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所熟悉的流程了。
永历帝的眼中,一丝恨意稍纵即逝,他双手微微颤抖,按着御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易让人察觉的用指甲死死陷着桌子一角,陷出了两个深深的印迹。
王坤微微侧头向永历帝看了看,然后怒目看向严起恒。
严起恒仿佛没有看到王坤的眼神一样,堂皇站在空场中,向永历帝先施一礼,然后抬头朗声道:“皇上,臣以为,如果未经御史廷议,就当场宣布封赏,于礼不符,有违先帝定下的规矩,必将陷陛下于不孝,臣掌礼部,负有监督朝廷大礼的职司,故而臣斗胆一谏,请皇上收回成命,待有司廷议后,再作计较。”
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严起恒表情坦然,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看着永历帝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嚣张,让王坤的嘴连连张了几张,却连一个字也不敢读出来。
永历帝脸上红白交加,连续变幻,紧咬着嘴唇半响没有作声,良久之后,才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严爱卿所言极是,不过事由轻重缓急,这封赏成例,也不是一成不变,从成化朝到崇祯朝,不知变化了多少次,朕也是为了抚慰有功之臣的心,并无不妥吧?”
这已经带有一些商量的口吻了,严起恒却寸步不让,干脆跪了下去,顿首道:“大礼不容亵,皇上,此例不可开!”
立刻,从酒席间闪出十余个官员来,同时跪倒在严起恒身后,整齐一致的同声叫道:“皇上,臣等附议严学士,此例不可开!”
十余人的声音,回荡在宴席上空,如阵阵刀剑,直刺永历帝的身上,刺得永历帝年轻的脸上一片惨白,嘴唇抖动,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欢眉头深皱,已经察觉到,这封赏,似乎已经演变了质,不像仅仅给自己和王应熊一个赏赐那么简单了,背后,一定有深意。
“荒谬!皇上要赏赐有功之臣,乃天经地义,岂能容尔等呱躁!”
“臣附议!皇上乃国之主君,何时何地封赏臣子,不过一念之间,何来廷议桎梏?”
“对!臣也附议,朝廷大诰,只需查明军功真假,即可论功行赏,如今有都察院、御史道并兵部奏折,足以辨明,皇上当然可以当场封赏。”
一时间,又有十余名官员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声反驳,与先出来的以严起恒为首的官员隔着王应熊和王欢,泾渭分明的并跪两边,争辩起来。
严起恒等当然不会示弱,言官出身者厉害的就是嘴皮子,两边你来我往,彼此对吵,喧哗嘈杂,将一场欢乐高端的皇室庆功宴,变成了对骂的菜市场。
永历帝脸色由白转红,继而变成紫色,显然愤怒已经到了极致,忍无可忍之下,把御桌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将满桌佳肴震得落了一地。
不过这一巴掌,总算止住了下面的吵吵,两边大臣都抬起了脑袋,看向了震怒的皇帝。
永历帝喘着气,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看着下面一众文臣,看样子恨不得下去亲自杀几个出出气,却有强制忍住,端坐不动。
这时刻,一直静静立于一旁的首铺瞿式耜,踏前一步,开口讲话了。
“皇上乃天子,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何况这小小的水月宫。”瞿式耜不紧不慢的讲着,语气淡然而自有威仪:“诸位同僚,在此处争吵,置天子于何地?当真不怕锦衣卫的大棒么?”
此言一出,王坤立刻很配合的朝两旁使了个眼色,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如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出现在宴席四周,手按腰间刀柄,面无表情的肃立不动。
一股肃杀的气氛,旋即翻腾在夜空里。
所有的人都不做声了,就连严起恒,也狠狠的看了看瞿式耜,又瞄了瞄四周,闭嘴了。
永历帝终于长吐了一口气,将身子重新靠上了椅背,冲王坤点点头。
王坤抓紧时间,展开绸面卷轴,以机关枪一般的语速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继位以来,社稷倾覆,国土流逝,胡虏肆虐,民不聊生。朕每思于此,夜不能寐,欲励精图治,复我河山,却苦无良臣,而逐之九州,近闻大学士王应熊,领总兵王欢,于四川陕西精兵迭起,连奏凯歌,朕甚欣喜,为表有功之臣,激壮士雄心,特封赏:王应熊晋建极殿大学士,进太子太傅,总督川陕两省,辖制川陕一应兵马,赏银千两。”
顿一顿,王坤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又继续读道:“夔州总兵王欢,挂平北将军印,进都指挥同知,封平凉伯,赏银五百两,督川陕总兵。”
然后明显的吞了一口唾液,续道:“望二位爱卿继续努力,不负朕所望,忠心做事。钦此!”
整个会场,再次安静了。
(本章完)
第275章 长平公主()
这种安静,犹比上一次的静,更为沉闷。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的落到了王欢身上,就连与他一齐跪在一处的王应熊,也瞪大着两眼,直愣愣的看着他。
平凉伯?
十九岁的伯爵?
论军功,给王欢的平北将军无可厚非,毕竟非常时期,朝廷封出去的挂印将军多了去,但凡手头有点兵力,能独霸一块地盘的军阀,都挂了印,多一个少一个无伤大雅。
都指挥同知也没问题,虚衔而已,给就给吧。
但这封爵就不同了,是要赐予丹书铁卷的,就算是爵位中最低等的二等伯,也可世袭,非社稷军功不得封赏,当年辽东王李成梁,老死也不过是个宁远伯,想晋为侯爷而不可得,足见这封爵的可贵。
当然了,崇祯以后,南明的封爵也泛滥成灾,跑路皇帝们逃到哪里,这爵位就封到哪里,但无一例外,所封爵位者莫不是一方豪强,如福建的郑氏、浙江的张名振、湖广的刘承胤等等,要么为当地土著大族、要么为一方掌兵悍将,都是成名英杰。
而如王欢这般,默默无闻的小辈,不过是在王应熊帐下居一总兵,这总兵可能还是靠秦良玉的关系得来的,何德何能,可以居伯爵之位?
场中众官看向王欢的目光,顿时以嫉妒恼火的居多,夹杂着部分羡慕眼馋者,没有一个是带着善意的。
他们有这般反应,倒是并不意外,因为王欢在四川的赫赫威名,并不是隔着重重山岭居于岭南一侧的南明大臣们所知晓的。
因为四川锦衣卫千户蒋理,已经成为了王欢的马前卒,御史道四川御史米寿图,是王应熊的幕宾,而明廷中央政府对地方上的上传下达,除了总督巡抚等地方官外,就数这两条。
这么一来,永历朝廷对四川的消息来源渠道,全都落入了王应熊手中,形成王应熊想说什么,永历就得信什么。
而王应熊给朝廷呈报的明面消息中,皆是对自己大吹大擂,将收复四川、挥师汉中、策反甘肃都渲染成自己的一举之功,笔下生花,丹青妙手,一副画卷全是王总督一手所成,好似举朝上下,唯他王大总督独秀。
所以满朝文武,都以为王应熊突然开了窍,变成了一代名臣,而王欢,不过是王应熊提携的一名晚辈,带着一起沾沾光,得点军功好升官。
但是此刻,王应熊看向王欢的目光,同样惊讶而有些意外,下一刻,他的目光又上移,迷惑的望向高居在上的永历帝,似乎有更大的不解在永历帝身上。
而永历目光与王应熊的眼神稍稍接触,就缓缓闭上了眼,轻轻摇摇头,幽幽叹口气,看那神情,仿佛无可奈何一般。
王应熊微一思索,立刻了然,眉头皱起,复又转眼看了看王欢,有些忐忑的筹措。
两人的短暂眼神交流,表情各异,不过是因为,王应熊在给永历的密奏中,说了实话。
这密奏是锦衣卫特殊渠道,没有经过内阁和通政司,唯有永历一人能看到,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无人知晓,就连首铺瞿式耜,也不知道。
王应熊此人,虽贪财庸庸,却本质忠于皇室,且有着世故官僚特有的精明,对于神宗嫡孙的永历皇帝,他是极为认可,也颇为忠心的。别人不知道王欢的厉害,王应熊是知道的,而且知道得很具体,具体到他清楚的明白,如今的天下,明廷唯有靠王欢,才有可能抵御清廷,才有可能收复丢掉的江山,至于那些拥兵自重、花花架子高高的各路大小军阀,也就能打个山贼灭个响马,真碰上清军八旗,只有崩溃投降的份,根本靠不住。
所以他在密奏中,向永历直言,必须拉拢王欢,趁他羽翼未丰,以高官显爵控制住他,用功名厚禄收买他,让他在内心里种下忠于朝廷的种子,否则,社稷危矣。
王应熊的建议是,给王欢一个侯爵,让他由一个不入流的总兵,一跃而成勋爵,如果可能,还可与王欢联姻,反正这小子未娶,弄个公主给他,大家成了亲戚,王欢还好意思不出力吗?今后好意思造老丈人或者大舅哥的反吗?
这个主意是极好的,一旦成功,永历帝可高枕无忧。
但是,永历也有难处。
就连给王欢一个伯爵,都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硬给的。
这种压力,并非仅仅来自现在跪在地上的那些官儿,而是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压力,能施加这种压力的人,强的可怕,强得永历也要畏惧三分。
永历缓缓睁开眼,眼神复杂的看着王欢,心中叹道:朕只能给你一个伯爵,无法再多了,望你能明白,朕这一片苦心!
王欢直直的跪在地上,面无表情,无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对周围的眼神目光毫无反应,就连谢恩,也是王应熊拉着他一起叩头的。
一片冷场般的寂静中,两人叩头谢恩时高呼的“谢皇上隆恩”的宣号,也显得有些刺耳。
而远处的角落里,李定国和刘云二人,也在耳语。
刘云有些愤怒,轻声道:“这皇帝太过小气,大人如此丰功伟绩,却仅仅封了个挂印总兵,那劳什子的伯爵,更是无用,凭大人这功劳,当个公爵都绰绰有余,莫非这满朝文武并那皇帝,都眼瞎了么?”
李定国面目严肃,他的位置最靠外侧,一棵大树就在他的头顶,整个身子都隐在树影中,化为黑暗中的一个影子,唯有两颗亮晶晶的眸子,放射着精光。
“满朝文武是不是瞎子我不知道,不过这皇帝,却不是瞎子。”李定国摇摇头,缓缓说道:“仅从他能力排众议,敢当众封赏大人,就能瞧出一点端倪。”
“哦?”刘云奇道:“但是刚刚那些大臣吵吵着要弄什么御史廷议,反对皇帝给大人封赏,难道不是他们瞎了吗?”
李定国笑了,不过却满是冷意:“他们不是瞎,而是睁着眼说瞎话,因为如果按照他们说的来做,大人连这伯爵都得不到,很可能得到一个挂印总兵就到头了。”
“却是为何?”刘云更加奇怪了:“皇帝说了还不作数吗?”
李定国脸上冷意越来越深,说出的话语仿佛也带着寒意:“皇上的话,如今也不一定作得准,这朝堂之上,恐怕也并不是皇帝说了算数的,我观今夜这场戏,戏码很足,各路神鬼都上了阵,没想到大人这一进京,居然牵连起如此多的幕后黑手,却是没想到的。”
他顿一顿,向刘云道:“我们驻扎在城外的军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要应付不测,这肇庆城的天,并不比汉中的天安稳,一旦塌了下来,就靠我们自己顶住了!”
(本章完)
第276章 颇似太子()
圣旨宣读后,宴会就变得有些变了味道,座中诸官都就近与身边的人自顾自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上充斥着一片嗡嗡声,连鼓乐声都被压了下去。
王应熊和王欢谢恩礼毕,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就不再说话,王欢专心吃饭,两眼除了偶尔瞄一眼场中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舞姬,就一门心思的盯着面前的菜肴,细嚼慢咽,视全场官吏于无物。
而王应熊朝中朋友众多,交游极广,上前与他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王应熊城府深厚,纵然心中愁绪万千也绝不暴露在脸上,面带笑容,来者不拒,与众人把酒言欢、胡吹海侃,闹腾不休,不一会就脸色发红,醉态毕露。
高台上的永历帝,则面目阴沉,与几个近臣学士敷衍了几杯后,又呆了一阵子看看歌舞,就借口身子不适,草草离场。
皇帝一走,这宴会就开不下去了,众人一哄而散,驾车驱轿纷纷离去,王应熊与王欢汇合了李定国等人,向宫门行去,打算也一并策马离开水月宫。
不料刚走到御道前,还未出门口,就有一身着宫服的小太监毕恭毕敬的拦住了王应熊,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王应熊立刻脸色大变,急忙示意王欢等人稍待,他跟着那小太监,匆匆移步到了远处的树影下,那里没有灯火,黑洞洞的看不清东西,王欢等人站在原地,疑惑的努力看去,也只能勉强看到有几个黑影站在树影中,却不辨是谁。
王应熊过去,融入黑暗里,与早就候在那里的影子交谈了几句,就匆匆回来,也不耽搁,拔腿就走,一迭声的催促王欢等人赶紧跟上。
王欢等人心中更觉奇怪,一边走,一边不由得回头看去,只见那几个影子,一直站在树下未动,等到他们出门上马,再看去那几人仍然没走,仿佛如几块石头般保持着目送的姿势。
跑马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王应熊才放慢马速,靠近王欢,有些紧张的向王欢轻声道:“王总兵,哦不,王爵爷,你可知刚才留住老夫的是何人?”
王欢目不斜视,勒缰驱马淡然答道:“不知,请王大人赐教。”
王应熊左顾右盼,然后才压低声音伸长脖子道:“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坤!皇上身边的第一亲信,他告诉老夫……”
“且住!”王欢低声喝道,肃容如水:“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先回军营再说!”
“回军营?”王应熊愕然道:“朝廷已经给我们备下了驿馆,舒适华贵,回军营去没必要吧?”
王欢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摇摇头道:“驿馆舒适,不过明早起来,你我就怕会横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