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如此!”韩信点一点头,旋即又摇一摇头:“不对!她曾言,若我助汉王得天下,必被灭九族。可这如何可能?世上焉有此理?我为汉王灭掉项王,汉王不封赏我也就罢了,又岂能灭我九族?你说,她会不会是为了恫吓我而编的诓骗之辞?”
“我的齐王,我的大将军呦!战场打仗您行,可这人心险恶,却非您之长项呦。”蒯彻道。
韩信剑眉微蹙:“这话怎么说?”
蒯彻帮韩信分析道:“自古君王得天下后,大杀功臣的先例还少吗!春秋时期越国大夫文种、范蠡使濒临灭亡的越国存活下来,辅佐越王勾践称霸诸侯。可功成名就之后呢?文种被迫自杀,范蠡被迫逃亡。野兽已经打完了,猎犬还留着作何用呢?”
“你是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韩信摆手道:“不会不会,汉王是仁义之君!他的仁义天下闻名,不然怎么可能封我为齐王?”
“人可共患难,却难共富贵。如今,汉王为了让您帮他对付项王,自然施恩于您,对您有求必应。可他日项王若败、汉王得取天下,大王您功高震主,使汉王处处自危生疑,对他来说后患无穷,他又岂能容您?”蒯彻道。
蒯彻一番分析,让韩信默然不语。
沉默半响后,他沉声道:“我这‘齐王’是汉王封的,倘若有一天他要拿回去,我也无话可说。若背叛对自己有恩的君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我韩信忘恩负义。”
“那就三分天下,与项王、汉王鼎足而立。”蒯彻劝道。
第238章 那便,独霸天下()
韩信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窗口,看着窗外的白雪茫茫,齐国宫殿一片素裹,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在项王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曾经被他轻视的无名小卒,将来若跟他平拥天下,你觉得他能答应吗?”
“那便分别击之,独霸天下。”蒯彻又道。
“哈哈哈……!”一身暗红色华服的男人仰面大笑,他临窗负手而立,冷风顺着窗子扑面而来,让那颗也曾暗动觊觎天下念头的男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天下的大路太过宽阔,江山的重担太过沉重,当你的足迹踏遍天下城池的一土一寸之时,也要赋予脚下寸土、苍生黎民更多的生机与希望。
何况,他自知不可能战胜楚、汉这两个天下间最强大的“王”。
不错,他若与楚联手,汉必亡;然而以西楚霸王之尊之威之傲之气节,又如何会容得下与其平分天下之人?
他若相助汉王,汉王若得天下诸侯联手,共击楚国,或许汉国会有机会。以汉王的“仁义”之名,他总不能将所有助其反楚的功臣都杀光吧……
“独霸天下,独霸天下……?”韩信缓缓垂眸,手指敲在窗棂上发出闷闷的响声,他沉声道:“我韩信只精通带兵打仗,做不了天下之主!做齐王已经是顶天咯!”
蒯彻站在他的身后,不住地叹息摇头:“看这意思,大王您是已然决定要襄助汉王攻击楚国了吗?您就不怕,项王夫人的话会应验吗?”
韩信双手撑在窗棂的边框,默然半响,他沉吟一笑:“果真如此,那便是我的命吧……既然天生我命如此,我又如何逃过……”
他突然想起了当日在紫宸宫,莫紫嫣也问过跟蒯彻相似的话,彼时的他,带着初生牛犊的凛然,回答得那般干脆,那般豪言无忌!
可今时今日,他回答了蒯彻同样的话,而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茫然与心虚。
蒯彻长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这个年轻的新王,终究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
张良返回广武山的汉营,先向刘邦汇报了此去齐国的所见所闻。然后按照刘邦吩咐,面见莫紫嫣,将那玉鼎交还。
张良对床榻上的女人拱手见礼之后,便直言道:“齐王说,他为汉王打天下,原本就是尽人臣之本,这玉鼎实在太过贵重,他不能收。遂请在下将玉鼎送还夫人。”
“贵重?”莫紫嫣靠在床榻上,手随意地搭在凸显的腹部,不急不缓地说道:“齐王恐怕是瞧不上这点薄礼吧。即便此鼎价值连城,可它也终究不是城池。”
莫紫嫣淡淡瞥了一眼那玉鼎,又接过小雅递上来的茶盏,轻呷一口,才道:“倘若这楚汉的天下,都归了齐王,子房先生觉得,他还会嫌贵重吗?”
张良突然就怔在那里,原本齐国宴席之上,张良就觉得韩信对“助汉攻楚”的推辞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今日经这夫人一番提醒,或许她存在挑拨嫌疑,却也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韩信的动机。韩信会不会既不帮汉王,也不帮项王,而是自己欲图天下?
张良匆匆拱手告辞,再次返回刘邦大帐,将自己的怀疑之处告知刘邦。
雪原笼罩广武山峦,将黑夜镀了一层银装,遍地月辉清冷。
一次次与天争命,却终是连那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被淹没在这薄冷如墨的夜空下。
韩信拒绝了她的玉鼎,就表示他违背了当日之约。
那是项王最后的希望……
黑暗无边,再无一丝希望……
女人瘦削的肩上,再也扛不住命运无情的碾轧。
“噗……”
忧心如焚的莫紫嫣,眼前一阵漆黑,脚下一软,便就昏倒了过去。
小雅听到帐中有东西撞倒的声音,很快冲了进来,倒在地上的女人身旁有鲜血缓缓流出。
小雅惊得上前扶着莫紫嫣,焦急地唤道:“夫人,夫人……”
在连连数声得不到回应后,小雅惊呼一声,转身跑出去大喊:“来人啊,快去宣医令!”
侍女急冲冲地跑到刘邦的营中,禀报道:“大王,夫人怕是要生了……”
刘邦正与张良分析着韩信的真正动机,突然听到侍女这样的急报,便急忙从案几后走出来,搓着手心问道:“要生了?这还不到日子,怎么就要生了?找产婆了吗?”
“已命人去请产婆。”侍女回道。
“好好,那快走。”刘邦说着便急急走出了营帐。
刘邦赶到时,两个产婆已在营帐里为紫嫣接生。床榻上的女子痛得几近昏厥,因为是早产,又是第一胎,显然有些难产。
一众人在帐中忙碌的身影,让帐外的刘邦不安地踱着步子。
“夫人,用力啊……”
“夫人,您再不用力,这孩子就死在腹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床榻上的女子体力越来越透支,她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额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面庞苍白的几乎没了血色,然而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产婆恐慌地看了一眼小雅:“夫人胎位不正,可偏偏又用不上力,老身接产几十胎,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难事,这可如何是好?”
小雅心急如焚,她知道夫人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夫人必是报了与孩子同归于尽之心,怎么办?怎么办?
小雅泪眼滂沱,跪在床榻旁紧紧地握着莫紫嫣的手,她一字一顿地道:“夫人……汉王,子房先生,大将军韩信,陈平大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等待着夫人平安醒来……夫人,您是大王的希望,小雅求您不要丢下大王……”
小雅所提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项王的敌人,她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听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怔然之间却觉得手心里握着的夫人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小雅大喜,俯身在莫紫嫣耳边,泣声唱着:“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你是我眼底唯一的身影,你是我梦里重复的故事,你是我的耳边辗转的叮咛……”
床榻上女人的眉头缓缓地蹙起,她的眼眸一点一点地睁开……
两个时辰过去,伴随着孩子‘呱呱’的落地之声,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莫紫嫣看了那孩子一眼,脑海中最后的一点意识,是听到产婆说的那句:“恭喜夫人,是个公子。”
她终于体力不支地昏厥过去。
刘邦兴奋地冲了进来,产婆抱着孩子给他看:“恭喜大王,喜得龙子!”
刘邦看了一眼孩子,又见莫紫嫣昏了过去,便忧急地问道:“夫人怎么样?要不要紧?”
“大王放心,母子平安。夫人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军医回道。
“好!好!赏!”
一众人下去领赏。
军医为莫紫嫣把了脉,开了调养的方子,刘邦则是彻夜守在她的身旁。
一连多日的雪,在这一天初晴,一束耀眼的光,打进了帐内。
床榻上的女人在孩子的哭声中辗转醒来,她的面色苍白而疲惫。
面前的男人,竟然趴在床榻上握着她的右手睡着了。而她的左臂旁,躺着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孩,小身子是用蓝花图案的被子包裹着。
她淡淡瞥了一眼那孩子,孩子的眉眼极好看,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那细长的眼形,颀长又卷翘的睫毛,和那俏丽的鼻子,正是象极了她的样子。
可他却是他的孩子,她仇人的孩子。她突然把头一转,右手下意识地抽了回来。
刘邦在她的动作中醒来,忙关切地看着她:“嫣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
她咬住唇,一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却是为仇人诞下一子,她心中就是发狂得恨,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落下……
第239章 红尘缘()
刘邦见莫紫嫣面容苍白,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以为她是产后虚脱伤了元气。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到自己的脸庞,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嫣儿,寡人知道让你为我受苦了,寡人必不会亏待你。寡人已经为咱们的儿子取好了名字,叫——刘盈。寡人要立他做我大汉的太子,继承寡人的一切!”
男人的话字字铿锵,听在女人的心里句句如针扎。
“刘盈……刘盈……”
她低声重复着,无力的声音被绝望的泪水一次次地淹没。
“对,刘——盈!盈,为满,寡人要让咱们的孩子福泽满溢,寡人要帮他打下天下,让他拥有一切。告诉寡人,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刘邦无限宠溺地看着床榻上的女人:“待盈儿满月,寡人就立他为‘王储’!你觉得如何?”
莫紫嫣心神一颤,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塌陷。如果她的孩子是刘盈,那是不是说明,刘邦真的会建立大汉皇朝?
……
转眼匆匆数月,楚、汉两国已在广武山上对峙半年,僵持不下。
夏末秋初,漫山遍野,一片盎然翡绿。
莫紫嫣产后一度忧郁成疾,没有乳汁,刘邦就从荥阳为刘盈找来乳娘哺乳。
这半年来,她瘦得不像样子,脸颊有明显的凹陷。她一次一次,把军医开的调养身体的药偷偷倒掉,拒绝吃任何补养调理的食物。
刘邦曾在刘盈满月的时候,要立他为太子。莫紫嫣却以“刘盈早产,身子不好”为由,一再拒绝,说是害怕孩子太早拥有这太子之位,会折他的福。而其实,她真正拒绝的原因,只有小雅知道,是她无法接受她的孩子,是汉国的太子。
就这样,汉太子的册封,一直从满月推迟到了半岁。
从孩子出生以来,每日除了乳娘喂奶,几乎是小雅一手在带。莫紫嫣讨厌那个孩子,可她更恨的却是自己。
如今,戚姬的儿子,也已经百天了。当初戚姬向刘邦请求,为她的儿子取名为“刘如意”,意为事事顺心如意。刘邦连得两子,自然也随了她的心愿,赐名如意。
西楚霸王四年(公元前203年)七月初七。
又是一年七夕时,几度红尘长相忆。醉了岁月,惊了晨梦,却有多少无奈,分离了相爱的恋人。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女人站在卷帷之外,静望浩瀚苍穹,无语凝噎。
愉悦的人,看到的是它的唯美之色,而落寞的人,读到的却只有悲伤……
那个惊艳了流年的男子,那个温柔了岁月的男子,他过得,可好吗?
从别后,在这密不透风的汉营,再无他的一点消息。
此刻的他,可有像她这般痴狂地思念着他?
烟花易冷,红尘薄幸,即使能看透尘缘,却始终甩不掉心中的那份执念……
莫紫嫣回到帐中,执笔在绢帛上写下: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断魂。
向为霸王犹怀想,
奈何天妒隔山涧。
孤灯不眠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若是他日乌江别,
愿随鸾鹤入青冢。
(嫣儿,西楚霸王四年七月初七)
泪水弥漫了眼际,一滴一滴落在绢帛上,那斑斑泪迹,似是化作颗颗珍珠。
远山之上,陡然传来凄呜的箫声,孤寂与伤痛交织。
女人的手一顿,那是他的箫声吗?
她走出幕府,寻觅箫声的来源,不禁循声望向与汉营对立的鸿沟山涧之东,朦胧月色下,勾忆往事如烟:
七年前的今天,他与她策马湖边,也是在那日,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他们私定终身;
五年前的七月,他们成婚楚营,结下白首不离的情缘。
四年前的巨鹿,他为她输七日之血,从此,她身体里流淌着他的生命之源;
三年前的彭城,他与她承欢霸王宫,万花丛中,倚栏而歌,他用盈盈笑意,她还一缕柔波,独承万千宠爱……
秋月下,往事幕幕,却早已埋葬在风中,化作尘埃,是那般不堪回首……
有人说,月老和孟婆曾是情人,他们原本非常相爱,后来因为误会而分开,孟婆决然离开人世。月老独在天庭却执念爱着孟婆,他不停地牵着人间情丝,促成一对对相爱的情侣结缘,以期望有一天感动上苍唤孟婆回到凡间,可是孟婆入阴间时喝了一碗汤,前缘尽忘。从此,她便在奈何桥上,帮助每一个被前世尘缘苦苦纠缠的人,了断红尘。
她兀自长叹:“或许月老和孟婆曾经真的是情人,一个牵了情丝,一个断了红尘。”
小雅看着紫嫣的背影,心中不禁叹息,她走过去从身后为紫嫣披上披风:“夫人,秋日山中风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