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气候,跟秀州完全不一样。
秀州一克,通往杭州的,就是一片坦途。
童贯最精锐最亲信的军队,是王禀和刘镇两路禁军,王禀急着赶去秀州抢功,也是童贯默许的。
可现在,宋江异常果断地做掉了王禀,童贯反倒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因为他手中的精锐力量几乎就这样折了一半,本来征讨方腊都没有把握,现在若是跟宋江撕破脸,揭穿宋江谋害王禀的事实,那就等于逼宋江造反。
若放在别的时候,一个投降朝廷的草寇竟然敢第二次反叛,绝对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朝廷,不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真要是逼得宋江狗急跳墙,再来一场大战,甚至导致宋江倒向方腊,那童贯的征讨计划就会彻底化为泡影。
柴靖宇教给宋江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你一个不通政治的草寇要想对付官场上的老油条,只有让自己先跳出规则之外,然后你才会发现,原来是所谓的官场规则蒙蔽了你的眼睛——
你害怕跟童贯翻脸,害怕跟朝廷翻脸,可你想过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更怕跟你翻脸,而朝廷更加没有跟你翻脸的资本!
童贯心中憋屈到了极点,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被一个投降的草寇给拿捏住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那卢先生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帅您兵临城下,直接率军去秀州,看您携三军之威,能不能降住那条蛟龙,王禀的事情,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了,总也得让那宋公明付出点代价!”
童贯道:“好!大军开拔,直奔秀州!”
########
可童贯和卢先生还是想错了。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大军开赴秀州,你宋江身为先锋大将,总不能将主帅拒之门外吧?
只要让童贯带着大军入了城,那这里还不是童贯说了算?
可偏偏宋江还就真的敢将主帅拒之门外,声称是明教余孽作乱,城内正在搞肃反活动,为了避免王禀将军的悲剧重演,明教余孽没有彻底清除之前,绝对不敢让主帅进城,为了主帅安全着想,说什么也不能放你们进来。
童贯身为主将,居然只能在秀州城外安营扎寨,当日晚上不知砸碎了多少杯杯盏盏,兀自不能解气。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童贯怒道,“该死的宋江,我一定要取你性命!”
卢先生提醒道:“童相消消气,宋江以后一定要除掉,但现在……”
童贯道:“你去给宋江下军令,他作为我麾下先锋,说得冠冕堂皇,不让我进城也罢,我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你也该来拜见我这个主帅吧?”
卢先生道:“童相英明,他此时若敢不来,童相便能狠狠记上一笔;他若是来了,那……”
“当然是要他有来无回!”童贯一脸狰狞,“太祖爷早就说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童贯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鼾声自数里之外的秀州城传来,如同雷鸣一般,震耳欲聋。
秀州城内,宋江鼾声如雷,睡得正酣。
第406章 流氓高手()
秀州城内,七王府中。
宋江又来拜访柴靖宇,他这一次显然是来问计的,童贯两次召唤,自己身为下属,就窝在城里,不去拜见,也不将人家迎入秀州,真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而柴靖宇依旧是那个态度——管他风来雨至,我自不动如山。
宋江虽然在政治上还很青涩,但却也很有悟性,柴靖宇并未点明,只是含含糊糊跟他说了两次,他便自己醒悟过来了。
现在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不把自己当官场中人,也不将童贯当自己的上司,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童贯还没给一个确切的说法,就想要自己出城拜见,那也太不将自己当回事了吧?
宋江打定了主意不出城,倒是丝毫没给童贯留面子。
童贯听了卢先生的话,自以为得计,没想到自己碰上的根本就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主儿,反倒被对方给将住了,而偏偏人家宋江不给面子,他自己却还不敢跟人家撕破脸,这一回当真是颜面丧尽。
卢先生这日被童贯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虽说用这个计谋,也是童贯自己的决断,但这个法子是你卢先生指出来的,一旦出了问题,还不找你出气?
但童贯骂了卢先生一通之后,还是问了一句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如今秀州城进不得,难道要灰溜溜打道回府不成?”
卢先生苦笑道:“都是属下考虑不周,没想到那宋江是个混不吝,居然当真不管不顾,如今这般局势,也就只能……童相只能按照他的说法,给官家上一道折子,就说那王禀被明教余孽所杀,而宋江破城立了大功,请官家将宋江封为东路军主将。”
童贯眉头直跳:“将他封为东路军主将?哼!真是岂有此理?他想得美!”
卢先生默然不语。
童贯见卢先生这副表情,当真是郁闷不已,生气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没办法,只得对卢先生道:“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可我堂堂枢密使,居然被一个草寇给拿捏住了,真是憋屈!”
卢先生道:“童相既然觉得憋屈,不妨再调拨给他一路兵马。”
童贯愣了一愣,怒道:“你说什么?请官家封他做主将也就罢了,还要调拨给他一路兵马?”
卢先生先前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却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了,可见此人在童贯手下当谋士,也是习惯了被呼来喝去,有时候主子拿他出气,他也是习以为常。
卢先生对童贯道:“童相不必生气,那西北番军董长空这些年立下不少功劳,对禁军很是不服,这次在军中也只是听从童相您的指派,此人持功自傲,目中无人,就算是王禀和刘镇,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窃据高位徒有虚名的幸运儿罢了,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总是听调不听宣,甚至有时候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真是让人头大如斗,全军除了童相之外,就没一个能被他放在眼里的,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将他划拨到宋江麾下,您觉得如何?”
童贯怔了一怔,问道:“可他的品级可不比宋江低啊!”
卢先生道:“品级能说明什么问题?当初让王禀担任东路军主将,他的品级,也并未比宋江高,至于这一次将董长空派到宋江麾下,要的就是他的品级不比宋江低。”
卢先生话中的意思,童贯自然是听得出来的,不过童贯依旧有自己所担心的事情:“那董长空又不是傻子,我将他指派给宋江当副手,其中的用意他稍加思索,就能看得明白了。”
卢先生笑道:“童相,此计乃是阳谋,就算他能看得明白又能如何?人的本性是改都改不了的,那董长空的本性更是改不了!就像是草原上的马鹿,明知河中有鳄鱼,依旧不得不去河边喝水一样,那董长空就算明知童相这一手是要挑不离间又能如何?难道他还真能改了自己的性子,任由宋江驱使不成?”
童贯略一思虑,便觉得卢先生说得丝毫不错。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董长空是什么样的人,童贯看得非常明白,此人本事是确实不俗,麾下更是不乏猛将,他和西夏交战多年,手中握着一支经过千锤百炼的百战之师,是那种只要朝廷给一道旨意,让他节度一方军政,他就能割地称王当土皇帝的猛人。
这样的家伙,就连禁军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将马匪出身的宋江放在眼里?
就算他知道童贯派他给宋江当副手是不怀好意又能如何?以他的性子,就算明知是挑拨离间的计谋,他也会乖乖上当。
因为这种人,根本容不得别人骑在他头上!
童贯心满意足地点头——
就这么办!
########
童贯将折子送去了汴京,内容主要有三点:
其一,宋江大破贼军,攻克秀州城,立下南征第一功,童贯身为兵马大元帅,自然要替麾下的先锋大将请赏;
其二,原定的东路军主将王禀进入秀州之后,贪图享乐,放松警惕,不慎被明教余孽刺杀,且遭到明教余孽反扑,麾下精锐损失大半;
其三,宋江攻城拔寨,屡建大功,可堪大用,推荐为东路主将,并建议将西北蕃军董长空调给他当副将,补充军力,进取杭州。
童贯不愧为赵官家身边的宠臣,上奏的折子不日便得了批复,很快圣旨便降了下来。
南征已经初步告捷,圣上龙颜大悦,凡是童贯所请,简直是无有不准,于是宋江极为顺利地被封为东路军主将。
秀州城内,宋江收好了圣旨,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王禀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怕这军中有眼光点的将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实情一旦在朝堂上公开,他只能和大宋朝廷反目成仇,成为屡教不改的典型,两面三刀的叛徒,但这道圣旨一下来,那王禀的死就被定了性,谁都不敢再翻出来说事,此事总算是揭过了。
收到这圣旨的时候,宋江对柴靖宇当真是感激到无以复加,也钦佩到五体投地。
宋江以前纵横江湖,以为自己已经是极不守规矩的了,但经过此事他才知道,能跟童贯这等纵横捭阖的官场老油条耍流氓,还能在赵官家身上揩一把肥油的,才是真正的流氓高手。
第407章 眼高于顶()
宋江麾下都是些江湖草莽,在政治上毕竟眼光有限,这圣旨一下来,听闻那皇帝老儿不仅没有降罪,还封了宋江哥哥当东路军主将,这帮梁山好汉们一个个喜不自胜,纷纷跑去恭贺。
宋江却知道凡事都不简单,董长空的名头,宋江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说人家资历远在自己之上,就算是手下骄兵悍将,也未必便比自己弱了,让他给自己当副手,人家会愿意么?
宋江对此忧心忡忡,每当碰到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总是会想到柴靖宇,忍不住想要求助于对方,只不过宋江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一直将自己当一个学生,只能按照柴大官人给的指明的方向走下去。
他需要自己的判断和决策,四十岁的男人了,在政治方面依旧稚嫩,他需要成长,相信柴大官人也需要他成长。
虽然柴大官人是个闲散国公,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在大宋掌控实权,但宋江却能看得出来,这位宣国公不可能一直做“池中之物”,他就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宝剑,迟早要绽放他的光芒。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在宋江眼里,柴靖宇年纪轻轻就这般才干,绝非等闲之辈,因为身份的原因,当不了治世之能臣,但只要给他一个乱世,他必然就是一带枭雄!
封建社会,人和人的地位差距,绝对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奋斗,就能够轻易消弭的,不管宋江麾下有多少人,不管他曾经干出了多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但在柴靖宇面前,立马就低了一头,且不说自知本事不如对方,仅仅是身份的差距,就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抱人家大腿的想法。
虽然柴靖宇只带了十来个人,而且整日里只是混迹在宋江的军队里,但宋江还是有一种是自己投奔对方对方的感觉,仿佛就像是柴靖宇收留了自己一样,而且他必须要拿出一定的实力,要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才对得起对方的赏识。
至于董长空
宋江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要会一会这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西北悍将,不一定要折服对方,能够相安无事,便已经很好了。
########
韩世忠现在的心情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那位统军大元帅究竟出的是什么主意,居然将这支西北蕃军支配给了宋江,还将那草寇给扶上了东路主将的位子权国。
别说是董长空心中不服,就连韩世忠也觉得憋屈,作为董长空手下的将领,韩世忠也参加过不少针对西夏的战役,他们这一支蕃军在西北也是横行惯了的,自觉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这次居然让一个投降了的强盗头子给他们当主将,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西北蕃军。
当兵当得久了,难免一身痞气,更不乏争强好胜的心性,一支军队要有争强好胜的秉性,才能够称为一支虎狼之师,否则你连争的涌起和**也没有,还打什么仗?
董长空的军长中,简直就是一片骂娘声。
都是骂宋江的――我们为大宋曾经打生打死,说是抵御外侮也好,说是争取国家利益也罢,怎么都是真正立了功的,那宋江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强盗头子走途无路,投降了朝廷之后,赐了高官厚禄且不说,居然还爬到咱董将军头上去了,什么玩意!
当然,这些破口大骂的人,或是因为集体荣誉感受到了羞辱,所以才愤懑不已;但更多的却是知道董长空的性子,在这时候大骂宋江,就是讨好董长空,这种浅显的拍马屁方式,在董长空面前,往往百试不爽。
董长空性子高傲,军中那么多将领,就没几个能够被他看得上的,朝廷的圣旨一下来,西北蕃军差点就没炒翻天,纷纷说要给宋江一个好看。
董长空也很是郁闷,但他也足够精明,精明到一眼就可以看穿童贯打的是什么主意。
“嘿嘿,还真将我董长空当成愣头青了么?”董长空冷笑了一下,距离他身边不远的韩世忠却听得清清楚楚。
董长空咳嗽一声,整个军帐之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很多人刚才还口沫横飞,一副义愤填膺的盛怒难遏的样子,这时候却都是神色严肃,看向董长空。
董长空道:“你们都给我听着!宋江作为东路军主将,我等要听从他的指挥,这是圣上的意思,咱按照规矩来就是了,谅那宋江也不敢当真对我颐指气使!”
下面有人问道:“童枢密使已经离开秀州了,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率军进秀州城,休整三日,然后就一路南下,进取杭州,董将军,您说这秀州城内,宋江还会给咱们留地方么?”
董长空道:“等着瞧好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