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人大刺刺的站在城门中间,自己派去守关的人则畏畏缩缩的站在两边,神色慌张,隐隐有喝骂之声传来,参杂着不少粗言秽语,还有马鞭抽动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因隔得较远,看不大真切。
王欢眉头一皱,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心头不安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脚下不禁加快了几分。
关楼处,有几根立着的高大木杆,本来是用来悬挂灯笼火把,夜间照明用的。这时候,有一个人被反绑在上面,披头散发,身上麻衣被抽的一条条一缕缕,遍布鞭痕,血从鞭痕中渗出,染红了满身,触目惊心。
被打的人紧咬着牙关,虽然表情痛苦,却强忍着不发出一声惨叫,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狠狠的看向被一群骑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华服短须者。
那华服者身材不高,年约三旬,一张马脸拉得老长,鹰钩鼻子吊稍眉,一双细目眯起来就看不到眼睛,颧骨高耸,留着一寸长的八字胡,修建得很整齐,整张面相充满着刻薄寡情的样子。此刻正一脸鄙视的居高临下,望着被打的陈二狗冷声道:“小贼,知道错了吗?”
陈二狗咬着牙不语,只是拿吃人般的目光盯着他,满脸的羁傲不逊。
拿着鞭子抽打的壮汉身着紧身箭袍,满脸麻子,伸手擦擦脸上因为用力挥鞭流下的汗水,侧头过来讨好的笑道:“大掌柜,这小贼硬气得很,怎么也不吭声。”
“哼!我看是你没吃饭吧!老子给你的银饷,你他妈都拿去泡窑子了吗?”华服男子冷着脸道:“再用点力!”
“是!”箭袍麻脸汉子讪笑着,脸上的麻子一抖一抖,恭声道:“小的这就把这小子抽的真说不出话来。”
拥在华服男子身边的骑士们哄笑起来:“李麻子,你怕是昨晚上在娘们的肚皮上把力气都用干净了,如今没劲了吧,快快回去,让哥哥们来。”
麻脸汉子脸上青红交加,一股子怨气憋着,又不敢回头骂回去,脸上黑得都要流出水来,狠狠地将手中的鞭子紧了紧,低吼一声,双眼紧盯着陈二狗的身子,卯足力气,高扬起皮鞭,就要抽过去。
“咻!”
一声破空之声闪电般地响过,在麻脸汉子肩头炸起一朵血花,他只觉一阵剧痛由肩上传遍全身,手一抖,那鞭子都甩在了地上,大叫一声,左肩上赫然插上了一根羽箭,倒在地上哀嚎打滚。
骑在马上的人都是一惊,有人大喊:“是弩箭!保护大掌柜!”立刻好几匹马被骑士驱动,掩在了华服男子身前,将他挡了个严实。华服男子也是一惊,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看向了十几丈外站着的一群人。
王欢将手中的摧山弩缓缓放下,心头暗叹一声,这连弩威力确实不大,这么近的距离居然只是将人射了个跟头。
“据盾!”有骑士大叫,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将身子躲在马脖子后面,高声叫道:“什么人敢放箭射人,莫非想谋反不成?”
他很紧张,因为站在王欢身边,还有九个身着皮甲的人也端着四尺长的弩,一动不动的稳稳瞄着他们这群人,那弩箭上有箭盒,是连发的利器,一旦发动,近百支箭就会如飞蝗般射来,自己这边几十人起码有一半会被射成筛子。而且那端弩甲士后面,还有黑压压的数百人,拿棒持棍的盯着这边。
王欢没有搭理他,将手中的弩交给一个甲士,大步走到被绑在木桩上的陈二狗面前,抽出怀中短刀,割断绳索。
陈二狗已经被打得无法站立,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王欢一把将他接住,入手处满是湿滑,那是鲜血的滑腻感,陈二狗的上半身,已然找不到一寸好肉了。
“欢哥,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陈二狗强自睁着眼睛,靠在王欢肩上,低声道。
王欢双目含泪,轻轻扶着陈二狗的腰,沉声道:“不要说话,先回去再说!”
陈二狗虚弱的点点头,王欢搀着他,慢慢走回,早有几个流民奔出,轻手轻脚的接过陈二狗,将他往后面扶着走了。
有几个骑士见王欢旁若无人,根本没有自己这边发的话听进耳朵,勃然大怒,纵马就要奔出,站在原地的皮甲弩手有两人手扳弩上把手,两只箭擦着那几个骑士的头皮飞过,吓得几人立马勒住缰绳,站住不敢动了。
王欢一张脸黑得吓人,寒若冰霜的看向站在城门两边、一脸惶恐的流民,他们都是陈二狗带着,在这里修缮关楼最后的扫尾工程,同时兼顾守卫的人。
“为什么陈二狗挨打,你们不上前抵抗?”王欢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目光冷得几欲结冰,杀气四溢。
一堆流民胆都吓破了,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搭话,最后一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叩头。
王欢脸色由黑转红,火气越来越大,一双眼睛里血丝迸现,冷冷说了一句:“下去,每人挨三十鞭子,今天不许吃饭。”
跪在地上的流民听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头也不敢抬,只顾一个劲的叩头。
“也不能怪他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他们不敢。”
王欢身子一顿,停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身,面向说话的华服男子,脸上已经恢复了神色,不喜不忧,静若秋水。
华服男子被一堆盾牌护在中间,安全感十足,八字胡一摇一摇的悠然道:“你是此间何人?敢伤我护卫。”
王欢看着他,静静的不说话,眼神上下打量,看了半天,却将手一挥,对跟随而来的流民喊道:“上关楼!”
立刻有十几个流民高声应道,从两侧阶梯奔上关楼去。
那华服男子莫名其妙,左右看了看,眉头皱起,加重语气道:“我是大明渝州银器坊大掌柜徐千里,奉总兵曾大人之命,有要事与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相商,尔等何人?敢伤我护卫,拦我去路,耽误了本人差事,担待得起吗?”
说到最后,徐千里已经声色俱厉,威风十足,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带有弩箭甲士,还有数百拿着棍棒的人,大概是此地土人子弟,虽然比自己这边人多,但民向来畏官,只要把身后的曾英名号亮出来,此人自然就会退去,不足为虑。
王欢安静的听着他说话,看他咆哮完了,嘴角一咧,居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行商。”王欢吃吃笑道,只是那笑声说不出的诡异,犹如鬼音般难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笑了一声,王欢把脸一板,面部表情转换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森然道:“行商为万民之末,这是太祖皇帝的祖训,怎么到了今天,成了一省总兵的使者,真是咄咄怪事!”
徐千里那边不干了,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指着王欢想吼几句骂几句,却不知道该怎么骂出口,因为王欢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过他手下的护卫,却没有那么讲道理,一见这山间土人居然敢伤人骂架,还侮辱大掌柜,顿时乱七八糟的叫了起来。
(本章完)
第95章 计议()
“哪里来的小贼!敢触贵人龙须?”
“呔!你这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如此放肆!”
“雏儿乳臭未干,大言不惭,懂得什么?赶快跪下叩头,爷爷们就饶了你,不然,砍了你狗头!”
一群马上骑士皆是壮汉,面目凶恶,身强体壮,胯下马匹上都挂着盾牌兵器,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彪悍之徒,口中自然吐不出什么好话,一开口就骂的难听,浑然不把年少的王欢放在眼中,如果不是顾及他身后那十把端得很稳的劲弩,恐怕早就有人扑上来了。
那一个被王欢射中的麻脸汉子,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回马队中,忍着痛让人拔箭,口中咬牙切齿的吼道:“大掌柜,跟这些土蛮啰嗦什么,直接砍了几个狗头,剩下自然鸟兽散去。”
徐千里瞪他一眼,骂了一句:“窝囊废!”扭头不去理他,却是对那护卫头领模样的汉子低声问道:“对面有弩箭,可有把握冲过去闯散了他们?”
头领汉子低笑一声道:“大掌柜放心,小人手下这些兄弟平日里酒肉喂饱了的,个个能效死,对面那几把弩放起来射不出两轮,我们的马就过去了,只是要损失几匹马。”
徐千里眼中寒光一闪,恨声道:“无妨,找那秦良玉赔偿便是,如果她不赔,正好以此为由占了她的银矿,还免去了找借口的麻烦,曾总兵闻知我们如此行事,一定会大加赞赏。”
头领汉子侧头瞧了瞧自己身边的人,收敛笑容道:“可是,大掌柜,我们就这么点人,秦良玉怕没那么容易松口。”
徐千里哼一声道:“她敢?这石柱穷乡僻壤,人丁凋落,曾总兵看中她的银矿,是她的福气,如今她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还当她是当年的大明总兵啊。别啰嗦,能干就赶快干。”
头领汉子连忙应诺,回头在马上坐直身子,提起挂在马鞍边的长柄马刀,深吸一口气,看着前面站成一排的弩手和上百的流民,就欲发声下令。
丹田中的气刚走到嗓子眼,一个“给我冲”的号令未喊出口,却听到头上“哗啦啦”一片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朝自己头上丢了下来。
马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就连徐千里也诧异的抬头看去,只见到一张巨大的绳网从关楼上撒了下来,兜头罩在脸上,网子来得太快,徐千里只觉眼前一黑,就被网了个严实,刚刚还耀武扬威叫骂不休的一群人,一下子全都被网作一堆,马儿受惊,嘶叫起来,本能的要乱跑,却不知这网子结实,哪里撞得开,反而被拖倒在地,将马上的人压在下面。
顿时如同一个无比巨大的粽子一样,人喊马嘶,被压在马下的人吃痛大喊,没有被压住的人惊叫怒骂,网子里乱做一团,七倒八歪的伸胳膊蹬腿的乱扑腾。
徐千里头上瓦楞帽掉了,头发散乱,丝绸袍子被踩了无数脚,在满地的人腿马脚间拼命推挤,奈何这时候谁也顾不得谁,谁也看不清谁,费了老大的力气,终于把头从网子的网眼中伸了出去,正要出一口长气,却猛然间看到,那一个嚣张的少年,正领着一群人,手舞着棍棒,蹬蹬蹬的跑了过来,那些人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满满的都是恨意。
徐千里心中“咯噔”一声,情知不妙,正欲大叫,还没喊出口,当头就是一棒敲来,砸在他脑门上,顿时剧痛伴随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闭眼之前,他眼中最后看到的,正是那个可恶的少年,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第二下朝自己脑袋上敲了下来。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王欢打得欢畅啊,被网成一堆的人,简直就是一堆人形沙包,怎么打都行,跟着王欢冲上来的人同样心中愤恨无比,他们不知道来的是谁,只知道王大人上了,他们也得上,不然就得挨鞭子吃不上饭,那哪儿成啊,于是拼命往死里敲,比王欢还狠,逼得王欢不得不努力招呼道:“不要打马,打人,打人,听到没有,说你呢!”
乱了两刻钟,殴打才结束,网子中的人已经没有一个站得起来了,大部分都已经昏迷过去,满地都是血,偶尔有一两个还能呻吟的,也是低低的喊痛。
“把网子撤了吧,这伙畜生爬不起来了。”王欢手中握着如他手臂粗细的木棒,已经被敲成了两段,他随手丢掉,活动了一下因为猛然发力有些酸软的手腕,冲流民们叫道:“把马都牵出来,那可是宝贝。”
从关楼上一溜烟跑下来一个人,正是许狗蛋,欢笑着跑到王欢面前,邀功道:“怎么样?欢哥,你一叫我上关楼,我就明白你想做什么了,这一网打尽,可是漂亮?”
王欢笑道,拍拍他的肩:“不错,够机灵,不是你今天我们可没这么简单就拿下。”
许狗蛋立刻自我吹嘘了一番,标榜自己如何善解人意、随机应变,然后伸脚踢了踢头破血流瘫成一团的徐千里,问道:“怎么处理他们?”
王欢残忍的笑了一笑,嘴角抽了一抽,没有说话。
……
徐千里是被不知道什么液体泼醒的,他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那个拿棒子打他的少年和一群土民,悠然自得的坐在面前的长条板凳上看着他,心中顿时一惊,就想翻身跳起,却跳不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绑在了刚才绑那个土民的木桩上。
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就下来了,徐千里哆哆嗦嗦的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一干护卫四十二人,全都被捆作一团,堆放在一边,有两人没有被捆,只是直挺挺的躺在远处,无声无息,好像是死了。
徐千里又惊又怒,脸上汗水淋漓,鼻中闻到一股骚臭味,好像来自自己身上,仔细闻闻,没有错,是自己身上的,那伙天杀的土民,竟然是用尿把自己泼醒的!
“我是渝州银器坊大掌柜,就连巡抚都要给我几分面子,又是受曾总兵所托,来面见秦良玉,尔等宵小,竟敢如此待我,就不怕杀头灭族吗!”愤怒最终战胜了恐惧,马千里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没听过谁敢欺负他,就连人人闻之色变的张献忠,待自己也是礼遇有加,哪里来的土蛮,竟敢如此嚣张跋扈。
他切斯底里的大吼着,连声音都嘶哑起来,王欢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无动于衷的看着他。
徐千里吼了几嗓子,毕竟头上流血,底气不足,渐渐的焉了下去,王欢等他住嘴喘气了,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是大掌柜,我知道了,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千里一愣,呆呆的看着王欢瞧了瞧,想了又想,浑然不明。
王欢笑了起来,起身走过去,弯腰凑近徐千里的耳边,轻声道:“不知道?没关系,你今后一定能记得住,我叫王欢,大王的王,欢喜的欢,记住了吗?”
他的语气阴毒无比,透着森森寒气,听得徐千里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