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夫人对你情同姐妹,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如今只能期盼着夫人早日走出来。”季布道。
“对了,”燕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嫣儿如今这般,朝政由何人掌管?谁来继承皇位?”
“是左丞相陈平。”小雅道。
“陈平?”燕辰的眼神蓦然一冷,他缓缓地走向书案。
“哦,”季布随之补充道:“昨日朝议,陈平提议想从吕氏族亲中找个孩子,过继到皇上的子嗣名下,一来安抚太后;二来,也好让江山后继有人。不过除了吕、樊两姓的大臣呼吁甚欢之外,其他人或是沉默、或是拒绝,也就暂时作罢了。”
“陈平,陈平……”燕辰的手指轻轻握着拳,一下一下地扣着案几:“他此举绝没有那么简单,为何不是从刘氏子孙里找个孩子,而是从吕氏一族选继承大统之人,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季布闻言,皱眉道:“难道不是为了太后着想吗?毕竟吕氏子孙,于公于私都该是最支持太后的。”
燕辰冷笑一声,摇头道:“此人唯利是图,心机深不可测,此事也绝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必定知道选择哪家的孩子,对他才是最有利的。”
经此一言,季布一瞬间领悟到了什么,顿时抚额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一直以为他一心为了太后,才出此提议,原来是别有用心!”
少年帝王驾崩了,必然意味着要有新君即位,可是刘盈尚未有子嗣便撒手人寰,又有谁来继承大汉的江山?
陈平的提议,难道真的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为了安抚和保护太后吗?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此时如果换了其他刘氏的子孙继承大统,比如辅立代王刘恒,那么刘恒的母亲薄姬势必也会成为当朝太后。如此一来,即便莫紫嫣还是名义上的大汉太后,可是实权却必然要转交给薄姬母子。
但燕辰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隐藏在忠心”之下的隐忧。倘若陈平的目的另有其他,那就是维护他自己的野心。
试想想,这些年莫紫嫣掌权的大汉天下,特别是刘盈驾崩前的那一两年,吕氏一族在朝中迅速崛起。此时,如果从刘氏诸侯中选一个孩子,过继到刘盈的名下,那么刘氏宗亲势必会反崛起,吕氏和樊氏在朝中的势力必然被慢慢地削弱。
新君年幼,刘氏为了再度崛起,必然会争取成为辅佐未来新皇的朝中砥柱,陈平的大权必然旁落,而太后身边的吕氏、樊氏宗亲,以及他这位大汉丞相的利益都将受到严重威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陈平恐怕就会从权倾朝野的“大汉丞相”位置上跌下来。
而他此举,名义上为太后着想,竭力去选太后本家的孩子,一是笼络吕家势力,实际上太后无心朝政,他却可以攥紧大权。
燕辰所担心的,便是陈平会趁机篡权。他和紫嫣这些年都找不出当年杀死戚夫人、陷害他的真正凶手,会不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陈平呢?以及,当年匈奴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大举进兵代国,又与此人有没有关系?如果这两件事,都与陈平有关,那么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嫁祸燕辰,更是为了借匈奴人的手,来铲除他。
如果是这样,他的野心也绝不仅仅是一个“丞相之位”能满足的……
“我一直觉得陈平此人有极大的问题,当年他追随我时,我就不喜欢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故而才未委以重任,你们务必当心此人,若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告知我。”燕辰道。
季布对燕辰的政治敏锐和洞察力,很是佩服:“嗯,我会密切留意,有任何状况,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小雅走的时候,燕辰从颈上摘下一串玉链子,交到小雅的手中:“告诉嫣儿,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始终都在。我会一直等她,等她可以面对我。”
小雅双手接过同心环,点头道:“谢大王,小雅一定会照顾好夫人。”
送走了小雅,两人返回府内,季布招呼下人去备些酒菜。
一转身,却看到男人负手而立,长身于月下。
熹微的月光朦胧地洒下一抹,笼住一身墨色华服的男子,他清俊的容颜上,有一丝难言的疲惫。从季布的角度看过去,竟有些分不清男人的双鬓是染上了岁月的沧桑?还是清幽的月光?如今的他,已非当年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隐去了王者身上的霸气,却被岁月沉淀出更多的淡然、冷静与睿智。
然而,即便如今的他冷静如斯,却还是无法在任何情况下保持一颗平常心,毕竟夫人的一切都牵动着他的心,季布很快就听到了一声破风而出的拳响。
只见燕辰一拳打在树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枯黄的落叶洒落一地,方才在小雅面前的那些隐忍,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宣泄而出。
他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牙:“还是没有留住孩子,还是没能留住他……”
季布眼圈泛红,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道:“兄弟,你尽力了,你已经为那孩子做的够多了。”
“可是有什么用?为什么让她受那么多的苦?我多想能代替她承受这一切。”燕辰沉声一叹:“本想着能带她走,如今看来,她的确需要时间走出来,唯有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见外的话?你和孩子一直都是夫人天秤上的两端,儿子才走,她如何面对你?她心里的苦,需要慢慢沉淀,需要时间的缓冲。”季布拍了拍燕辰的肩膀,下人纷纷往屋内端着酒菜碟子,季布招呼着下人拿过来两樽酒,他递了一樽给燕辰,话锋不着痕迹的一转:“漠北的战事如何?”
“战争从来都难不倒我。”燕辰接过酒樽,在手中摩挲了片刻,便仰头饮尽,喉咙蔓延出一片辛辣的焦灼:“何况匈奴蛮夷,还不是我的对手。只是盈儿那孩子不在了,我突然失去了拼搏的动力和意义。不过你们说的对,我的确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她压力,执着于双宿双栖。何况,刘恒那小子和代国十万军队都等着我回去,我总要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季布闻言,也缓缓地举起酒樽,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下酒水。
他看着燕辰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重。眼前的男人,是他曾经的“王”,也是他现在的兄弟。
其实天下何人是他的对手呢?连强大的秦国都不敢轻视的匈奴人,却在当年西楚霸王纵横天下的时候,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可是他又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那个女人啊……
唉,原来无论多强大的人,终究是有他的软肋,他的死穴……
小雅在回宫的路上边走边想,但愿夫人看到大王这同心环,能快点振作起来。
“嗯,有大王在,夫人一定会好的!”
小雅坚定地为夫人的未来打了口气,可就在离宫门口还有两个拐角处的时候,十几个黑衣人骤然从天而降……
小雅谨慎地后退几步,却陷入一片黑色的包围之中,她心一惊:“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从那群人中走出来,声音很陌生:“小雅姑娘,咱们并不想弄伤你,还是请你乖乖地跟咱们走吧。”
小雅的目光快速扫过四周,一个个被黑巾覆面的人,都是身怀绝顶功夫的,这些人显然知道她的身份,而埋伏至此,就是为了等她吗?
小雅随即怒声道:“既然知道我是何人,你们还敢如此不敬?!”
小雅这冷冷一喝,却未将对方吓住。
那人又道:“我家主人想见姑娘,劳烦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今日因为要去季布府上见项王,小雅出宫未带任何随从。虽然她也会功夫,对付两三个人还有可能,可眼下面对十几个高手,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你家主人是何人?找我做什么?” 小雅故意拖延时间。
“这个在下无可奉告,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劳烦姑娘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思维如闪电速转,小雅观察着周围的形势,这里距宫门只有两个路口,如果她能闯过前面几个人,快速跑向宫门,只要有人听到声响过来迎接,她就有逃脱的机会。
“哼,”小雅打定主意后,突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的请客之道吗?”
第466章 我陈平最想要的()
那黑衣人闻言又道:“不敢对姑娘不敬,但咱们奉主人命行事,也请姑娘莫要为难咱们。”
“这么说来,你家主人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难不成,他还大得过太后吗?”小雅冷厉的眼神看向黑衣人:“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宫,你家主人即使要见,也要等我先请示过太后。”
小雅气势凌厉,与对方周旋着,脚下已不着痕迹地开始变换位置:“不过,若想要见本姑娘,也记得换个体面的邀请方式。”
突然,小雅身子一瞬间暴起,“砰!砰!”两掌,打在左右围住她的两个黑衣人身上,黑衣人始料不及,各自胸前中掌,向后一退。小雅腾挪下叉,又从前方一人的□□穿梭而过,而后迅速起身,快速冲出包围。
那些黑衣人迅速反应过来,料到她要逃跑,几个蒙面人飞身而起,翻身一跃便再次挡在了她前面,拦成人墙。小雅顺势一蹲、前翻滚在地上,匕首瞬间抽出直刺拦住她的那人大腿,那人腿部登时鲜血直涌,“啊!”的他一声惨叫,便松了手。
小雅趁势侧翻几个跟头,从几人缝隙之中逃了出去,大声呼叫道:“来人!宫外有刺客!”
远处果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宫门侍卫的说话声越来越近:“那边好像有刺客!快随我去看看!”
黑衣人的首领见状,脚下突然发力,登上身侧的墙壁,几下飞檐走壁,已跃至小雅身前。他眉目一暗,手中洒出一片□□,小雅顿觉不妙,向后空翻,却不想后面那人也抛来一片白色的粉末。
下一刻,小雅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莫紫嫣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仿佛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永无休止。从前总有小雅在身旁唤她,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些日子小雅的唉声叹气,只是当时的她不想醒来。
现在不同,她似乎大脑的意识是清醒的,身子却不受控制,每每想要醒过来,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怎么都动弹不得。
似乎,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小雅的声音了。
这样模模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丝知觉。
她缓缓睁开有些沉重的双眸,恍惚中,竟看到椒房殿中有男人临窗负手而立,月色悠悠,星光迷醉,男人一袭碧绿色长衫,墨发直垂,长长的背影看上去潇洒而伟岸。
“燕,辰……”
尽管只有两个字,可是她却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口,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张口便觉得从喉咙蔓延到心肺都是干涩的疼。
燕辰,燕辰……
也尽管只有两个字,可是女人醒来的第一声呼唤,明明那么温柔地呼唤,却像是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划破男人的心口。背身而立的男人面色倏然一暗,目光缓缓地眯起,一片狠辣阴寒。
然而,在他转身之际,却收起所有的狠辣,面容一笑,像是狡猾的狐狸:“你醒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那人的样子和他的声音,犹如冰注一般一瞬间浇醒了女人的神思,她娇弱的身子不禁一个颤抖:“陈……平?你……”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发声吃力,而是整个人都虚弱无力:“你如何,会在哀家寝宫?”
“怎么,除了我,你希望会是谁?” 陈平笑着走向女人,然而眼中却没有半分温暖的笑意。他整个人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像幽冷的风,直直地钻入女人的每一处骨缝。
她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好似散了架般软弱无骨,她的手用力撑住额头,闭着眼睛想要去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昏昏沉沉,有什么奇怪的力量,让她脑子里一片模糊,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根本解不开,哪怕只是用力去想,太阳穴都会跳得突突地疼。
莫紫嫣不知道,她已经这样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月。丧子之痛,让她最初将自己陷入完全封闭的状态,起初的那段时间,的确是她抗拒外界的一切,后来,却是她被人下了药,从此陷入无休无止的幻梦中。
其实,她每日都有短暂的时间是醒着的,有人喂她吃饭,喂她喝水吃药,有人帮她沐浴更衣,只是她全然没有任何意识。因为,仿佛只要她稍有清醒的迹象,很快就会有人给她的药力加倍。
而这几个月来,大汉国的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丞相陈平强势保举吕氏子孙,过继到孝惠帝刘盈的名下继承皇位。从而引发以中层官员季布为首的臣子们,一片反对之声。之后,却是以丞相大人“大公无私”、“正义凛然”、“以大局为重”的理由,将中郎将季布下狱,反对之声骤然升华,朝野一片动荡。
有朝臣义愤填膺,质疑太后为何数月不见朝臣?不主持朝政?纷纷高呼着,要入后宫请太后出来做主!
然而,丞相大人力排众议,言“太后因先帝故去,一病不起,在后宫静养,不允任何人打扰”。同时,又有吕、樊两族明里暗中的支持,镇压下所有反对异口。众臣子便是在各种强势的威逼利诱下,迎来了一个只有两岁多的襁褓婴儿,坐上帝王宝座。
而因右丞相周勃,近年来身体欠佳,几乎无力朝政,最终的“辅政大臣”,便只有陈平一人。
“小雅,小雅……”莫紫嫣虚弱地唤着小雅的名字,目光迫切地看向殿门处,可是并没有等来小雅的出现。
“王福栓,王福栓……”她又嘶哑着声音唤着内侍总管的名字,依然无果。
这太奇怪了。
小雅是几乎听到她的唤声就会立刻进来的,可是小雅和王福栓竟然都没有出现。而面前的男人,他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对她的表现像是完全掌握其中,更像是根本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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