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莫紫嫣对候在门外的钟离昧简单嘱咐了几句,再返回西山卧房的时候,却看到风婆婆忙碌又认真的身影,她正对着满案几的草药熬成的药油,精心勾兑。
在这样月朗星稀的夜晚,莫紫嫣静静倚靠在门边,竟然不忍心打搅婆婆的举动。
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而风婆婆忙得入神,竟也没有发觉。待到她将那些按比例兑好的药装入一个小玉瓶后,一转身,却看到站在门口的莫紫嫣。
“丫头,何时进来的,为何不动声色?”风婆婆白了莫紫嫣一眼,语气是惯有的清冷。
“非是嫣儿不动声色,是婆婆全神贯注。”莫紫嫣揶揄一笑道:“婆婆明明心里关心赢伯伯,为何不承认呢?”
“臭丫头,胡说什么!”风婆婆可不认为更不会承认自己是关心那头蠢熊,只不过是不想他死罢了。
莫紫嫣盈步上前,垂眸看着风婆婆手中的药瓶:“难道婆婆这药,不是为了治疗赢伯伯的喘疾?”
“哼,自以为是!老身自幼对医术颇具天赋,若非楚国有难,老身必不会亲上战场,宁愿行医施善济救天下。”瞪了一眼始终笑望着她的莫紫嫣,婆婆又补充道:“老身治疗那老虎熊,不过是想证明老身的医术,不比昔日的扁鹊差。”
“这是自然!”莫紫嫣翘指赞道:“婆婆的医术自然是天下无双。”
“丫头,若你能留下来陪老身,以你的聪慧,长则十年,短则八年,老身必将毕生所学医术传授于你,”风婆婆话未说完,竟是转身从床榻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包的很严密的宝盒,再回到莫紫嫣面前打开,里面竟然是七颗不同颜色的药丸。
风婆婆自信一笑:“这是老身潜心二十年研究的宝贝,你若原做老身的亲传弟子,婆婆就把这些宝贝都留给你。”
呃……莫紫嫣看着那七颗被婆婆的语气描绘成传家宝的药丸,登时喉头一紧。她对这些实在是没有兴趣,何况她的人生有太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莫紫嫣柔声道:“婆婆,实在是因为家中有要事,待到这些事情都解决,紫嫣一定还来拜访婆婆和赢伯伯。”
“哼!”风婆婆恼怒:“来看老身就说看老身,提那老虎熊做什么?别总把老身跟他扯在一起!”
莫紫嫣笑着摇头,心中却不禁为这对冤家叹息,该想个法子,让他们和好。
【公元前206年八月】,章邯收到陈仓守将的求救信,这才领教项王夫人的先见之明,后悔当初的大意。仓促之下,章邯亲率军队出了雍都“废丘”,日夜不停飞速赶往陈仓驰援。然而此时,经过韩信重整之后的汉军,加上归乡之情的气势蓬发,岂是仓促应战、怠于操练的章邯军队可以抵挡得住?
结果可想而知,章邯军被汉军大败,逃回废丘。
汉军分路追击,在壤东、好峙两地再败雍军,进围章邯残部于废丘。而后,连续作战,分兵掠地,迅速占领关中大部。
汉军平定三秦,取得对楚反叛的初战胜利。
消息传到了老虎山,以“天下为赌”的预言,即见分晓。
月辉如画,清风醉人。
西山,卧房内。
风婆婆落下手中的最后一枚黑棋子,自信满满地道:“丫头,你输了。”
莫紫嫣点头含笑:“婆婆棋艺高深,嫣儿认输。”
“看来,你的师傅只授你天下大局,却不教你舍中对弈?” 风婆婆笑道:“难怪你宁愿与老身豪赌‘天下’,也不愿‘对弈’。”
莫紫嫣压根就不精通于对弈,在现代时,那棋子是她根本不曾碰过的东西。如今能与风婆婆有片刻的周旋,还都要感谢亚父。若不是她常常做了糕点给亚父送去,而又常常碰到亚父全神贯注的自弈,让她实在不忍打扰,每次只能在旁边静默观战的话,她恐怕是连眼下这点功夫都应付不来。
“婆婆高技,嫣儿真心服输。”莫紫嫣拱手赞道。
“丫头谦虚了,”风婆婆看着棋盘上落定的棋局,道:“这对弈,老身赢了;然,赌这天下,老身却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婆婆只是久居深山,嫣儿才能侥幸得胜。若是婆婆喜欢对弈,咱们楚国还有一位高人,日后有机会,嫣儿一定请他老人家与婆婆过招。”莫紫嫣笑道。
“爽快!”风婆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的高人,今在何处?”
“哦,这位老人家曾是春申君的门客。” 莫紫嫣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对了,说到他啊,倒是跟赢伯伯的痴情,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春申君的门客?”风婆婆眸光一亮:“那岂不是都要老身这般年纪?”
“嗯,”莫紫嫣轻颌臻首:“也是视爱情为圣洁之物的痴情郎,曾为了心爱女子,远赴异国他乡。”
风婆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地回忆道:“我记得昔年,春申君有一个门客比老身大几岁,一身的傲骨,在众门客中,格外与众不同。后来好像是跟春申君的女儿黄楚楚,私奔到了赵国,闹得满城风雨……”
风婆婆收回目光,蹙眉看着莫紫嫣:“丫头,你说的高人,莫非就是此人?好像叫范什么来着……范,范……范增!”
啊……莫紫嫣讶然怔住。
原来亚父当年的事情,竟然如此轰轰烈烈?风婆婆居然认识亚父?
莫紫嫣赶忙转了话题,认真道:“ 婆婆,有的人在你身边,你不会觉得他有多重要,可当你意识到不能失去他时,或许他已不在;而到那时才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他曾经给予的那份依恋和信任。”
莫紫嫣握住风婆婆的手,柔声劝慰道:“婆婆,相爱容易,相守却难,与那些无缘此生,只能空守半生遗憾的人相比,婆婆有赢伯伯的陪伴,要幸福得多……婆婆,要惜福啊。”
“休要为那头老熊说话!”风婆婆倏然起身,向着窗边走去,这丫头总是动机不纯,没事就喜欢为那该死的蠢熊说话。
“婆婆……”莫紫嫣刚想说什么,却被风婆婆醒过味来,转而问道:“休要岔开话题!丫头,那范增是你何人?”
风婆婆实在机敏,绕来绕去,总绕不过她的心思。
“实不相瞒,他是嫣儿的亚父。”既然婆婆能对自己这般信任,把她和赢伯伯的身世,毫无隐瞒的告诉她,那她也实在不该瞒着自己的身份。
“等等……”
婆婆久居深山,但也知道西楚霸王身边有个军师,姓范。更知道项羽跟他感情很好,尊为“亚父”。这世上,“义父”不少,“仲父”也有,可是“亚父”这一词,她却是在三年前,偶然听到的,却也只是听说而已。
如今,范增,亚父,楚国,这些词汇连到一起……
第169章 那份痴缠()
风婆婆锁视着眼前一袭紫色长衣的女子,沉声再问:“丫头,项王是你何人?”
莫紫嫣闻言,沉吟片刻,方颌首,淡然道:“项王之于嫣儿,正如赢伯伯之于婆婆。”
“好个丫头!原来你竟是项王夫人?”风婆婆蹙起的眉心却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这么说,拒绝被封为‘楚国王后’的,也是你?”
这让莫紫嫣有些诧然,风婆婆竟是连她拒绝王后的册封一事,都知道?
风婆婆看出了她的惊讶,了然大笑道:“你不知,因你拒绝王后的封典,天下诸国见西楚霸王的夫人都未封后,所以各诸侯王的夫人,也都只是空有夫人之名却无封号。”
风婆婆没错过莫紫嫣莞尔垂眸、又有些羞涩的样子,却是由衷的欣赏这样一个不拘于尘世那些庸俗小节的女子。
这丫头,她聪慧,善良,有气度,亦有胆识!楚国有她,不单是楚霸王之福,更是楚国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天下战乱纷扰几百年,风婆婆隐隐希望,天下能在这对夫妻的带领下,真正走向太平盛世!
她相信,那个年轻有魄力的西楚霸王,与他的女人,能做到!
西山的夜晚特别的美,莫紫嫣从卧房出来,坐在石亭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美景。
墨蓝空中,明月皎皎,却不知彭城的亚父,和远在东北齐国之地的男人是否安好?
她环眺东方,却在收回视线的一瞬,看到东山卧房内的一老一少,正在把酒言欢。
这段时日,钟离昧每日与赢雄闲话天下,二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遂结为忘年之交。钟离昧也了解到这“大王山”的成因。
四十年来,赢雄在老虎山收留了几千“山匪”,他们大多是由昔年列国征战遗留下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有一些人,则是因各种原因逃亡在外,是大王山收留了他们。但因为这些人曾经战场厮杀,□□着的身体上多是疤痕,许多百姓见到他们就望而生畏,久而久之就对他们很是害怕,连当地的亭长都不敢接近分毫。
虽为“山匪”,可他们却从不伤民。平日种粮,放羊,偶尔出山抢劫的却多是一些恶霸或贪官。“山匪”之名,只因几年前,一群恶霸与赢雄的手下,在老虎山下发生了一场不小的火拼,惊了方圆百里的百姓。
此后,以讹传讹,百姓们都认为这老虎山上的山匪比恶霸还恐怖。
钟离昧受莫紫嫣委托,向赢雄建议,将山前方圆百里的荒芜,让出一半给附近的百姓,让他们开垦务农。这样从此以后,他们将与这里的百姓和平相处。
赢雄欣然应允。
这一个月来,钟离昧只在最初下山过一次,返回淮河对岸,告诉仆从他与夫人平安无恙。再返回山上后,他教了山大王手下的人很多对敌的技巧,还帮他们设计了几个阵法。赢雄虽然是武痴,却因为这些年的身体状况,又远离战场,缺乏实战经验,故而钟离昧的指点,让他们的武艺也都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明日,莫紫嫣和钟离昧,便要离开这山中。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眼看就要分别,众人心中都有着太多的不舍。
西山,卧房内。
风婆婆静坐窗前,一言不发。
屋中并未点灯,或许是面对分离,她心中也着实难受,却又不想被人看穿了心思。
迤逦的秋风,轻轻扑面而来,月影透过窗棂,将一丝悲伤映在了风婆婆半边面容上。
“婆婆,明日我就下山了,婆婆什么时候搬去东山呢?”
这丫头不知何时又偷偷进了屋?并且一进来,就提让她践行诺言的事。
风婆婆眉目一蹙,却并未回头看她,口中的语气依然倔强清冷:“老身只说原谅他,并未说与他同住。”
莫紫嫣轻轻踱步走到风婆婆身边,望着窗外,淡淡道:“婆婆,人生无常,又何必因了那一点过错,执拗于那份心结,而去凉了那份痴缠?”
风婆婆心口一紧,默然抿唇。
“这世上,有太多的恋人被命运迫离,又有太多的恋人被世事作弄。赢伯伯为了婆婆,放弃了秦太子之位,便是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天下。”莫紫嫣轻轻握住风婆婆的手,脉脉地看向老人家,眸光微动:“又有什么错,比得上这份痴缠呢?”
莫紫嫣一身青衣,在这世外的安然一隅中,更添了几分与世无争的淡然。
二人默然半响,风婆婆淡淡呼气:“老身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你这丫头看得透彻?罢了……”
她这样说着,眸中溢出的却是满满的幸福。
莫紫嫣紧握风婆婆的手,眸中清波流转,凝视着美丽的婆婆,深深道:“婆婆,当珍惜时且珍惜。抓住眼前的幸福,嫣儿会每日为婆婆和赢伯伯祈祷。”
“老身才不用你挂念,最不喜欢被人惦记,也从不惦念他人。” 风婆婆抽手转身:“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在我耳边叨叨,都快磨出了茧子,赶紧走,赶紧走。”
倔强如风婆婆,却掩饰不住她此刻声音里的颤抖,莫紫嫣分明听出了她艰涩的声音中有那么多的不舍。
秋末的十月,橙红的枫叶遍染山色,穿过朝阳的烂漫,将斑驳的光晕一点点洒向通往山下之路,形成一色绯红的红毯之路。
山大王与风婆婆,率领山众三千,亲自送莫紫嫣和钟离昧下山。
一路上,山大王与钟离昧都握着彼此的手,难舍难分。
莫紫嫣扶着风婆婆下山,婆婆却一路静默无言,直到了山下。
下人将一个一尺长的木匣子递上,山大王道:“丫头,这秋茶是本王一点心意,你若喝着好,本王便派人每个季节,将新鲜采摘的好茶,都送到你那霸王宫去。”
莫紫嫣莞尔拒绝:“伯伯,嫣儿在山上白吃白住一个月,临走还要收您礼物,这实在不好意思。”
“哪那么多废话!一盒破茶叶,还推来推去,”风婆婆不由分说,便从下人一直举着的手中夺过木匣子,生生塞到钟离昧手上:“拿着!”
莫紫嫣知道风婆婆心里难过,却要强撑着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态度,她上前拥住婆婆,轻声道:“婆婆,这一个月的相处,嫣儿也舍不得您,看到您,便想起了我娘。只是眼下,嫣儿还有太多事要去做。三年后霸王命中会有一劫,若他能逃过此劫,嫣儿一定回到这山中,陪伴婆婆终老。”
她们就这样拥着,彼此的眸底都泛起浓浓的湿意,却都在竭力忍住泪水的滑落。
风婆婆在莫紫嫣的肩头轻抹了眼泪,才抽身道:“怎么如此啰嗦?赶紧走,快走!快走!”
“婆婆保重,赢伯伯保重!”莫紫嫣躬身行礼。
“赢大哥保重,风婆婆保重!”钟离昧拱手作揖。
二人转身离去,渡河后与两位仆从会和,四人继续向西南,在阴陵考察一番后,直下东城,再入乌江。
风婆婆回到西山,赫然发现案几上,三张羊皮绢帛,上面是整齐排列的对子,足足一百八十对。
方才山下,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爆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暖,一个微胖的身躯握住了她的手,她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
莫紫嫣凭借着记忆中,楚河汉界后,汉军追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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