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边抬着橹盾,已经靠近至鸟统阵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身前那沉重的盾面,被铅弹打得坑坑洼洼,表面的柏木板破了许多洞眼,内层的松木,也有几处破损,虽然还未到被射穿的地步,但如果鸟统的射击再来上几轮,橹盾恐怕坚持不住了。
一千杆鸟统的射击,毕竟不是挠痒痒的玩具,再强的盾牌,在集火射击之下,也会被打穿,距离再近,橹盾已经不能保证躲在后面的人,不会被枪弹所伤。
“放盾!放盾!守住这个距离!”祖边厉声高喊,身边的人将他的话,一个接一个的传递下去,百面橹盾,同时止步,停了下来。
“摧山弩呢?开始射击!”祖边冲身后喊道。
身着白袍的战兵早已手持连弩,站在橹盾后面,只待命令,他吼声一出,白袍兵们同时扬起手中的摧山弩,呈四十五度的抛射角度,一百五十具摧山弩,排成一个横排,扳下把手弩机,一千五百只弩箭,在短短一息间,化为一场箭雨,漫天向前方扑去。
摧山弩是手动扳动弩机,弩箭的威力,全靠手臂用力拉动把手扣弦,故而射速虽快,威力却不是十分强大,有效射程很近,四十步的距离,已经是杀伤极限,又是抛射,虽然借助了一点势能,但如遇上披甲的对手,效果并不好。
可是对面的鸟统兵,身上穿的仅仅是鸳鸯战服,还是夏季的布衣,连棉甲都不是,头上戴着红缨毡帽,防护效果近似于无,所以当兜头的箭矢砸下时,顿时激起一阵慌乱。
“是弩箭!土蛮的弩箭射来了!”
有眼尖者高声叫了起来,官兵们抬头一看,头顶上果然乌压压的一阵箭雨正在落下,箭头闪闪的寒光清晰可见,那是在粪便中泡过的毒箭头啊!
鸟统兵的标准武器配备,是一杆鸟统,一个火罐,一个弹袋,一把腰刀,唯独没有盾牌,面对箭矢攻击,除了东躲西藏的找掩护,别无他法。
可惜此处谷口空旷,都是平地,到哪里去找掩护?鸟统兵们的惊叫声中,上千只箭矢落了下来,射中不少人没有甲胄保护的身体,血花迸溅,惨叫声连起,硝烟中腾起一层血雾。
前几排的统手,立刻倒了一大片,剩下的几个运气好的,也连滚带爬的朝后奔去,后面几排的更是慌慌张张的往后急退,慌乱中,谁也顾不上装弹射击了。
保命要紧,先把这场箭雨躲过再说。
站在第一排的带队千总,脑门上被插了两只箭,箭矢深入头骨,只有箭尾羽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他圆睁着双眼,瞳孔中满是不可思议的色彩,怎么会?我怎么会死在这里?土蛮不是些只知道砍柴的土民吗?
看着千总的身躯在箭雨中轰然倒地,目睹上官身死的鸟统兵们更加惶恐了,大叫一声,丢了鸟统,不管不顾的向后退去,拥挤在狭窄的谷口空地中,拼命把自己的身子朝同僚的身后躲藏。
牛思成被亲兵们的盾牌护在中间,脸色惨白,面无人色,他眼睁睁的看着前队被弩箭射成一个个刺猪,茫然不知所措,除了一个劲的喊着“射击射击!”就没别的话了。
一将无能,连累千军身死。
趁着官军混乱的功夫,祖边只觉身前鸟统射击一停,立刻扛着橹盾站起身来,一迭声叫着:“快快快!都给我起来,疾步前进!趁这功夫再靠近,再靠近!”
停下的盾墙又一次站起,成百民壮喊着号子,咬牙扛起沉重的橹盾,随着祖边的步伐,加快行进,以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的速度,急剧向前压去。
摧山弩一盒十矢,射光了就得换箭盒,白袍战兵们也不去更换,纷纷将弩箭挂回腰间,左手持长枪,右手探手从身边布袋中摸出一个竹筒,紧跟着橹盾,继续前进。
借着官军的混乱,盾墙靠近得很顺利,除了零零散散的几声枪响,再无阻拦,很快的,两边的距离进一步缩短,已经接近至二十步的距离。
这时候官兵鸟统阵已经弄明白了,对面的弩箭似乎只有刚刚那么一轮,射过了就没有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这是大好事啊,没了弩箭的威胁,牛思成的队伍又稍稍冷静下来。
“列阵,列阵,放枪,放枪!”
下级把总们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喝着,已经不能再往后退了,最后的人已经贴到了一线天的谷口山石上,再往后,就是堵塞山谷的乱石堆,挤到那里面去,更不可能有活路。
所谓打胜仗一窝蜂,打败仗也是一窝蜂,就是这时代官兵的真实写照,乱作一团的人群,想重新恢复井然有序的阵列,那必须是百战强军才能有的本事,牛思成的队伍,无论如何也没达到这个高度。
混乱的官军勉强站成一排,列不成列行不成行,大家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举起手中火统,拼命的塞着火药铅子,用通条不要命的一阵乱搅,然后端起来就放。
“轰!”
一个鸟统炸膛了,统手满脸开花,一身的鲜血,倒在地上乱滚乱叫,两眼变成两个血窟窿,凄惨的痛呼声让其他鸟统手心惊胆战。
“别管他!都他妈放枪,射击,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把总们挥舞着腰刀,疯狂的喊着。
正在这时,已经抵近二十步距离的橹盾墙,又一次停了下来。
橹盾后震耳欲聋的“杀敌”喊声也短暂的停下,诡异的静默出现在两军之间。
稀稀落落的鸟统声中,牛思成有些傻了,他弄不明白,对面那帮土蛮又要做什么。
王欢的人没有让他想多久,下一刻,一百多个竹筒从橹盾后面丢了出来,竹筒上有火绳“吱吱”的冒着火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迈过二十步的距离,迎头砸来。
这是什么东西?大号爆竹吗?
把总们初初一惊,待看明白之后又略略放心,不是弩箭就行,这竹筒看上去只不过一尺来长,能装多少火药?大不了能吓吓人罢了。
竹筒噼里啪啦的掉在官兵群中,鸟统手们本能的躲开,奇怪的看着脚下冒着烟的竹筒,有好事者,还想伸手去捡。
就在这时,无数声堪比红衣大炮打响的爆炸声起,那一个个不起眼的竹筒,剧烈的炸开,黄色炸药的冲击波四面扩散,一朵朵黑色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在天上汇成一片黑云,铁钉碎石像铅弹一样四处横飞,穿透血肉,撕裂着一具具身体,人类的四肢内脏、头颅鲜血,随着爆炸向八方迸飞。
上千人的鸟统队伍,就像被一头黑色的巨兽吞噬,笼罩在黑雾中,红色的血液不断在黑色中闪现,无人能幸免,无人能躲开,只要在爆炸范围内,全都化作一团肉泥。
(本章完)
第122章 意料之外()
此刻在黑山谷的另一端,杨展正黑着脸,隔着一线天中乱七八糟堵塞着道路的巨石,仔细听着山谷那边传来的声响。
他是在炸山后的第一时间,骑马从中军过来的,那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怎么听怎么不对,到了前军一看,果然不妙,狡猾的蛮子,居然想到炸山堵路,让自己大军无法通过。
看到山谷前逗留的前军,杨展略感欣慰,前军没有进入山谷,没有被山崩隔断,就是大幸,虽然土蛮断了去路,自己的军队也没有损失,大不了另寻去路罢了,土蛮耍小聪明,难道就能挡得住大军兵锋?旱路不通,退回去再走水路一样,不过多费时光而已。
等到他四下里一望,发现自己小舅子牛思成的身影迟迟不见,前军的人数似乎也少了一些,才顿感不好,前军留守的几个千总,畏畏缩缩的向他一禀报,言说牛思成牛将军已经带领一千鸟统兵,在山崩之前已经穿谷而去,杨展两眼一黑,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
稍后他清醒过来,雷霆大怒,头一件事就是把前军剩下的几个千总全都绑了,捆作一团下令督阵官鞭打,那几个千总也垂头丧气,主将被陷,他们作为麾下军将却安然无事,自然逃不过军法的。然后,杨展就下令前军剩下的两千人,放下兵器,去给他搬运一线天中堵塞的石头,如果不能搬出一条通道来,两千人全都不要回去了。
而他自己,则巴巴的站在谷口,用心听着山谷那边传来的声响,揣测着战局。
生气归生气,不过他气的,多半是牛思成这蠢货,不听安排,自作主张的仅仅带着鸟统兵就先行过去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虽然土蛮不足为虑,一千人过去也能打个大胜仗,但如果碰上的是张献忠呢?又当如何?
杨展的副将来到他身边,察言观色道:“军门不必担心,牛将军韬略过人,勇冠三军,麾下又是悍勇儿郎,虽然被断了退路,不过一样能扫清土鸡瓦狗般的山蛮,说不定等我们挖通山道,牛将军已经打到了万寿谷,夺了土堡寨银矿呢。”
听了这话,杨展心中稍稍痛快一点,长吐一口气道:“你不必为他说话,我这小舅子,有几两本事本将最是清楚不过,我气的是他不听我将令,自行其是,如果真的遇上劲敌,如他这般,早晚不是被敌军打死,就是被上官军法从事,如何上得了台面。”
叹口气,他又道:“罢了罢了,我本想让他这次立回大功,也能拜将登坛,光宗耀祖,既然他这般不争气,等回去,老子就撤了他职务,回去守着产业度日算了。”
副将偷笑,心道你那小舅子早就不是个东西,你如此偏袒宠幸,早晚把你个老头子也牵连进去,你明白最好。
嘴上却说道:“军门不必如此,牛将军吉人天相,福将一员,喏,你听,这枪声多密集,饶是土蛮举全境之人,也抵不住牛将军虎威啊。”
说话间,正逢鸟统队列阵开枪的时刻,炒豆子一般的枪响如雷贯耳,隔着一座黑山谷都能感觉到那凌厉的杀气,听着枪声,杨展和众将都是一片宽心,喜色满面。
杨展甚至想到,就算黑山谷落石塞道,自己过不去,只要牛思成在那边凭着一千人,一路势如破竹般直抵万寿谷,夺了银矿,自己同样大功一件,牛思成不遵将令的事情,也能看在他能夺矿立功的份上,暂且饶了他吧。
嘿嘿,土堡寨银矿日产千金,自己该怎么花呢?最好向曾英行行贿,送上一些奇珍异宝和绝色美女,请他将这银矿的管理之职让牛思成担任,这样一来,自己家的财源不就滚滚而来了吗?
哈哈哈,杨展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可惜军中无酒,不然一定要豪饮一杯尽兴,恰在此时,山谷那边有鼓声大起,枪声由密转疏,渐渐消停下来,众将一振,纷纷出言道:“军门请听,枪声渐渐稀疏,想来必是牛将军杀尽了土蛮,正在奋起余勇,追杀余寇,可喜可贺啊。”
杨展也春风满面,得意非常,不住口的喝令前军将士,加紧挖掘,一定要把山道挖通,他已经急不可耐,想要纵马奔到银矿之地,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
可是五百斤黑火药爆炸的威力不是盖的,夸父山几乎半个山头都被削下,堆满了一线天内,那重达上千斤的巨石岂是人力就能搬开的,累得浑身大汗的军士,反而被塌下的余石砸伤了好几个,忙了半天,仍然一筹莫展。
杨展心急火燎的在原地转着圈圈,等了一会,却又听到山谷那边,有剧烈的爆炸声起,震得他心头肉跳,猛地顿了下来。
爆炸声一下接着一下,似乎是许多红衣大炮在轰鸣,经久不息,良久之后才停止,随之就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静,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抬头看去,只见一股黑云在山谷那边升起,弥漫了半边天。
杨展和身边的人都呆住了,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的黑云,木桩般僵立。
半响,杨展缓缓开口,哑着嗓门问道:“我军中,有这般厉害的火器么?”
身边的副将看向其他人,无人敢吭声,只得硬着头皮低声应道:“这个,好像没有吧。”
杨展困惑的扭头看向他,有些不安的再问:“那这是什么东西?”
副将张大着嘴巴,无言以对。
一种不祥的念头在杨展心头升起,呆立原地看了一会黑云,双眼目光渐渐凌冽起来,疯了一般冲着被捆着的前军千总叫道:“松开他们!让他们去挖山,不在今天之内把山挖开,老子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亲兵慌忙上前,松了绑,几个千总屁滚尿流的叩头谢恩,忙不迭的滚去挖山了。
杨展又回头向副将怒喝:“选取善于攀山之兵,从悬崖上爬上去,看看虚实,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副将一颠,连忙应声领命,去选取士兵了。
余下的将领,互相对视一样,悄悄的同时退了几步,这个时候,傻子也看得出来,山那边的情况有些不对头了,牛思成带的是鸟统手,不是炮兵,这股直冲云霄的黑云,不可能是鸟统发射所能产生的,牛思成,一定出了什么事!
可到底怎么了?无人能回答。
难道真的一千鸟统兵被土蛮灭了?这个念头,众人想都不敢想,那怎么可能呢,白杆兵全盛时期,也是靠长枪阵克敌制胜,没听说过石柱土蛮还使用过火器。
而且观那黑云,怕是数千斤的黑火药爆炸效果,秦良玉有那么多火药吗?就算有,难道牛思成是傻子,站着不动看着土蛮靠近点火引爆炸药?
(本章完)
第123章 打扫战场()
牛思成不是傻子,但是现在,也吓得跟傻子差不多了,灭虏弹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炸开,猛烈的爆炸将他手下近两百人飞上天去,变成血肉残肢,漫天血雨落下,一只断手就掉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他浑身颤抖。
他见过血,杀过人,并不是见了死人就害怕的角色,但是这个样子杀人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一个个不起眼的竹筒,明明那么小,怎么落地后就能像攻城的火龙车一样威力巨大?两百人的阵列,如风吹稻草,在火光中顷刻间化为乌有,血流满地,救连铁制的鸟统,也在爆炸中扭曲变形,笔直的枪杆子******一样成了废铁。
亲兵们在咆哮,挥舞着腰刀盾牌不住口的喝令鸟统手们重新列队,拳打脚踢的把潮水般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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