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位一定就是那位秦王江川，果然很是高大。
他等着他俯首称臣，等着他开口三呼万岁，可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人影依旧沉默着，也没有一点要向他这个皇帝行礼的意思，反而好像是在打量他一样。
时间慢慢的流逝，皇帝心中的期待和激动逐渐变成了不满，愤怒，怒气在他心中开始快速的发酵起来。
从来没有那个臣子敢这样对他，从来没有那个臣子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无礼。
袁崇焕是两朝老臣，战功赫赫，可是又能怎么样，最终还不是死的那么惨？
周云逸诽谤朝廷，诽谤自己这个皇帝，在朝中素有清名又能怎样，还不是一顿板子被打死在了午门？
温体仁，周廷儒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天下赫赫有名的老臣，可是还不是都被朕扫罗尘埃？
这天下无论再残破，那也是朕的！朕终究还是这大明的皇帝，还是这天下的主人，谁都不能轻视朕的威严。
所有轻视朕的威严的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你秦王也不能！你不要忘了，你这个秦王还是朕封的。朕能封你为王，也能让你成为庶民，让你成为阶下之囚！
年轻的皇帝因为秦王江川这种无声的轻视而龙颜大怒，他感觉到自己作为皇帝威严彻底受到了冒犯，他的怒火如火山发酵一般在迅速蓄积，怒火已经快要彻底冲垮他理智的堤坝。
他几乎要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什么人了，要忘了眼前这个人跟那些屈服在自己皇权下的臣子有什么区别了。
或许他没有忘，只是他不了解眼前这个人。他以为他接受了他的册封，相应了他的勤王诏书，带着兵马从辽东来了，那就是接受了臣子这个身份。
可是他不懂，眼前这个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想过要当别人的臣子。他的目标是要天下所有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生活的人都成为他的臣子。
皇帝脸色涨红，好像一只被烤熟的龙虾一样通红无比，他的手紧紧抓着刻着金龙的龙椅副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死死的盯着下方那个人。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秦王江川肯定已经被皇帝震怒的目光烧的千疮百孔了。
就在皇帝的愤怒要喷薄而出的时候，下面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生气，很愤怒，因为你觉得我蔑视了你作为皇帝的威严，对吗？”
江川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就跟两个人拉家常一样，声音穿过空寂的大殿落入皇帝的耳中，让他一脸愕然，喷薄欲出的怒火忽然卡在了嘴边，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八十二章 句句诛心（）
江川似乎看见了皇帝愕然的表情，其实从他的角度去看，对面的皇帝只是一团模糊的晦暗不清的身影。
这其实也是这座宫殿设计的原因，让皇帝在臣子面前保持神秘感，跟戴墨镜不让人看见表情道理差不多。
江川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入京之后他该如何与皇帝相处。
他现在并不打算废掉皇帝，自己坐上那个位子。说实话，那个位子早一天晚一天坐上去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且他一直觉得，实力不够，地盘不够的时候坐上那个位子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虽然如此打算，可是他也不打算在皇帝面前虚与委蛇，保持一个臣子的形象。
有人劝过他，说是王莽谦恭未篡时。可是江川却不想当王莽，他现在是要做曹操。他没有心情也没有耐心每天在皇帝面前，在百官面前扮演一个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的权臣。
他留着皇帝，只是因为他还有存在的价值。当然这个价值的意义就相当于一个吉祥物而已。
作为吉祥物，最好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插手，该吃吃，该喝喝，好好活着就行。需要你出面的时候你就出面，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好好待在你那一亩三分地里。
所以他打算跟皇帝聊一聊，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如果聊得好，皇帝想通了，那他就可以继续做他的皇帝。至于能做多久，那要看情况。不过江川倒是可以让他性命和衣食无忧。
如果聊的不好，江川也不介意换一个人来当这个皇帝。毕竟姬家子孙还有不少，找一个听话的上来还是很简单的。
搞定了皇帝这边以后，他还要很多事情要做。
江川向前继续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道：“你应该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没有了爪牙的老虎可能就是病猫，没有了实力，没有了疆土，没有了威信，没有了臣子的皇帝还是皇帝吗？还能保持皇帝的威严吗？”
“你以为臣民百姓敬畏的是你，不，他们敬畏的是你屁股下面那把椅子。敬畏的是支撑着那把椅子的无数刀枪火炮，精兵悍将。而这些，你现在还有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剩下一个皇帝的名分而已。”
皇帝的身子开始发抖，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你想过没有，你若是没有生在皇家，你若是不是太子，你的人生又会是怎么样的？可能是被蝗虫一般的流寇杀死，也可能是被流寇裹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然后莫名其妙死在某一场战事之中，最后成为一堆无人知晓，甚至都无人收敛的白骨。”
江川的声音依然很平和，可是听在皇帝的耳朵之中却犹如北疆的寒风一般冰冷彻骨，他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当然命运没有假设，你现在的确是皇帝，是万人敬畏的皇帝。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自己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吗？你面对汹涌而来的流寇束手无策，毫无办法，你面对穷凶极恶的满清鞑子更是为之色变，瑟瑟发抖。你能做什么呢？”
“你以为你自己做了很多维护皇权威严的壮举，可是在天下人看来，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昏君之举。你因为听信流寇的离间之言而千刀万剐了忠心耿耿的袁崇焕，自毁长城，亲者痛，仇者快；你杖毙了直言进谏，耿直不屈的周云逸，你以为打死他就能堵着流言蜚语，却难道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能打死一个周云逸，难道也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江川话字字诛心，如同一柄尖刀一样刺入了皇帝心中，他终于彻底失态，猛然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叫起来：
“你闭嘴，你给朕闭嘴！朕是大明的皇帝，真是天子。朕让谁死，谁就得死！袁崇焕，周云逸都是奸臣，祸国之臣，朕处置他们那是顺应天意，何错之有？悠悠之口？朕要在乎那些贱民的看法吗？谁敢诽谤君父，就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皇帝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尖利变形，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
看着激烈失态的皇帝，听着他的狂妄之言，江川并没有动怒，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甚至他能理解他的愤怒和失态。其实，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个可怜人。他本来是是没有机会当皇帝的，可是他们姬家短命的诅咒让他前面的几个哥哥都早早夭折，一下子将那个人人向往的至尊之位摆在了他的眼前。
只可惜他没有赶上好时候，他面对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局面。他没有乃祖甚至乃父的气魄和能力，根本不具备力挽狂澜，成为中兴之君的素质和能力。
他的表现更像是一个骤然掌握了武器而乱砍乱杀的熊孩子，敌人没有杀死，倒是先干掉了忠心耿耿护在他面前的自己人。
“你，你难道忘了你这个秦王都是朕封给你的！你如今却对朕如此不敬，你是要做什么，你是要谋反吗？你不要忘了，朕能让你封王，朕也能剥夺你的王爵！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朕可以给你，就可以全部收回来！”
皇帝此刻的样子就如一个恼羞成怒的孩子一样，跟小伙伴吵架之后，便哭着喊着要把昔日给别人的一颗糖都要要回来。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自己那颗糖，你是不可能过的幸福的。
就像江川的王爵，若是没有他的册封，江川便什么都不是。
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有的只是大声的咆哮和发泄，用大吼大叫来掩饰他的恐惧，维护他的最后一点作为皇帝的尊严。
江川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平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安静下来。
整个大殿之中都是皇帝愤怒的咆哮声，没有一个人进来，整个世界安静的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不知道过了过久，皇帝的咆哮声终于小了下来，慢慢的他失去了力气，颓然的慢慢坐在了龙椅上，绝望的泪水从眼眶涌了出来。
江川走近他，站在台阶下面，看着上面这个穿着龙袍哭泣的可怜虫，淡淡的道：“上面那个位置太高了，风太大，坐着太冷，你承受不住的，还是经常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比较好。你要是想活下去，我会给你机会，你只要听话就行。若是你不愿意听话，那我就换个听话的人上来。就这么简单，你好好想想。”
说完之后，江川便不再看皇帝，转身大步的向着殿外走去，阳光迎着他的脸照射进来，从背后看去，恍若天神一般。
第八十三章 人性之光（）
江川大步走出乾清殿，明媚温热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马上要升到中天的的太阳，笑了起来。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这大明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明了。
身后幽深空旷的大殿内传来了皇帝崩溃疯狂的叫骂呐喊声，既有大骂他江川不忠不孝的，也有骂群臣误君的，还有向着姬家的列祖列宗哭诉的。
唯一没有的就是忏悔自己的错误的。
江川叹了口气，人总是到了穷途末路，生命最后的时刻恐怕才会反思自己平生的错误。这个时候，这个可怜的皇帝只是一个怨天尤人却无能为力的失意者。
看着江川高大的身躯一步一步的走下乾清殿的台阶，魏忠贤畏惧的立刻跪倒在地，默然不语。
皇帝疯狂的叫骂呐喊声让他忍不住的心惊肉跳，他生怕这叫骂声让秦王震怒，从而让天家罹难，引来大祸啊。
听着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进，魏忠贤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秦王殿下了，可是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让他畏惧不安。
他跪在地上，眼睛的余光望着那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自己眼前，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江川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穿蟒袍的这位老太监，一时没有说话，但是却更让魏忠贤如芒刺在背，但是他却依然一动不敢动。（注：明朝后期，皇帝会经常给一些宠信的大臣赏赐一些特殊的礼服，譬如飞鱼服，斗牛服，甚至蟒袍等。飞鱼服是档次最低的，斗牛服较高，蟒袍则是皇帝能赐给臣子最高等级的礼服了，这是一种极致的荣誉。”
江川看看跪在眼前的这个老太监，目光又移开，看向了各处的重重宫墙以及各个大殿宫室的飞檐翘角，目光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忠贤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的将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带着哭腔恳切的道：“殿下，殿下，老奴求求您，求你不要跟皇上一般见识，不要为难皇上。您说过要保全皇室的，您答应过老奴的，您是天之骄子，您一言九鼎，老奴求求您了！念在老奴对殿下还有点微末功劳，老奴求您了！老奴什么都不要，只求您手下留情，老奴愿意找一处山林茂密之处伺候皇上，再也不出现在世人面前。殿下，只要您不为难皇上，老奴什么都愿意做啊……”
瞧着魏忠贤的模样，江川很是有些意外。
他本来对这些阉人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自古到今，这些阉人的名字几乎都是跟祸乱朝政联系在一起的，无论是从秦代的赵高，还是中唐晚唐时期的各种宦官专权，还是明朝权倾天下的刘瑾，魏忠贤等，无一不是奸佞的代名词。
若非为了在皇帝身边有一个眼线，他也不会用魏忠贤。
如今这京城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自己独掌大权了，魏忠贤其实已经失去了他的作用。
魏忠贤之前的表现让他以为这个人跟他熟悉的那个历史上一样是一个权力欲望旺盛的阉人。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太监竟然会对一个注定要被废掉，甚至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皇帝如此忠心，竟然愿意舍弃一切陪着皇帝隐居山林之间。
他素来知道皇宫里这些太监都是戏精，难道这厮又是在故作姿态，以让自己对他另眼相待吗？
江川神情微动，没有立刻表态。
经过这一年的经历，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别人说什么他就会信什么的年轻人了。
魏忠贤看着江川不说话，将额头更是重重的一下一下的磕在了青石板上，额头的皮肤很快就被擦破了皮，血流了出来，顺着他的眉毛脸颊往下流淌。
魏忠贤似乎意识不到疼痛，依然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血很快糊满了他橘子皮一般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头上的冠帽都因此掉在了地上，原本梳的油光整齐的花白头发也变得散乱起来。
看着魏忠贤这个样子，江川也不禁为之动容。
他现在相信这个老太监的确对皇帝是忠心耿耿的。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魏忠贤这个老太监虽然也有私欲，之前也会背着皇帝给自己当眼线，这是人性里面的自私。
可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却也是人性，只不过是人性之中的光辉点。
“魏公公，皇帝这辈子可能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重用了你。你去劝劝他，晚上的御宴要正常出席。到时候本王希望能够听到想听的话，不希望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这个天下，不是他能掌握的，你要让他明白，能好好的活着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一个人的欲望超过了能力，只能引来杀身之祸。去吧。”
江川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赞赏之意。
魏忠贤停住磕头，如闻纶音一般猛然抬起头来，却看到江川已经向着乾清门外走去了。
他愣了一下，急忙激动的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下，然后急忙起身，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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