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谷的路走得很是顺利,官军似乎确实没有发现他们摸进来,在刚才开了那一炮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带队的流贼小头目心中暗喜,低声吩咐手下加速前进,只要摸到大炮附近,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是他们紧赶慢赶,就是找不着官军的大炮在哪里。别说大炮了,除了他们自己,谷底连个人影都没有。按距离估算,早过了刚才大炮开火的位置了,可是任凭这帮人如何仔细搜寻,始终一无所获。
“他娘的,这帮龟孙别是只开了一炮,见咱们杀进来,就把大炮扔到草丛里逃跑了吧?”流贼头目疑惑地道。
“掌盘子的,要不咱们回去向闯王复命吧!”身旁的流贼有些胆怯地道,谷底的诡异气氛,再加上之前周围山顶的无数火把此时也全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寂,吓得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流贼头目到底比别人胆子大些,想了想道:“可能敌军真是放了一通枪炮就跑了,不然为什么现在还不攻击?不如掌起火把,在附近地上再细搜一遍,最好能找到敌军遗弃的大炮。那东西沉得很,他们哪能这么快运走?找到后献给闯王,咱们也好请赏。”
流贼们大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既然头目发话,便纷纷点燃火把,很快照亮了谷底。这里果然空无一人,他们正低着头搜寻大炮,猛听对面半山腰上又是一声巨响,随即密集的鸟铳声又响成了一片!
“撤!快撤!快…”
这个倒霉的头目刚喊了半句,突然被一颗鲁密铳的子弹准确地击中太阳穴,倒在了熊熊火光之中。。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阵前答话()
整整一夜,高迎祥的三万多骑兵被官军一刻不停地骚扰,始终不得安生。乐—文官军的战术非常简单,然而却效果极佳:就是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藏在山谷里远远地开火。如果流贼当缩头乌龟,那官军就优哉游哉地一炮接着一炮慢慢轰;如果流贼敢于突进山谷,官军立刻撤退,同时埋伏在四周山上的火力一齐开火流贼伤亡惨重。
至于让流贼百思不得其解的,谷底的大炮到底藏到哪去的问题,其实也非常简单:官军撤退的时候扛走了。在流贼的印象里,官军的火炮就是那种笨重的红夷大炮或是佛朗机炮,最轻的也有四五百斤,重的甚至达到数千斤,不可能自由移动。
可是实际上,秦王庄兵工厂的生产技术基本上与京师兵工厂,早就可以铸炮,而且偏重于铸造轻型炮,速射炮就是在秦王庄兵工厂最先生产出来的。一门速射炮的炮身只有一百多斤,两个强壮的炮兵扛起来就走。由于和流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少则一百多步,多则二三百步,等流贼赶过来,炮兵早就撤远了,流贼当然找不到。
流贼空有数万兵力,面对这门神出鬼没的火炮却是一筹莫展。攻吧,连续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白白折损兵力;撤吧,官军就只用这一门炮开火,而且间隔时间也不短。如果几万大军被这一门炮给吓退,那高迎祥“闯王”这个绰,以后还怎么叫?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下令全军稍向后撤,尽量避免在夜间遭到炮击,捱到天亮再说。可是隆冬之夜是那么的漫长,似乎天永远也不会明,而流贼们不得如影随形的炮弹轰击下步步后退。这一折腾就是几个时辰,上至高迎祥,下至每一个普通流贼,无不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到五更时分,炮击突然停止了。高迎祥总算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必是官军兵力很少,怕天亮以后难以逃脱,所以提前撤退了。他赶紧命令全军再次转向,悄悄向草链岭摸回去。等到天光大亮、探明敌情后,他就要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岭去。只要能抢占潼关,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军再次抵达草链岭前的谷口,此时东方已经渐明。借着微弱的晨曦,高迎祥望见谷内到处都是死人死马,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手下,却没有一个官军。两边的山岭上面仍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对面的草链岭则是一片死寂,谷内连北风吹动树枝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次高迎祥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命刘哲先派五百人进谷探路。这五百炮灰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天也越来越亮,而草链岭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走至岭下,也看不到官军的影子。
高迎祥仍不放心,又各派一千流贼,攀上两侧的两道如同臂弯般的山岭。这些人上来之后,很快发现满地都是烧尽的火把,很多火把都是一头插在地上。
听完手下的禀报,高迎祥跌足道:“嘿!果然是敌军的疑兵之计,他们把火把插在地上凑数,可见根本没多少兵,害得本王白白耽误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占领了两侧山岭,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给我立即抢占草链岭!”
众流贼昨夜吃了一夜的炮弹,也憋了一肚子气,发一声喊,便如同潮水般向山谷中涌去,很快便填满山谷,最前方的人马已经开始沿着山路攀登草链岭。
猛听草链岭山腰处数声炮响,流贼大骇,立即停止前进。不过这几炮却不是用来打人的,只为制造声势,震慑敌人。炮声过后,千余名官军从草链岭的山腰和山顶一齐现身。
其中半山腰处扼守着越岭小路的地方,官军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旗。借着凛冽的寒风,两面斗大的大纛旗迎风招展。其中一面上绣“领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另一面则绣“固原总兵官解”。
大纛旗下,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并辔而立。右边的将官年约二十,生得虎背熊腰,手持大砍刀,显得威风凛凛,杀气冲天;左边的那一位虽然亦是戎装,却是手按佩剑,气定神闲,还不时抬手向高迎祥这边指指点点。
“是孙传庭和解勇!”高迎祥失声叫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高迎祥和孙传庭、解勇二人可是老熟人了。早在两年之前,洪承畴设计诱高迎祥围攻固原。当时高迎祥麾下亦有十几万大军,却连日围攻不下,守城者正是孙传庭和解勇。曾经有那么两次,高迎祥险些攻破城池,却赖二人昼夜在城墙上防守,终于力保城池不失。结果拼得高迎祥部下精疲力竭,反被洪承畴组织起麾下精兵来了个反包围,一战杀了个血流成河。高迎祥大败逃遁,最后竟被当时还只是千户的李定国生擒。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迎祥一望见这两人的旗,登时怒发冲冠。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肯定是中了孙传庭的诡计,不但孙传庭没有去西安,就连驻守西安的解勇也出现了。但是他目测对面只有千余官军,心想你孙传庭也过于托大,就凭这千把人,也想挡住我的数万大军?即使官军有几门大炮,也不可能改变战局,更何况部下已经占领了两边的山岭,官军的地利已经大打折扣了。
想到此处,高迎祥正要下令发动全面进攻,却见对面岭上奔下一骑,奋力高呼道:“巡抚大人欲与高闯王阵前答话,高闯王,你敢不敢?”
顾君恩、刘哲等将领都力劝高迎祥不要过去,唯恐官军使诈。高迎祥却狂傲地笑道:“本王正想会会孙传庭呢!他既敢下山,本王若不敢会他,枉称‘闯王’!”
于是高迎祥亦派人回喊,同意阵前答话。不多时,只见数十名骑兵簇拥着孙传庭缓缓下岭,高迎祥亦在百余名贴身亲卫的保护下策马上前。距离五十步左右时,双方同时勒马。只听孙传庭朗声笑道:“高闯王,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阵前答话 下 一更()
高迎祥率众策马上前,与孙传庭阵前答话,可不是逞一时之勇。实际上,他能从多如牛毛的陕西流贼中脱颖而出,成为天下流贼名义上的“大龙头”,可不是单凭勇猛和运气,其狡诈程度丝毫不下于李自成和张献忠。
此时他对孙传庭哈哈大笑道:“巡抚大人,你是真想与老高叙叙旧呢,还是想趁机害了老高?你们真刀真枪打不过我们,但是鸟铳和大炮打得远,老高可不想当你的活靶子!大人若真有诚意,你我各带几名部下,距离再近一些,只离十步远,谁也不许带兵器。这样咱们也不用扯着嗓子喊了,说完话各自归阵。怎么样,巡抚大人?”
高迎祥之所以这么要求,是很有自己的小打算的。一方面,他确实怕遇到危险,尤其是官军的大炮就摆在半山腰,距离阵前一百多步,正在射程之内。如果自己与孙传庭相距五十步,官军的炮手很容易就可以瞄准自己。而如果自己与孙传庭距离只有十步,那炮手可就投鼠忌器了。至于官军的鸟铳,应该还打不了这么远。
另一方面,不管孙传庭想不想阴高迎祥,高迎祥可是确实想趁这个机会把孙传庭阴了。不为别的,孙传庭可是朝廷在陕西最大的官员,直接指挥着数万官军,过去也曾让包括高迎祥在内的众多流贼吃尽苦头。如果能把孙传庭生擒或是杀死,官军必不战自乱,后面的仗就好打多了。
而且高迎祥是很有点农民的狡黠的。他了解孙传庭这样的人,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不但说话文绉绉的,做事也讲究堂堂正正、有理有节、言出必践。既然孙传庭自己说要阵前答话,那就拉不下脸来玩偷袭,否则堂堂巡抚说了不算,还使诈偷袭,必被天下士人耻笑。
而他高迎祥就不一样了。他出身于草莽,大字不识一个,什么仁义道德,在他眼里根本狗屁不如。虽然嘴上建议双方都不带武器,其实他和他的护卫们都贴身藏着飞刀,几步之内可立取人命。就算投不中孙传庭,高迎祥的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自忖对付孙传庭这样的文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让高迎祥喜出望外的是,孙传庭居然同意了他这个要求,率领三名中军除下了身上的武器,包括刀剑、弓箭,孙传庭还特意掏出一支手铳高高举起,然后交给旁人,几骑缓辔走了过来。
高迎祥见猛将解勇并没有跟过来,心中更加踏实,赶紧对身后的三名心腹护卫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也装模做样地摘掉了比较显眼的武器,贴身藏着飞刀,与高迎祥一起上前。
当双方距离不足十步时,高迎祥勒住战马,对孙传庭拱了拱手,虚情假意地笑道:“两军对阵,是敌非友,不知巡抚大人有何见教?”
孙传庭也胸有成竹地笑道:“高将军,过去你带着流贼造反,本官是负责剿贼的朝廷命官,自然没什么话好讲。可是你现在已经投靠了朱常洵,那就不一样了。朱常洵父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谋逆,洪承畴身为朝廷命官甘心附逆,此皆自不量力、螳臂当车之辈,不日必粉身碎骨。可是当今圣上有好生之德,受他们蒙蔽的官军只要弃暗投明,均可宽大处理,既往不咎。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高将军何不趁机痛改前非,向朝廷投诚?”
“哦?万岁爷能有这么好心?”高迎祥面带嘲讽地问道。
孙传庭则正色道:“当今圣上乃不世出之圣君,时时处处以天下百姓为念,故而群臣及百姓归心,否则何能刚登基就一举铲除阉党?本官不妨告诉高将军,官军已经收复洛阳,朱常洵撇下近万叛军落荒而逃。按理说叛逆之罪不分首从皆是死罪,但圣上不但一个人也没有杀,反而改编的改编、还民的还民,而且每人皆有赏赐。将军如若不信,大可自行派探子去河南打探,看看本官可曾骗你。”
其时洛阳之战刚过去七八天,汉中离河南也并不远。但叛军可没有官军飞鸽传书的手段,朱常洵又是率残部向东溃逃,所以身在汉中的高迎祥竟然完全不知道官军已经占领了洛阳。
现在听孙传庭说起,高迎祥自是大吃一惊,也无法确定孙传庭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晌,他才干笑一声道:“那不一样。洛阳那帮人本来就是官军,我老高可是吃的造反这碗饭。用你们的话说,叫流贼!听说我女婿李自成前些日把凤阳皇陵都给掘了,皇帝老儿能放过我们?老高不信!”
“高将军可知道郝永忠?”孙传庭冷静地道,“就是过去在李自成帐下的郝摇旗。他过去也*从贼,但投诚之后,圣上既往不咎,放手重用,他自己也很争气,与建虏作战屡立战功,现在已是正一品总兵官,获封骁骑将军,赐田万亩。李自成的部将都能有如此造化,高将军拥兵数十万,‘三十六家’皆受将军令,声望影响不比郝永忠大得多?若能投诚,前途不可限量!”
“嘿嘿,巡抚大人难道过去是吹糖人的,怎么嘴巴比蜜还甜?”高迎祥突然放肆地大笑道,“别扯那些没用的,正如大人所言,我老高拥兵数十万,驰骋大半个中国,除了巡抚大人您以外,哪里的文官武将能咬了我老高的*?放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受朝廷约束,见了长官还得跪下磕头?大人就直说吧,万岁爷能给我老高一个什么官我掌管多大地盘?我也好和朱常洵比较比较,看谁出的价更高,我就跟谁!”
孙传庭听了把脸一沉道:“本官原来敬你高将军是条汉子,所以才好言相劝。如今国家强敌环伺,建虏、倭寇、洋夷杀我父老,银我妻女,劫我财帛,霸我疆土,凡是七尺男儿,都该为国尽忠,外御敌侮。高将军空有一身武艺和数十万部众,不但不思杀敌报国,反而滋生内乱、掣肘朝廷,罔顾皇恩浩荡,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跟朝廷讨价还价,本官都替你感到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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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不讲信用()
孙传庭对高迎祥晓以大义,一番话说得流贼中有不少人都低下了头。。しw0。这些人大多出身普通农户,当初也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造的反。有时议论起国家大事,他们也恨鞑子在辽东攻城掠地、屠杀同胞,有时也会说些“要是我们去守辽东,绝不会像官军那么废物”之类的大话。
可是他们当流贼越久,天性中的淳朴善良就剩得越少,渐渐只剩下抢劫和杀戮带来的快感。至于民族大义,则几乎再也不去想了。今天被孙传庭这么一说,又触动了他们仅存的一点良知,不少人都在内心深处问自己:人家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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