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功夫,小雅引张良入帐,对着端坐于榻上的女人,张良拱手施了一礼:“不知夫人找在下来,是有何事?”
“子房先生请坐。”莫紫嫣伸手示意:“听闻韩大将军攻下齐国,大王要封大将军做‘齐王’,子房先生可是亲自去授印?”
张良一听,薄唇轻扬的淡淡一笑:“想不到夫人坐阵帐中,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子房深感佩服。”
莫紫嫣同样莞尔一笑,旋即道: “子房先生说笑了,如这般在营中早已传开的大事,我又岂能充耳不闻?要说运筹帷幄,谁能比得过先生?我与韩信也算旧识,他既被封齐王,我总要表示一下。”
莫紫嫣示意小雅将装了玉鼎的檀木匣子呈了上来:“这玉鼎,是昔日大王赏赐的。烦请子房先生,代为转交韩大将军。”
张良双手接过那玉鼎,眉心微微蹙起:“夫人送玉鼎,这……”
莫紫嫣看出了他的怀疑,面无波澜地淡淡回道:“韩将军劳苦功高,连灭赵、魏、齐三国,可谓居功至伟,这玉鼎象征着国之鼎臣,用来转送给大将军,再好不过了。”
“如此,子房愿代夫人转交。”张良道。
莫紫嫣略略颌首:“那就谢过子房先生了。”
张良向莫紫嫣拱手道了别,却在出了她的营帐后,转身去了议事房。
看着张良的背影渐渐隐没,莫紫嫣心中祈祷:但愿韩信看到这玉鼎,能念及昔日的约定。这是项王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议事房中,听完张良的叙述,刘邦看着手中的玉鼎,惑然问道:“子房,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断夫人之为。”张良回道。
“无妨!寡人既拜子房先生为军师,军师所言,一切皆为大汉。”刘邦抬手示意他:“子房但说即可!”
“诺。”张良缓缓道:“项王举鼎之事,天下闻名。臣以为,此‘玉鼎’象征的是项王。”
刘邦缓缓眯眸:“你是说,夫人让你送这玉鼎,是提醒韩信记得昔日追随项羽的情义?让他网开一面?”
“韩信势力已自成气候,足以自立为王,却向大王讨封,可见他对大王仍有所忌惮。夫人绝顶聪慧,又岂会不知当今形势?韩信在楚则楚胜,韩信在汉则汉赢;故而臣以为,夫人将玉鼎送上,是暗示韩信念及昔日追随项王之情义,莫对项王赶尽杀绝。”
张良见刘邦的眉目陡然皱起,便顿一顿,转而道:“夫人一向心思缜密,臣也只是斗胆猜测,未必事实如此。且夫人如今已怀有大王骨肉,定是一心在汉,对项王不过只是寥寥旧恩。”
刘邦的双手拢在袖中,他缓缓闭合双目,心中却思忖着:若果真如此,嫣儿,你就太伤寡人的心了……
张良见刘邦半响不语,便试探着问道:“大王,这鼎,臣是送还是不送呢?”
“送!”刘邦倏然睁开眼眸,锐利如锋,眉宇之间煞气隐现:“寡人倒是要看看,这玉鼎,他韩信是接,还是不接!”
翌日清晨,张良率一众随从离开广武山,带着刘邦所授的印绥和封昭前往齐国。
第236章 若胜项王()
远处蹄声纷沓,一列队伍行驶在齐国都城临淄的主道上。
而临淄城门前,一身暗红色华服的男人,亲帅大军出城相迎。
两年的历练,久经战场,几染风霜。号令大汉国千军万马、战功彪炳的大将军,越发得雄姿伟岸。
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城门前勒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下来,仆仆风尘丝毫不减其睿智儒雅,明亮的眸子端量着眼前年轻的男子。
韩信笑脸上前,拱手迎道:“没想到,汉王竟派子房兄亲自来授王印,韩信实在受宠若惊!”
“多日不见,大将军越发神武啊!”张良笑着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子房兄一路辛苦,快请快请!”韩信侧身一让。
“汉王一接到齐王的信,就皱着眉头怒道——这个韩信,他怎么能找寡人要‘假齐王’的封号?!” 张良边走边道,目光却不会错过周围的一景一物,一人一马。
韩信心中陡然一凛,正思忖着张良这话中的意思,却又听张良朗声笑道:“汉王又说了,要做就做‘齐王’,做什么‘假齐王’?!”
“哈哈哈哈!子房兄真会开玩笑。”这一番话,才让韩信那颗悬着的心又放下。
“诶!岂是玩笑话?”张良身子侧倾,低声道:“齐国只有咱们自己人来掌管,汉王才能放心呐。”
三军面前,韩信从张良手中接过王印和封诏,册封仪式完毕。
韩信便以国宴招待张良。
席间,歌舞升平,把酒言欢了半场,张良提议有话要说,韩信便挥手令舞乐助兴的美人都退下。
张良命随从呈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声道:“这是汉王夫人命在下转交给齐王的。”
齐国内侍接过盒子,呈给韩信,韩信打开一看,霎时眉心轻蹙,神情怔然。
他明白,这玉鼎分明是莫紫嫣在向他暗示,昔日‘三足鼎立’的约定。他仿佛一瞬之间明白,她嫁给汉王,是另有原因,而真正意图,或许是襄助项王灭汉……
想到这里,韩信不禁一个冷颤。
张良自然是捕获到了韩信面上细微的变化,见他神情恍然半响不语,遂唤道:“齐王,齐王……”
“咳咳……”
韩信被他连唤几声,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端起酒樽敛去满脸的不自在,敬道:“来,今日定要与子房兄痛饮一番!”
张良也就笑笑,再次恭贺韩信称王,满饮一樽之后,张良问道:“齐王与汉王夫人,可是旧识?”
“哈哈!”韩信大笑一声道:“子房兄又说笑了,如我这等粗人,岂会与夫人是旧识?只不过曾经都在项王身边,那时我还是个小小的执戟郎中,夫人一向自如出入项王营帐,也就难免罩面,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张良略略颌首道:“夫人说,齐王乃汉之鼎臣,故而命在下转送此鼎,以谢齐王为汉国立下赫赫战功。”
韩信默然: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时间无法全然判断,但是这个玉鼎,他却绝不能收。
韩信笑了笑,便道:“这份礼物实在贵重,韩信受之有愧,劳烦子房兄代我转还给汉王夫人。”
张良见他这样说,也基本了解了他的立场,便转了话题,说道:“项王虽威震天下,可如今却是势单力孤,此时正是消灭楚军的最好时机。汉王之意,是希望齐王能率军,与各路诸侯合围楚军,不知齐王意下如何?”
韩信不禁蹙眉,他自斟一樽酒,放在唇边,小酌一口,缓缓咽下。
这一时之间,他无法权衡出应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张良送来玉鼎,那么这件事情必然瞒不过汉王,他不收这玉鼎,是不想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
而眼下跟项王直接开战,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对他来说,他要的是:毕其功于一役!要的是:一举成功!
这几年来,他始终记得紫宸宫那日的对话,记得莫紫嫣的“相面之说”。若然帮了汉王,是否真如那女人当日所说:他日会被诛灭九族?
他只得先搪塞一番,韩信甩开宽大的袖子,双手撑在案几上:“子房兄此言差矣,俗言道,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项王虽说只剩十万楚军,可子房兄莫忘了,他当年能以四万新军,在巨鹿灭掉强秦;又以三万铁甲骑兵,彭城痛击诸侯五十六万联军。以少胜多,绝境逢生,乃是项王的长项啊。”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彭越在后方断了项王的粮草辎重,楚军即将粮尽而亡。”张良道。
韩信却笑着摆了摆手:“诶~当年巨鹿,项王破釜沉舟,焉不是只携带三日之粮?我了解项王的秉性,此番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若是合围将其逼入绝路,他若奋力反扑,孰胜孰败未可知,反而只会打草惊蛇。”
张良见他明显的推辞,已有些不悦,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以齐王之意,是不准备出兵襄助汉王了?”
韩信见他起了质疑,敢忙回道:“韩信乃汉臣,若然汉王要韩信发兵攻楚,韩信怎敢有半点推脱?只是韩信此时出兵,绝非万无一失。”
张良缓缓道:“天下事,只有‘利弊轻重’之分,却无‘万无一失’之机。子房以为,我等不可能坐以恭候上苍赐予‘项王只剩一兵一卒’之机,但求能抓住相对的有利时机。若然错过此次合围,待项王休养生息,粮饷充给之后,怕是此等千载难逢之机,不复重来。”
韩信直言道:“若胜项王,非十倍兵力不敢言胜!”
张良问道:“纵是项王饷尽粮绝,亦需十倍兵力?”
韩信顿了顿,肯定道:“纵是如此,须至少八倍!”
张良微微蹙眉:“齐王能平三秦,能背水困赵,能水淹龙且精锐楚军,独不能抗项王吗?”
韩信摇头轻笑:“韩信此生最敬两人,也最谢两人,”
说着,他便高举拱手:“一敬汉王,礼贤下士,对韩信有知遇之恩;二敬项王,天赋兵才,对韩信有轻视之恩。”
张良眉心更蹙,有些不解他此话何意?
第237章 先生可能谋()
外面飘起密集的雪花,齐国王城宫殿,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这或许是韩信有生以来,过的最为奢靡的一天,那镶金的龙纹宝座上,高坐的是他韩信。他终于已是一国之王,拥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府库,子民,美姬。
然而下座的那一身青衣的中年男人,却要打破他奋斗多年得来的一切,那人显然是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题。
诚然,他毕生梦想就是战胜西楚霸王,让韩氏一族傲然天下,让韩信兵法流芳百世,但是……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在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前,他,不会出兵。
韩信看着张良,缓缓解惑道:“若非项王天赋兵谋大才,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又岂会有韩信今日?韩信自当承蒙项王昔日的舍弃。然,若想战胜项王,非天时、地利,人和,缺一者而不能。即便数倍兵力,即便楚军断粮,也未必能绝对击杀之。若不能一举成功,便是打草惊蛇,再无胜机可言。”
顿了顿,韩信自饮一樽之后,继续道:“项王善兵谋,楚军素骁勇,更是对项王忠勇不二,十万楚军足够项王绝境逢生,若非数倍兵力压倒性的优势,加之以上三点,何以言胜?”
言毕,韩信缓缓抬眸对上张良的目光,问道:“先生可能谋之?”
这是在把难题,抛给他张良啊!
张良呵呵一笑,双目微眯,语气有些冷然:“齐王言下之意,项王无以战胜,当是让汉王俯首称臣?”
韩信闻言,敛容正色道:“韩信毕生所愿,便是打败项王,只是……我在等时机,一举击之。”
张良思忖片刻,方道:“若不能令楚军背离项王,便瓦解楚军军心,齐王以为何?”
韩信点头:“固当可!那便恭候先生大谋得成,韩信愿为汉王先锋,破楚定大汉天下!”
张良道:“大善。”
二人举樽相敬,最终达成协议。
送走了张良,心事重重的年轻齐王并没有睡下的意思,他伸手拨了拨案几上的红烛芯,烛火瞬间光亮,将大殿照的一片亮堂。
军师蒯'kuai'彻,跽坐在他的对面,缓缓道:“我王可是有了主意?”
韩信抬头看着他,又摇了摇头,问道:“依你看,她如今已是汉王夫人,还送个玉鼎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蒯彻道:“大王这还不明白吗?鼎有三足,她这是在提醒您,让您三足鼎立啊。这明显是,身在汉营心在楚啊。”
“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韩信的目光凝重地锁视着红烛的火焰,仿佛穿过烛火,看到了半年前,那个与汉王一同逃命到他营中的女人。
是那一日,他的兵权被刘邦夺下;也是那一日,他以为那个一项高贵、纯真、刚烈的女子,背叛了她与项王的爱情。当时当刻,他甚至对无所不能的项王抱起了同情心。
韩信自言自语道:“莫非今时今日,她依然对项王一片痴心?”
半响后,他兀自长吁出一口气:“果然是被她说中了,竟然都中了……”
蒯彻双袖交拢,豁然看着韩信,皱眉问道:“大王您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韩信抬头看着蒯彻,沉声道:“她曾言,我封王之时,亦是抉择之时……”
“啊?”蒯彻诧然地双目大睁。
“当日我离开彭城,她曾推算我日后会发生三件大事,如今竟已被她言中两件。”韩信道。
“哦?哪三件事?” 蒯彻问道。
韩信缓缓道:“其一,一载之内官拜‘大将军’;其二,三载之内,可统一国为王。其三,待我做了齐王,让我与楚、汉三足而立。还说……”
“还说什么?”蒯彻快要急死了,这齐王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害得人干着急!可是蒯彻不会理解,那个曾经在楚营中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在一件一件的事情应验之后,那种惶然的心情,要远胜于被封“大将军”与“齐国君王”的喜悦。
“她说……”韩信顿住,想到这第三条,他不由得汗毛根根竖起:“她说,如若我为汉王天下归一,他日必遭灭顶九族之祸……”
“她果真这样说?”蒯彻蹙起长眉,捋着白须怔然望着韩信,须臾片刻,他道:“那果真是奇女子。”
韩信侧目看向蒯彻:“怎么说?”
蒯彻赞叹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
韩信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如今是‘汉’王夫人。”
蒯彻却反驳道:“可她心在‘项’王。”
韩信无奈道:“好好,你说。”
蒯彻接着道:“我曾听闻那项王夫人,容颜倾国,智慧绝世。可今日听大王一席话,此女果然不同凡人。”
“我也觉得如此!”韩信点一点头,旋即又摇一摇头:“不对!她曾言,若我助汉王得天下,必被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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