仿效,这差不多就是画押的由来。
大唐律对于偷盗罪的判罚以入室行窃致人伤亡为最重,又以所盗赃物多寡为据,这娄三先后几十次入室行窃,前后数额相加价值不菲,且对城内治安起了很坏的影响,判个三千里外充军或终生监禁都不过份,但因娄三认罪态度良好,又有悔过之心,再加上事出有因,重罪或许可轻判。
陆飞抓耳挠腮,盯着娄三的供状,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罚。
这时,李顺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的折扇在娄三的供状上轻拂了一下,一张小纸条便跃然纸上,堂下无人得见。
小纸条上竖起写有几排小楷,陆飞大致瞟了瞟,立刻喜上眉梢。
‘啪’惊堂木响起。
“嗯,啊!”陆飞清了清嗓子,“这个这个,啊,娄三听判,此案现已真相大白,类三罪无可恕,按律当充军三千里外戍边,永不回籍,不过本老爷念你有真心悔过之心,决定轻判,听好了,现判你将未售出的赃物立即物归原主,杖责四十,罚银八十两,入本县衙服苦役三年,以敬效尤,你服不服判?”
按大唐律,被告若不服原判,可以申诉,案件便会再次重审,主审官或许是更高一级的衙门。
类三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本以为这辈子是没机会再见到那个瘫堂客(老婆)了,这是一次成全了两条人命呀,他激动得连连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多谢青天泰(大)老爷,小人心服口服”
第0170章 判决()
李顺在边上直纳闷:我是那么写的吗?不过这样判到也合情合法,人都有失足之时,应当给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看来自己始终就是师爷的命。
陆飞又命人将胡大毛和因这起案子牵连进来的人都从县牢里提了出来,齐刷刷的跪满了大堂。
“胡大毛等一干人听判,真犯已经伏法了,你们都没罪了,现当堂释放,另外,你们之中被刑罚过的,回家后找医生,找郎中治治,医药费到县衙来,老爷我给你们报销,还有这期间的误工费也一并补偿,好了,都起来,回家吧”
陆飞这不着四六的一通判决,引到堂上堂下堂里堂外众人是个个瞠目乍舌,一个个都在心里咕嘟,县太爷说话咋这么个调调,怎么看也不像个官老爷在判案子,倒像是兄弟之间有商有量的聊天,不过老百姓喜欢这种官,那种一张口就是拿腔拿调的官离他们太远了。
陆飞话刚落音,立时四周一片寂静,半晌后人群开始骚乱,有人拍掌,接着又有人喊了声,“陆老爷英明”于是各种吹捧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堂下胡大毛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千恩万谢。
“不客气,不客气”堂上的陆飞生平头一次这样被人拥戴,一时也不知所措,只会咧开着嘴,拱着手连声说着,“不客气,不客气”
李顺轻轻拉了一把他的衣服,他在意识到自己是个县太爷,立即又正襟危坐起来,一拍惊堂木,“退堂”
知县后衙的小花园,花香扑面,蝉声阵阵。
一棵两人粗的大桑树,静静地长在园子里,也不知是哪任知县种下的,现在已是枝繁叶茂,撒下一片阴凉。
陆飞品着香茶,掂着腿,歪在躺椅上,眼睛微眯,赵班头和税官王有财跪在一旁,连头也不敢抬,李顺站在他身后不停在挥动着折扇。
“说吧,不是说有内情嘛,怎么都不开口了?”陆飞眼睛睁开一条缝,“也别跪着了,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公堂,面前跪着人还真是别扭”
两人慢腾腾地站了起来,王有财白着脸大气不敢出。
赵班头解下腰间的扑刀,高高托起,来回轻拂着刀鞘。
“你想干什么?放下放下”陆飞吃了一吓,刀可是危险物品。
“老爷,这把官刀是小人的爷爷那辈传到小人手里的”
陆飞眼前一亮,放下心来,料想这赵班头也不是个敢拿刀砍县太爷的人,“哟,是个古董呀,值不少银子吧,哦不,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班头顿了顿,“小人的父亲临终前将这把刀交到小的手上,说,朝廷命脉在于县治,县治命脉在于衙役,父亲要小人心里时刻都要装着一杆称,是非曲直,公道人心的大称”
一番话引得陆飞默默赞许,微微地点着头,一个班头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很不简单了,“那你心里装下这杆称了吗?”
赵班头低下头,“装了,后来又丢了”
“为什么会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丢”
陆飞一下子站了起来,“直说吧,到底是谁的主意要私加税款的?”
赵班头道,“刚才在大堂上见老爷判案,小人便看出来,老爷心里是装着百姓的,小人虽是个无官无品的班头,却也同样有着为民请命的念头”
陆飞一摆手,“别总小人长小人短的,人权懂吗?不懂呀,那就记住了,以后在老爷这自称用‘我’,知道吗,这样老爷听着舒服,继续说,说重点”
赵班头听得心里更是暖暖的,“自老爷的前任宋大人离任之后,县里大小事都由汪县丞做主,这加征的税银也是汪县丞亲自定下的,不光这个,全县但凡税目都有增调”
陆飞一定不由火起,一指王有财的鼻子,“好你个王有财,这么大的税务调整,你堂堂税官竟然说不知道?你敢糊弄老爷我?”
王有财哆嗦着正要跪下去,赵班头又开口了,“老爷,您不用为难他了,他真的不知道,这些多征的税银并没有入帐”
“什么意思?税银去哪了?”
赵班头将扑刀挂在腰间,从鼓鼓囊囊的怀中取出一个包袱,双手捧到陆飞面前,跪了下去,“老爷,小人。。。。。。我知道这是死罪,但无奈身不由已,这里是一百七十八两银子,是这半年来多征税银中的一部分,县衙里的人多少也都有份”
“不止你们这点吧”陆飞嘴角上扬,冷冷一笑。
“老爷英明,我也豁出去了,反正这班头当得也是一天到晚的受窝心气,汪县丞,余下的钱都在他那里”赵班头说得义愤填膺,大有和汪县丞同归于尽的意思。
“牛B呀,税银就这样给他分了?还是私征的,人才呀”怪不得汪县丞在县衙里大得人心,犯了天大的案子也没人举报他,合着是拿钱买了人心了,好在是这赵班头还算没把他爹留给他的那杆称完全给丢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人以后得好好用用。
李顺听得是哭笑不得,哪有县太爷出口成脏的,实在是有辱斯文,便轻声地提醒着,“老爷,慎言”
陆飞一叉腰,大有泼妇骂街的架式,“慎言个屁,来人呀,去把汪县丞给我拎过来”
王有财自知罪责难逃,身为税官,税目不明,又有知情不报,更是罪上加罪,大唐朝自立国以来,对贪污受贿罪那是重而又重,此时他直感天眩地转,眼前一黑,晕到在地。
陆飞自是不去理会,指着赵班头道,“快去”
赵班头摇着头,“汪县丞不在县衙,一大早他就去了城东赵府上,至今未回”
“不管在哪,立刻去找,叫他麻溜儿过来,让老爷我捏死他”陆飞是又气又喜,原本只是以为这汪县丞办案子差了点,小贪了点,世故圆滑了点,哪能想到他有这胆子,更可气的人全县按着人头分钱,这上任都三天的县太爷竟然一个大子都没瞅见,喜的是这回汪县丞是彻底没命数银子了,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
正在这时,汪县丞脚步稳健,一脸得意地来到了花园,边走边喊着,“陆大人,贵客到”
来的一共是四人,为首的是名年纪同陆飞不相上下,一身富贵气的青年,长得也算有模有样,只不过就是鼻子边上那处蚕豆大小的黑褐色胎记有些大煞风景,走起路来神气活现,一步一晃,少爷派头十足,那一脸精明的胡管家跟在他身后,一步不落。
汪县丞和吴子实师爷点头哈腰地正把两人往园子里请,时不时瞅了瞅陆飞,有持无恐的样子。
陆飞一见这胡管家,立刻明白了几分,想必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赵家主人,当今宁王的东床快婿,郡马爷赵青风,这汪县丞这时候把他搬出来,那事情可就有点棘手了,这两人八成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赵班头识得赵郡马,忙侧身轻道,“老爷,当先走的那位便是顶顶大名的赵郡马”
李顺一见来人,心一惊,手中折扇都拿捏不稳,掉到了地上,陆飞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便问,“李师爷,你紧张什么?”
李顺面无表情的歪嘴无声地笑了笑,他哪里能不担心,以他这些天对陆知县的了解,汪县丞是在劫难逃了,但是这案子十之八九牵扯到了郡马爷,按老爷刚才这脾气,便是宁王爷来了他恐怕也不买帐,这些人是个知县能惹得起的么。
两方照面,汪县丞便一挺胸,望着陆飞,眼神中满是不屑,道“陆大人,郡马爷来访”
李顺和赵班头忙行了跪拜礼。
到底是皇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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