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三说罢,不待蔡真反应,便转过身来,对着老国公的丧葬队伍,迎着队前那两丈高的铭旌——
屈膝。
跪地。
磕头。
“咚!”
“咚!”
“咚!”
这三次叩首,便如鼓点一般,敲击在众人心头。
第三个头磕在地上,便再也没抬起来。
他跪在那里,硬在那里,死在那里。
柴靖宇已经热泪盈眶,问身边的柴俊义道:“这个屠户冯三,还有刚才那个庄稼汉,都是咱老柴家的死士么?”
柴俊义茫然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历。
此事袁管家率领护院和壮丁,已经扫清了前来进犯的狂徒,匆匆赶到柴靖宇身边,看了一眼冯三,低声道:“大少爷所说不错。”
袁管家还是只说了一句,便没有别的解释。
但知道这一点,对柴靖宇已经足够。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冯三的本事,未必便躲不开那些射过来的箭矢,但他终究是不能逃,也不能走,只能选择死亡。
他若逃了,蔡真便会将城门口杀人的罪状,栽赃在柴家头上,勒令柴家叫出凶手。
他若是死在这里,才能让蔡真哑口无言。
因为他是蔡德章府上的屠户,跟柴家没有半点关系,他早已声称,自己是不堪知府的压榨,更看不过知府的亲友,百般侮辱已经逝世的老国公,才挺身而出,奋起反抗。
这便跟柴家没关系了。
蔡德章所做的事情,还有蔡真此时的行为,惹得天怒人怨,以至于自家长期雇佣的屠户都看不下去,在这时候蹦出来杀人,这事情传出去,怎么着也是他蔡家无理。
虽然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冯三,很可能是柴家的死士!
城门内风停云驻,天地间一片肃杀。
堵住城门的马车已经无影无踪,只有残片洒落了数十丈,还有两个轱辘丢弃在一旁,而蔡德章的骨灰撒了一地,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真是一片狼藉。
蔡真心头发凉,已经再没有胆量和力气,更没有能力阻拦柴家出殡了。
两个都头带着官兵,将城门前清扫了一下,他们本来是被柴家请来开道的,后来蔡真找到了他俩头上,命令他们撤离,这两人迫于蔡家的威势,不得不遵从,心中对柴家颇为亏欠,毕竟他们是江州人,柴家在请他们的时候,又使了大把的银钱。
两个都头带着官兵们迅速将城门口清扫一遍,首先是找了个罐子,将蔡德章的骨灰给重新装起来,当然也不免参杂了不少泥土,然后迅速将人的尸体、马的尸体也收敛了,将道路清理出来。
蔡真又重新将蔡德章新的骨灰盅抱在怀里,看着冯三跪着的身躯,脸上掠过恨恨的表情,叫道:“此人居然敢打碎家兄的骨灰盅,真是罪大恶极!将此人给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蔡真脸上一道血痕,看起来分外狰狞,谁都看到蔡德章的骨灰盅是他自己打碎的,他却赖在冯三头上。
不过,谁都没有反驳。
就连柴靖宇也没有开口,眼睁睁看着那队官兵将冯三的尸体拖走,想来冯三就算是死了,也少不了受到折辱,可能被鞭尸,也可能真的被挫骨扬灰。
这便是做人的无奈之处,虽然心知这冯三是老国公的死士,也为老国公而死,柴靖宇心中甚为感激,却不能为他收殓尸首,还要眼睁睁看他受人折辱,因为他毕竟犯了重罪,柴家若庇护他尸体,便难免被牵扯进去,反而辜负了冯三的苦心。
早在冯三出现的时候,他便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江州一屠户。
知府府中的一屠户。
53。第53章 猎尸者()
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柴家殡葬队伍重新上路,依旧黄土垫道,依旧净水泼街,依旧纸钱漫天泼洒,依旧哭声一路散落。
好不容易折腾完,不光是国公府的上下人等,就连整个江州城的世家子弟们都快精疲力尽了。
老国公下葬后,柴靖宇的生活开始规律起来。
早起锻炼,出一身大汗后洗澡沐浴,然后请袁管家来帮他针灸,下午是外出放纵的时候,毕竟身为江州第一纨绔,吃喝嫖赌、纵情声色是必修课程,就算是守孝期间,也不能荒废了课业。
到了傍晚十分,需要陪暖暖小姐共进晚餐,有时是被张姨娘请了去,更多的则是带暖暖去琴心小筑,等吃晚饭,完成给暖暖小姐讲故事的任务,便可以将她托付给宋清韵,让暖暖跟这位江州才女学习琴技。
就这么过了多日,柴靖宇别的方面暂且不说,身体是当真健壮了不少。
通过运动健身来强壮身体,至少也要三五个月才能看到效果,而柴靖宇有天生的资源,可以让袁管家为他提供针灸服务,再加上用来针灸的银针是使用丧尸枕骨浸泡过的,所以在药物刺激下,一连十日过去,原本体弱多病的柴靖宇,竟当真变得精壮矫健起来,平日里身子虚,熬不住夜,容易犯困,现在却精力旺盛,吃得好,睡得香,总还有闲情逸致和多余的精力勾画一下未来的生活,或者做一下人体研究。
又或者可以被称为尸体研究。
半夜,子时。
柴靖宇一个侍从都没有带,便下了冰窖。
柴府的冰窖不仅仅是储存冰,还有一扇门,连通一个甬道,到达一处巨大的暗室,暗室里关着一个人。
李吉为。
那日国公府爆发尸祸,黄铮发动兵变,李吉为在陷入死地的情况下,鼓动一群人突围,自己则从相反方向逃跑,却被柴靖宇先一步算计到,派了袁管家将他一举擒获,关在了这里。
在柴家上了奏折之前,李吉为是柴靖宇跟黄铮谈判的筹码,柴家和黄铮都声称李吉为死于尸祸,等到上了折子之后,柴家跟黄铮就算是绑在了一根绳子上,李吉为则成了鸡肋,黄铮便交给柴家处理。
柴靖宇跟黄铮的谈判,具体情况只有柴靖宇、袁管家和宋清韵三人知道,柴俊义和柴宏宇只忙着争权夺利,沉浸在上递了折子,等着封爵的期望之中,浑然不知柴家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回,将柴家硬生生从鬼门关里面拽回来的,是老国公时机精准的死亡,以及柴靖宇兵行险招的谈判。
本来谈判成功,上递了折子之后,李吉为失去了作用,留下来没有用处,若让他逃走,将兵变的事情泄露出去,反倒招来横祸,所以理智的做法,便是将他偷偷除掉,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只不过,还是发生了意外。
不是李吉为逃走了,而是他发生了尸变。
当时李吉为被已经变成丧尸的蔡德章抓伤,在柴靖宇的提醒下,自断一臂,本以为能够阻止尸毒蔓延,可终究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被丧尸咬伤的人,一般两个时辰内,便发生尸变,变成丧尸,而李吉为则是在整整三天之后,才发生尸变。
李吉为尸变后的状态极为奇怪,对血食没有太大的**,整个人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思维,只剩下一种动物本能,但却和普通丧尸不同。
柴靖宇顿时明白过来,李吉为不是变成了丧尸,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生化生物,在前世有人给这种生物起名叫做“猎尸者”,这种生化怪物不同于丧尸,它不吃活食,只吃死尸,当然,更包括丧尸。
丧尸是猎尸者的最爱,猎尸者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捕食丧尸而存在的,但奇怪的是,引发人类尸变变成猎尸者的病毒,却和丧尸病毒出于同源,这就让所有人都苦思不得其解。
猎尸者在极为稀少,几乎产生上万个丧尸,才能出现一个猎尸者。
猎尸者也十分珍贵,在前世猎尸者是最好的保镖,只要附近百丈之内有丧尸,猎尸者便能立马嗅到,然后便开始躁动起来,猎尸者经过训练之后,智力可以达到猫狗的程度,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它的本能,并用它驱逐和捕猎丧尸。
当然,由于猎尸者十分稀少,能够捉到猎尸者,并让猎尸者当保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放在前世,柴靖宇能够捕获一头猎尸者,只怕便要高兴坏了,但是现在……
连丧尸都没有了,要一头猎尸者干嘛?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来,李吉为这头猎尸者也是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柴靖宇还是将它留了下来,没有抛弃。
这样一来,他每日便又多了一项功课,每当深夜的时候,来到这个暗室,来训练这只猎尸者。
当猎尸者附近没有丧尸或者人类尸体的时候,它的性情还是十分温和的,在老国公还未出葬之前,这头猎尸者虽然身在地下的暗室之中,却还是能够感觉到尸体,所以一直躁动不安,一直到老国公出殡下葬,它才真的安定下来。
这才是训练猎尸者的最佳时机。
不出意外的话,只需每天半夜时分,柴靖宇来到猎尸者身前,让它熟悉自己的气味,教它做一些固定动作,让它习惯听从自己的命令,只需一个月时间,就能够成功收服这只猎尸者。
######
就在老国公下葬当日,柴俊义的报丧折子已经到了汴京。
醉心于诗词书画的徽宗皇帝并没有立即见到,而是被蔡京先按了下来。
看完折子,蔡京一掌按在桌子上,冷哼了一声。
早在柴家的折子递上来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蔡德章的死讯,柴家在他眼里,本来无足轻重,他也不怎么看在眼里,跟柴家作对,完全是蔡德章自己的意思。但蔡德章可是他蔡京的儿子,堂堂知府,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柴家,他这个当爹的怎能不气不怒?
“哼!老柴家?别以为将话说得周全,便能让我抓不到痛脚!我蔡京要折腾人,还用得着找到你的破绽?”
54。第54章 官家()
这是一座阁楼。
夜色方浓,茂林修竹影影绰绰,绕过两丛花影,黑暗中点点霓灯,描画出花木丛中一栋精致楼阁的边角,丝竹管弦声渺渺飘来,露出丝丝缕缕繁华气象。
楼阁房舍分外精美,皆是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一个小厮引着蔡京一步步上楼来,进到里边,却是几名侍儿正忙着摆放碗筷,绣屏前有数女或立活坐,纷纷艳艳围坐一对,怀抱着红牙檀板玉箫古琴等乐器,竟是个个容颜俏丽,直可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这边坐着一位锦衣玉佩的官人,旁边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胖子,案几上是两尊清溪酒酿,那官人目光灼灼,盯着绣屏。
透着绣屏,能看见一个窈窕身影,正自抚琴。
蔡京听琴音正悦耳,当下不敢惊动,只悄悄站在门后,不发一声。
直等到琴音散尽,那大官人抚掌笑道:“好!师师姑娘琴技越发不俗,这等仙音,不虞凡人有耳也!”
却见绣屏后面,那人影娉娉婷婷,转了出来,一身淡花绣袄,下衬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秀目藏媚,娇靥含春,甚是妍丽过人。
只这一分含羞带怯的妩媚,便足以另天下花容月貌尽失颜色。
这女子先向那官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谢官家金口夸赞。”然后又对蔡京福了一礼:“蔡相公,有失远迎。”
蔡京连道不敢不敢。
此处是一座青楼,而蔡京身为大宋权相,入门不敢做声,且对一个青楼女子这般恭敬,若是被外人看到,只怕要瞪瞎了眼睛。
而在大宋,“官家”是一个特定的称呼,便如唐朝时称呼某人为“大家”一样。
那位官家瞥了蔡京一眼,道:“爱卿想必是又有什么奇闻异事,又或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还是收录了什么字画臻品?”
蔡京摇头:“都不是,是有个折子呈递。”
那官人怫然不悦:“在这里,勿谈俗务。”
蔡京腆着脸道:“官家,这个折子里说的虽是俗事,道也算是趣事。”
“趣事?”那官人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你且说来听听。”
蔡京自不敢推辞,便口若悬河,开始说了起来。
他所说的,却正是江州城发生的事情,说是柴家上了折子,说整个江州城的名门贵族聚会于柴家,正觥筹交错间,便突然爆发了尸祸,有人突然丧失了神智,变成了行尸走肉,见人就咬,然后死了老国公,死了蔡知府,死了一个无为军统制。
老国公去世之后,柴家便上了折子,一来报丧;二来陈述尸祸一事;三来说明,老国公子嗣现存两脉,一个是嫡孙,生来娇生惯养,在江州无恶不作,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另一个则是庶子,为人精明,处事冷静,倒是个能够持家兴业的人,所以柴家国公想要让他承袭爵位。
说起尸祸的事情,那位师师姑娘也啧啧称奇,感叹两声当时的恐怖,又为不幸损命的人唏嘘不已,听闻蔡京的九儿子也在其中,丧了性命,便急忙安慰了蔡京两句。
蔡京则连声向师师姑娘道谢。
师师姑娘睫毛颤动,看了这位位极人臣的老男人一眼,心想这人死了儿子,居然能将这悲剧当成奇闻异事,讲出来逗官家一乐,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倒是那位大官人听了一两句,便皱起了眉头:“你说江州城的名门贵族,都齐聚于柴家?”
蔡京眸中掠过一丝诡谲,点头道:“是。”
那大官人冷哼了一声:“既非过寿,又非婚丧,就在江州召集权贵,大宋只说朝官不得结党营私,不想地方上,大门大户之间,竟是这般频繁走动,嘿嘿,江州还不是他柴家的封地呢!”
蔡京低头道:“这个……官家说得是,不说那些权贵,就连微臣那小儿子,身为江州知府,也被请了去,一起喝茶聊天,本来气氛和谐,也不知是聊到了什么,突然就剑拔弩张,先是争吵,然后又爆发了尸祸,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
蔡京有意没有说蔡德章是带着侍卫去兴师问罪的,更没有说那些名门望族,都是蔡德章请去,看他蔡知府如何杀鸡的。
那大官人道:“罢罢罢,也不论他什么尸祸不尸祸了,那柴庆既然死了,便准了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