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里人与我无关,我是什么人,你也无须知道。”乌金面具下,男子的声音,有着拒人千里的冷然。
“兄弟别误会,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季布沉声道:“实在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那么你一定是认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好吧,就算我认错了。可是咱们有缘相识,你又救过我,以后就是我季布的朋友。”
“相逢何必曾相识,别再跟着我,告辞……”
面具男子言罢,拱手一礼,转身就要走,可是在听到季布下一句话的时候,他险些露了底。
“夫人过得很不好……”
面具男子刚迈出的步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陡然一滞,高大身形微微一颤,却是悬空顿足了一瞬。
虽然他极快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人使诈了,又极快地加快步伐向前走,然而只那一瞬间的停滞,却已经让身后的季布看出了端倪。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瞬间,季布脚下生风,加速而至男子的面前,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乌金面具差一点就被对方摘了下来,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他快如闪电的一个转身……
然而,他的脸虽然躲过了对方的偷袭,脖颈处的玉佩,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季布抓住他脖间的绳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那是很多年以前,在楚国的霸王宫,他的“王”寿辰的那一日,紫嫣夫人当众送给他的护身符。
“大王……”季布陡然跪地,激动地无以言表,声音都带着颤抖:“你真的是大王……”
是的,他方才那句“夫人过得很不好”,就是使诈。而就算防备得再好的男人,也会在听到内心强烈呼唤和渴望的东西时,露出些微的破绽。
季布显然知道,若面具男人是他要找的人,那么他的弱点,就只有那个女人。
而他现在,就可以凭借这个使诈的试探,完完全全确定面具男子就是他的“王”,是那个已在世人眼中死去的“西楚霸王”。
“大王,原谅季布的冒犯。”
是的,他就是季布,当年在垓下的灭顶之灾里,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楚军大将。
乌金面具的男子背过身去,沉声道:“你认错人了。”
“是吗?”季布站起来,走到男子的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眸,说道:“那大王为何在听到‘夫人’时,就如此大的反应?”
季布转而指着面具男子的脖颈处:“又为何会有这块玉佩?”
男子被季布问的很烦躁,绕过他的阻拦,就要走。
“大王你为何不肯认我?”季布挡住他的去路。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那么,你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确认吗?只要我亲眼确定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后,就可以死心。保证从此不做任何纠缠。”季布道。
“你很无聊。”面具男子冷冷地看了季布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回到了狼群,季布也跟着他回到了狼群,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反正你不亮出真实身份,我从此就跟定了你。
这还不够,男子以前从来没发现,季布竟然是个婆妈的话唠。
天边有微黄的光晕,一点点漫过大漠的尽头,漠北的草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晨光之下。
“王,你知道吗?末将这几年过得有多苦?”躺在草原上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转头看着身侧的男子。
“谁是你的王?!”躺在他身旁的面具男子,冷冷一斥。
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如此美妙的漫天金色,他很不喜欢有人扫兴地破坏这份美好。
而就在他们的四周,有数百只狼,分散在不同的区域里趴伏着,它们看上去虽然一动不动,实际上却时刻紧盯着季布的一举一动。
哪怕他对面具男子,有一点点动作上的冒犯,它们都绝不允许。
“好吧,王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我就是您兄弟,兄弟您得认吧?”
“……”
“兄弟,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
“兄弟,你这些狼朋友很讨厌啊,想当年我们断粮,还是我和钟离昧放了那个缘儿,可这些狼对我太不友好。”
“……”
太阳漫过天际,穿透云层,大漠一片金光,万丈熠熠。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多少人对未来燃起了新的希望。
然而,匈奴五大势力之一的右谷蠡王,却被发现遭人暗杀于自己的大帐中。同一时间,冒顿单于帐中大怒。
自恃当今天下无敌的匈奴王,竟是毫无察觉,昨晚有人对他暗夜放箭。直到第二日醒来,才发现自己的枕边,有一支带有警告意义的暗箭。
冷静下来之后,匈奴王看着手中的暗箭,不禁脊背发凉。右谷蠡王的死,就是在警告他,对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取下他的头颅,而之所以没有杀他,就是看他日后的表现。
第396章 兄弟的默契()
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能力,敢有这样的胆魄,还以这样惊世的箭术,对匈奴单于暗放冷箭?对他施以警告?
一时间,匈奴国中传言四起,说有神秘人杀死了右谷蠡王,这神秘人神乎其神,能杀人于无形!
而坐镇边境城中的汉国主将樊哙,自然没有放过神秘人的这次暗杀带来的既得利益。在匈奴全族一片震惊、人心惶惶之下,樊哙马上制定作战方案,趁机攻打匈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汉军大胜而归。
远处城中,汉军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狼山之下,季布自信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喂,兄弟,樊哙那小儿,在你的暗助下,可捡了个大便宜!”
当日季布潜入匈奴大营,也是为了杀掉对方一个贵族势力,好给匈奴王一点警告。只是,他显然没想到,面具男人不但杀了五大势力之一的右谷蠡王,还将冷箭暗投,以此震慑了冒顿单于。
而那束冷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床榻上、距离匈奴王头颅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正是这样在匈奴军眼皮底下的行动,正是这样惊世的箭法,才导致以箭术闻名天下的匈奴,全族悚然。
只是这几日,面具男子过得很不好。
被那个婆妈的男人寸步不离地纠缠着还不说,他还得安抚他的狼朋友们,以防止这些狼孩子因为吃醋,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把季布当美食吃掉。
就比如像现在这样,他们才刚刚用完晚膳,那个婆妈男,就又一次亲近地凑到他身边,开始了新一轮漫无休止的话唠。
“兄弟,”季布一手搭在面具男人的肩膀上,一手指着茫茫草原:“你知道,当年我是如何逃出汉人的追杀吗?你知道,我又如何到的匈奴边境吗?”
季布非常坚信自己对面具男人的判断,所有这些年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在男人面前一一脱口而出。他仿佛根本不会担心如果他认错了人,对方又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该怎么办?如果对方将他送交汉人官府,又该怎么办?或者,如果对方干脆把他杀了怎么办?
这,大概就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
面具男人扒拉开他的手,往一边儿挪了挪。
季布丝毫不觉得,对方这举动,是因为不愿与他坐得太近,反而紧跟着凑过去:“诶,兄弟,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
乌金面具的男子,实在忍受不了对方的唠叨,他索性起身,寻到几丈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再一抬眼,身后的男人,竟是手脚麻利地紧跟不舍。
狼群全部在这一刻起身,季布顿觉不妙,赶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是你们爹的朋友,好朋友,好兄弟……啊,哈,别紧张,别担心啊!”
面具男人无奈地挥了挥手,所有的狼又都同时卧下。
季布这才放下心来凑到男人身边,唉声叹气地道:“你这些狼孩子们太大惊小怪了,不好不好,这样很不好……”
“……”
感受到四周的狼,仍然充满敌意地时刻紧盯着自己,季布微微撇嘴,而后道:“这些狼中,有没有在垓下我们救下的那只?要是有就好了,它一定不会像它们一样,总对我充满敌意。”
“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只无聊,还很婆妈,你不觉得你很烦吗?”
“有吗?”
季布突然很认真地看着男人,眨着眼睛道:“那要是换成夫人,对你说同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烦了?”
“……”
“对了兄弟,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夫人做的鸡子糕和核桃糕了。”
“……”
男子再不理会对方,拿出一管玉箫,幽幽地吹响。歌声宛转悠扬,有浓浓的忧伤。这一刻的季布,并没有再去打扰男子的心情,他专注地听着。
多日的相处,乌金面具的男子已然习惯了季布的跟随和陪伴。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地排斥过。
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即使分别七年,他们依然有着很深的默契。所以,他们才能在知道匈奴欲发兵大汉,欺负朝中那对孤儿寡母的时候,同时选择了给匈奴人以颜色。
只是,被那婆妈的男人问的烦了,他依然会告诫对方,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而他的名字,叫做——燕辰。
燕辰,燕辰?季布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是他又分明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名字。
这真的是这男人的真名吗?还是他在冒充谁?只是素来耿直的季布,虽然幽默,虽然一诺千金,却缺少了钟离昧和虞子期的那份剔透的心思,他没有揣摩出这“燕辰”的名字,是什么含义。
就在一次夜晚,当那个名叫燕辰的男人以为季布睡着了,便只身去就近的湖中洗澡,却没想到被尾随而来的季布偷偷地藏起了他的衣服。
微风轻拂面,燕辰解下了乌金面具,万千青丝在风中飘扬,男人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岸边。
隐在大石之后的季布屏住呼吸,探出头定睛一看,却在看清了乌金面具下的那张真实的面容后,陡然大惊。
从季布的方向,所看到的男人的那半边脸,被清晰的疤痕横亘半颜,看上去有一丝狰狞,若非季布曾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换成个女子或是胆小的男人,定然会被这张脸吓破了胆。
常年上战场杀敌的大将军,对这种埋伏和遇见变故的危机自然处理得当,这样的震惊并没有让季布失去分寸,尖叫出声。
然而,却也给他带来了沉重地打击和巨大的失望。为自己认错了人而失望,可更多的却是,为他曾经以为得以复活的“王”,却原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而深深地遗憾。
季布失望地将那些衣服放回到了原地,可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却看到男人抖动起沾满水渍的墨发,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俊美的容颜上。
季布怔怔地望着那半边风华绝代、倾倒众生的侧颜,那是一张无论男人女人,都为止震撼的绝世容颜!
那分明,就是他的王!
季布相信,他绝没有认错!
就凭这半张脸,他可以完全地断定,这个叫燕辰的男人,就是他曾经的王!
那个自刎于乌江的项王,那个死于历史的“西楚霸王”!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那半边。
第397章 永远是我的王()
季布狂奔过去,一跃而入湖中,他迅速游向男人。
才反应过来的燕辰,慌忙拿起岸边的乌金面具就要罩在脸上,却被季布紧紧握住手臂。
“大王……”季布抓着男人,声音和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您真的是大王!”
燕辰很慌张,挣脱开季布的双手,好不容易才戴上了乌金面具。
“王,您的脸……”
季布不可置信地望着燕辰,这样半张伤痕累累的脸,到底在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惨遇?又是谁能将无可战胜的西楚霸王,伤成这般模样?
虽然燕辰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半边容颜已经完全曝露;虽然他知道,就算再多的遮挡,也无法再骗过面前的季布。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为自己遮掩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在至爱或至亲的人面前,所能坦露的软弱。
这一生,他面对任何艰难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从未有过半分退缩。然而,曾经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众生的男人,曾经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永远都忘不了,他在乌江的山洞之中醒来之后,第一眼所看到的自己。
更忘不了那一刻,当他看到半边被毁的容颜时,心灵所承受的巨创……
湖中的男人,缓缓地上了岸,全身浸湿的季布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月光映在湖水上,泛起一片涟漪。
男人木然穿上一件件衣服,墨色的衣衫,掩盖住他胸膛起伏不定的喘息,他抖动着湿漉漉的墨发,好似草原之上孤寂的狼。
发间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那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那些早已埋葬在乌江岸边的故事,也在这一刻,被一点一点地剥开。
那一日,大伤之后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尚在人世。他拖着受伤的躯体,疯狂跑向乌江江畔,想要去寻找他的女人。
可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自刎之日二十多天,当他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乌江江畔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容……
彼时,“西楚霸王自刎乌江”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楚汉战争结束,大汉国终于在楚人的墓穴之上建起高高的宗庙。
世间人,都以为他死了。
若不是缘儿,他恐怕真的会血尽而亡。
狼,是一种极其聪明又感恩的动物,即使它无法与人类交流语言,但是人的眼神、情绪,以及想要传达给它的讯息,狼都可以基本领会。特别是与人有过接触的狼,它们本身的灵气,具有超乎常人的预感。
那一年的冬天,暴雪横亘天地,遍地苍凉。楚军也绝了粮,缘儿在垓下被项羽从火架上救下,他将同心环戴在了它的身上。彼时的他,或许预感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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