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懋祖很满意,这计策其实很是凶险,他与余世忠、马蛟麟三人号称领兵三万,其实仅仅一万出头,叫三万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而湖广单单堵胤锡手中,就有军队数万,如果明军能镇定应对,不至于惊慌失措不战自溃,那么他就死定了。
不过现在看来,明军跟自己当兵备道时一个德行,士气低落、队伍颓废,远远望见清军旗号,就害怕得掉头就跑,而且是带兵将领先跑,剩下的大头兵们就算想打也没人指挥,再说了,当官的都跑了,谁还傻傻的卖命?
所以如此一来,李懋祖横行湖广一府三州,竟然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仗,日常工作就是赶路抢东西烧房子,弄得军将们喜笑颜开,荷包中全都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战利品。
只是稍稍让他有些不安的,是前几天听斥候回报,有一股明军骑兵,在他领军攻宝庆府城的时候,从十几里开外飞奔而过,向常德方向走了,不明其意图何为。
李懋祖有些担心,但是余世忠与马蛟麟二人得知后,宽慰他道:“明军如果真的敢战,那些骑兵就应该趁我们攻府城时杀过来,如今他们没来,只能证明明军懦弱怯战,此等弱军,不必介怀。”
这话说得有理,李懋祖很快就忘记了这档子事,不断取得的胜利让他越来越振奋,心气也大了起来,脑子里已然在盘算,等杀到了长沙,如何才能堵住明军的退路,一举歼灭湖广的明军主力,一战而定乾坤。
至于余世忠和马蛟麟,同样兴高采烈,毕竟出主意的是他们,等到大局一定,两人起码能升任一省提督,运气好点,再加上一顶镶嵌宝石的顶戴花翎,也不是不可能。
三人喜色满面,兴冲冲的驱马冲着常德方向走着,他们已经打探清楚,堵胤锡就在常德,他的身边,不过几千抚标营,正是大好时机。
天气已经入了三伏,酷暑难当,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水,别说要穿甲顶盔的赶路了,这也是为什么湖广局面骤然变坏,而清军八旗兵却不动如山的原因。
天气太热了,八旗阿哥们受不了啊。
阿哥们不能来,汉军却是能来的,但是因为不放心汉族军将们坐大,满清贵族多了心眼,汉族封王者一旦功成,就应该身退,不得久带甲兵,以免日久滋生反意,这也是清廷在多年运用汉军的心得,所以湖广前年初定,多尔衮就迫不及待的将平南功臣、汉军三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调往了辽东。
所以湖广全省,留守的军将都是新附的降将,兵不多将不广,客观上也给堵胤锡与何腾蛟创造了绝好的条件。
李懋祖们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热得浑身冒汗,手下兵士们七歪八倒,扯着衣领挥汗如雨,纷纷到路边采摘宽大树叶挡在头顶遮蔽烈日,饶是如此,也不能减去热浪分毫。
“巡抚大人,再这么热下去,兄弟们别说作战,行军都成问题,如果发生大规模中暑就麻烦了。”余世忠摘去铁盔,用手抹去头上的汗水,随手一甩,也不知有没有甩到跟在马后人的脸上,自顾自的向李懋祖道:“是不是应该寻个阴凉处休整休整,避避日头,待到凉气上来了再走?”
李懋祖身形不高,四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精壮有力,面颊泛红,常年居于军中让他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又是同进士出身,倒是一名文武双全的人才,此刻他的衣衫同样被汗水打湿,贴身一套锁子甲虽然轻便,却在烈日烧烤下热得发烫,但李懋祖并没有因此而将甲胄脱下,依然率先垂范的披挂整齐。
不过他的手中,拿的不是宝剑,而是一把折扇,正摊开来遮在头顶,折扇上有龙飞凤舞的草书书法:英杰出我辈。
闻听余世忠所言,李懋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本抚观明军,善战者骄横,怯战者娇气,雨天曰道路泥泞不能行,晴天曰炎热也不能行,风和日丽之日,则曰粮饷不足还是不能行,总之贪欲未足前,不愿行军打仗,如此部众,还能称军队吗?”
他将手中折扇狠狠收回,“啪”的一声击在手掌中,恨恨的说道:“本抚早就不喜这娇骄之兵,可叹明廷糜烂,无计可施,如今投了新主,百废待兴,正是我辈踊跃向前、以显风采之时,岂能学那明朝官军,似妇人般裹足不前?只要本抚还在走,一个人也不能停下!”
余世忠碰了钉子,只得无奈的答应一声,讪讪退到一边,旁边的马蛟麟自然不便再劝,只得窝着火气,将一片巨大的莲叶顶在头上。
走了一会,李懋祖觉得刚才语气过重,又微笑着扭头过去,向余、马二将道:“二位总兵不必心急,顺着官道往前再有三十余里地,就有一座县城,唤作新化县,到了彼处,我等可驱军入城休息,城内有水井房屋,足以解暑。”
二将强展笑颜,恭维道:“巡抚大人成竹在胸,是我二人心急了。”
三人一笑去前嫌,正说话间,却听前面有一骑飞奔而至,细看去,却是军中放出去的探马斥候。
那斥候在近处滚鞍下马,疾跑着到了三人面前,口中高叫着:“报!有军情急报!”
李懋祖眉头一皱,这么多日子来,斥候还没有如此急切的回报过,于是勒马止步,喝道:“讲!”
斥候跪地禀道:“前面三十里外,有明军据新化城挡道,明军探知我军接近,已经在出城门截断官道,依城结阵,以待我军厮杀!”
“什么?”李懋祖吃惊的高声问道:“有明军敢列阵野战?”
余世忠与马蛟麟同样感到意外,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余世忠上前问道:“明军有多少人?”
斥候回道:“小的远远观去,明军约有一千来人,都是骑兵。”
“骑兵?千人?”李懋祖顿时松了口气,一千人,能做什么?本抚可有万人大军,纵然明军都是骑兵,也不能挡住我的去路,于是语气明显放松的问道:“可看清楚了,明军就一千人?”
“小的看得清楚,数来数去,只少不多。”斥候肯定的答道。
“大人,这多半就是前些日子从宝庆溜过去的那支明军了,当初以为他们逃走了,却不曾想在新化碰上了。”马蛟麟驱马上来,立于李懋祖身后,说道:“这有些反常啊,素来唯有我们拦截明军的,今天竟然碰上了胆大的,敢拦截我们了,大人可要多多提防。”
不过他嘴上说着提防,语气里却充满了戏谑和不屑,玩笑多于认真,李懋祖听了,也并未当真。
“千颗人头,又是好大一份军功!”李懋祖两眼放起光来,眯着眼睛笑道:“还有千匹战马,可是一份大礼,贤者不可却之也,哈哈哈!”
“大人,末将愿为先锋,为大人擒其主将、败其军众,立下头功!”余世忠身高体壮,说话嗡嗡发响,这时候嗅到了军功的味道,立刻就挤了上来。
“不需如此,余将军留着力气,跟随本抚即可。”李懋祖笑着说道:“此战不可击溃了事,明军有马,逃了就难追,本抚要围歼之,不放一人一马走脱,那千匹良驹,本抚要定了!”
(本章完)
第290章 土炮就是神威炮()
李懋祖微一思索,眉头一展,将手中马鞭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下令道:“本抚命,全军不可拖延,立刻振作精神,衔枚疾进,趁那伙明军立足未稳之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余世忠、马蛟麟大喜,这时候也不抱怨天气炎热了,连忙一齐抱拳应道:“请巡抚大人下令!”
李懋祖意气风发,抚鞭立马,豪气顿生,宛如已经打了胜仗一般志得意满,高声喝道:“令总兵余世忠,领本部三千兵,为大军右翼,即刻赶赴新化城下,围住明军左侧,不可放跑一个!”
余世忠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李懋祖又喝道:“令总兵马蛟麟,领本部三千兵,为大军左翼,同样赶赴新化城下,与余世忠部一左一右,包围明军,不可懈怠!本抚自率中军,滚滚而至,与二位总兵共歼明军!”
马蛟麟以丝毫不逊于余世忠般的高声应承下来,然后李懋祖马鞭一挥,两人争相离去,整顿各自军马去了。
少歇,一万多人的清军队伍,被各自的千总百户告知了前面有明军挡道,那些明军人人有马,富态得很,杀过去抢了他们的马,就是大功一件,至于搜罗到什么金银物事,那就归个人所有。
三人的部下,都是汉族降军,在原本当明军时养成了很重的匪气,此时听到有甜头在前面,立刻振作起来,两眼放光,跟着各自的主将,雀跃着向前奔去。
李懋祖看着士气大振的部队,满意的抚须笑个不停,赞道:“不错,军心可用,军心可用啊!”
清军几乎是跑着到的新化,一万多人像要去赶集的新媳妇,亟不可待生怕错过了什么一样冒着烈日跑过了三十里地,虽然一个个累得疲沓嘴歪,却兴奋莫名,整个队伍的脑袋里都充斥着一个发横财的念头。
新化城的土墙出现在视野中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懋祖一眼就发现了背墙列横队的一列骑兵,在平坦的旷野上,这队骑兵显得很单薄,果然只有一千骑的样子。
“城里大概还有一些人,不过能战的,就是这一千骑了。”李懋祖眯着眼睛遥遥望去,因为距离尚远,看得不大清楚,不过大致轮廓还是能看见,他立刻作了判断,眼前的千人骑兵,必定就是明军主力了。
余世忠和马蛟麟的人,已经从两侧呼啸而过,绕了一个半圆圈子,向新华城的左右两侧绕了过去,他们要堵住左右两边,让这伙明军无处可逃,一旦败了,唯有逃进城里去。
李懋祖已经把他手里仅有的两千骑兵,统统扔到新华城北门方向,那里是战场后方,当明军败了,穿城而出企图逃亡时,必然从北门走,到那时,这两千人就是痛打落水狗的雷霆一击。
这些布置很明显,几乎就是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做的动作,清兵们大摇大摆,毫无遮掩,旗号打得很欢,生怕明军不知道一样大呼小叫。
但是列队城墙下的明军骑兵毫无反应,只是仿佛躲避烈日一样,藏身于城墙的阴影底下,静静的看着变换阵形奔来跑去的清军。
王欢就是这群明军中的一员,他勒马站在横队中间,手持弩箭,身板挺得笔直。铁质护鼻下,一双犹如鹰隼的眼睛盯着清军的一举一动,放射出冷静肃杀的光芒。
李定国站在他的身边,同样默然看着清军的出现和调动,出了头颅随着清军移动而稍有摆动外,像一尊石塑的雕像般巍然不动,待到清军阵形初成,大致看出意图之后,他才轻轻的侧头向王欢,小声提醒道:“大人,鞑子是要将我们一口吃掉啊。”
王欢眯着眼睛抵御着旷野上的风,微微点头:“意料中事,鞑子主将无论何人,看我们不过区区千把人,都会生出这般想法。”
李定国皱眉道:“不过这般猴急,冒着酷暑奔袭三十里,然后无暇休整就投入作战,乃兵家大忌,士兵此刻一定都很疲惫,力气耗尽,如何作战?”
王欢笑意浮现,咧嘴道:“这就是惯性思维作怪了。”
李定国愕然:“惯性思维?什么是惯性思维?”
王欢拍了拍脑门,歉意道:“嗯,就是习惯性思考的意思,鞑子南征以来,几乎未逢敌手,无敢于一战之兵,李懋祖虽是汉人,却也跟着旗兵打了不少这样的仗,大概在他心里,除了堵胤锡的忠贞营之类的劲敌,其他大明官军,都是一触即溃的杂兵末流,不值一提,所以他见了我们这千把人,从思想上就已经轻敌,没有当回事。”
李定国明白过来,恍然道:“的确如此,怪不得他如此托大,大人,不如就不用设伏了,末将直接带儿郎们冲阵吧,看我搅得李懋祖还敢不敢轻视我们。”
王欢摇摇头,环首四顾,肃容道:“不可如此,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必耗费兄弟们的性命,大明火器无双,为何不用自己所长攻敌所短呢?”
李定国本来跃跃欲试,他以善用骑兵见长,如风般的扫荡才是他所喜欢的作战方式,不过王欢的火器犀利他是佩服万分的,同时也明白王欢的苦心,麾下士兵的生命他也同样看重,于是王欢话一出口,李定国很干脆的点头同意。
“左右各三千人上下,正面起码七千以上,还有一队骑兵奔我们后面去了,多半是去堵北门,各营各安其位,布阵井然有序、忙而不乱,这个李懋祖,倒有几分本事。”既然不用出阵,李定国安然静待,开始有闲心评价起对面的清军来,他本是老行伍,眼睛一扫就能辨明强弱轻重,此刻说出口来,竟是八九不离十:“听说他还是个进士,知礼义廉耻,此等人物,怎么就降了鞑子呢?”
“知道礼义廉耻,不一定就能做到。”王欢淡然说道:“大明朝廷,识文断字之辈降敌卖主的,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那东林魁首、名声播于四海的大才子钱兼益吧,此人官至弘光朝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当清兵破南京时,此人老婆柳如是劝他自尽殉国,他非但不肯,还剃发降了鞑子,做了清朝高官,朝中大员尚且如此,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欢长叹一声,又道:“不过一个人如此,尚且可说是此人性恶,如果举朝上下,大批人物都是如此,那就有问题了。”
李定国倾心听着,默然无语,王欢的意思,他领会得来,大明气数已尽,腐败糜烂,应当改朝换代了,所谓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说的就是王朝更替,轮回有道,朱家江山亡了,自有他姓人物坐拥九鼎,大家换个老板,同样打工挣钱。
“不过,投降鞑子,跟投降李自成不一样。”王欢吸口气,又道:“鞑子外族,跟当年蒙古人和金人一样,野蛮而荒诞,正所谓非我族者、其心必异,投降鞑子,就跟改了祖宗一样恶劣,如果让鞑子做了九州之主,我华夏今后再想崛起,那就难了。”
言毕,王欢把弩箭一端,指着正面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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