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正关心的,是“枚卜大典”,也就是选举内阁成员。因为内阁掌握着“票拟”大权,在过去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内阁阁臣才是帝国的真正主宰者,而非经常辍朝的皇帝。
阁臣的位子炙手可热,但名额有限,一般就是一个首辅,两三个次辅,最多也不会超过六七个人。谁都想当阁臣,谁都觉得自己不含糊,那怎么办?不知道哪任皇帝发明了一个馊主意:用抽签的方式决定,抽上谁就是谁!
因为“抽签”这个词不太好听,换成了“枚卜”,但意思是完全一样的。此后“枚卜大典”就成为选举内阁的固定程序。
这不,殿试刚刚结束,就有很多大臣向朱由检上奏皇帝兑现之前的承诺,立即进行枚卜大典。而原来的三位阁臣施凤来、张瑞图和李国普也识相地马上提出辞呈,此时别说贪恋官位,皇帝没因为他们与魏忠贤过从甚密而降罪,他们已经烧高香了。
这次朱由检倒是很给大臣们面子,马上诏准,并定于后日早朝时举行大典。
大臣们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第二天就呈上了枚卜人选。能到这个名单的,自然都是在朝中非常有威望的官员,朱由检略略一看,却不禁皱紧了眉头。
原来这份名单,基本上就是东林党的“党员名册”。可见东林党现在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到了何等程度!
这份名单中,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三位重臣因为并非东林党人,竟都被排挤在外。而著名的东林党领袖人物周道登、成基命、李标、刘鸿训、韩爌等人则全部在列,至少有二十余人。而不是东林党成员的,只有礼部尚书来宗道一人,此人又是个出名的老好人。东林党的算盘打得很精,枚卜人选都是东林党,那么无论选上谁,内阁都会被东林党所控制,他们也就可以把持朝政了。
朱由检看得心中冒火,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名,突然落在最后两个名字上。
这两个人都姓钱,一个叫钱龙锡,一个叫钱谦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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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枚卜大典()
对于钱龙锡这个人,朱由检并不熟悉。事实上,钱龙锡之前曾出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是个典型的闲官。两年以前,因为得罪了魏忠贤,还被削职为民,不久前才刚刚起复,出任吏部右侍郎。
但出乎朱由检意料的是,钱龙锡竟得到了重臣的一致推举,认为别人可以用枚卜的方式来选,只有钱龙锡必须入阁。而且不光是东林党人,包括来宗道、孙承宗、王在晋、袁可立等人也对钱龙锡极为推崇。
朱由检倒也不不敢怠慢吏部调出钱龙锡的履历详细观看,这才明白了几分。原来钱龙锡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今年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也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之一,但与其他东林党人相比,他对各种政务的见解往往高人一筹,且为人谦和又有原则,敢于担当,因此即使不是东林党人,也对他很是推崇。
朱由检对东林党的态度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他敬重“东林六君子”的风骨,也承认东林党人中有不少官员都很有才干;另一方面,东林党又党同伐异,企图形成一个庞大的官员集团来控制朝政。如果控制得好倒也罢了,可历史证明,东林党只顾结党,对国事往往空谈大于实干,结果阉党倒台、东林党重新上位后,不到二十年大明就亡了国。虽然亡国的原因很复杂,东林党到底难辞其咎。
因此他并不反感钱龙锡这个人,但对内阁成员全是东林党这种局面,却感到很不舒服。
而看到钱谦益这个名字,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历史上的名气可比钱龙锡大多了,不过,是骂名。
此人出身名门望族,家中巨富,以诗文著称于世,是公认的文坛领袖,同时也是东林党人,在朝野都有极高的声望。尤其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以五十多岁的高龄,迎娶年仅二十岁的名妓、“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更是在文人之间传为美谈。
不过,东林党人虽然为官迂腐,党争剧烈,但满清入关后,绝大多数都能保持民族气节,要么奋力抗争,不屈而死,要么退归山林,拒不事清。
正所谓“时穷节乃现”,这个名满天下的钱谦益,这时候终于暴露了贪生怕死、两面三刀的本性。明亡之后,有不少官员投水自尽以明志,钱谦益也假惺惺地要投水。他与柳如是泛舟湖中,痛饮美酒后,柳如是便要拉着他投水,钱谦益却实在舍不得死,沉吟一番后道:“今夜水太凉,老夫体弱,不堪寒凉,我们改日再来吧。”
柳如是大失所望,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钱谦益不能事清,钱谦益满口答应。可是没过几天,他竟主动剃发,这就是很明白地表示要降清了。柳如是大怒质问他时,他一边拍着光秃秃的前额,一边振振有词地道:“这样不也很舒服么?”
最后钱谦益到底出任清朝的礼部侍郎,还担任《明史》副总裁,对明朝极尽歪曲丑化之能事。这样奴颜婢膝的人,不但汉人,满清也瞧不起。到了乾隆朝,钱谦益被列入《贰臣传》,与降清倒打一耙的洪承畴一起,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留下千古骂名。而其节襙还不如一个曾为技女的柳如是,更是让人不齿。
朱由检最恨的就是汉奸。虽然钱谦益的这些破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历史又到了那个份上,像钱谦益这样的无耻文人,肯定还是会卖国求荣的。所以东林党其他成员入阁,朱由检只是心里不大舒服,但还不是不能接受;惟有这个钱谦益,朱由检是铁了心,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而且朱由检一直想对朝廷的机构和吏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如今恩科取士六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做为权力机构顶峰的内阁,朱由检也早有打算,只不过大臣们还不知道罢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就过,这天早朝,“枚卜大典”如期举行了。除了成基命因为去四川、贵州监军,京师之外,候选成员都齐集朝堂。
刚刚起复的钱龙锡和钱谦益也位列朝班。钱谦益虽然恭谨地低着头,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得意和激动。为着挤入枚卜名单,他这些天可是煞费苦心,在东林党内部大搞串联,终于如愿以偿。
但枚卜名单有二十多人,内阁成员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谦益确保自己能入内阁,居然背着众人搞起了小动作。
原来此次“枚卜”,由吏部尚书王永光主持。这个时代的官制很奇特,按理说六部尚书应该只有一人,事实上主事的也确实是一人,现在真正的吏部尚书就是孙承宗。
但是除了这种官职以外,还存在的“领衔”现象,即一个原本品级较低的官员,领较高的官衔,籍此获得较高官衔的俸禄和威望。像不久前被免职的袁崇焕,他本是辽东巡抚,但又领着兵部尚书的衔,所以才喜欢自称“本部院”。
这个王永光同样如此。他虽然为官庸庸碌碌,但沉浮宦海多年、资历深厚,也领了吏部尚书的衔。如今满朝文武,就属他年龄最大、资格最老,朝臣们因为近期发生的事,也对孙承宗相当不满,因此就推王永光主持枚卜,把孙承宗这个真正的尚书给晾到了一边。
而钱谦益就私下找到王永光,许以好处他在枚卜时做些手段。王永光心怀鬼胎,先对朱由检奏道:“陛下,候选者有二十余人,依旧例,应选出四名阁臣,以年长者为首辅,余者以年龄排序。请旨,枚卜现在可否开始?”
朱由检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尚书大人请吧。不过既然群臣公推钱龙锡入阁,朕就从众人之议,钱龙锡不用枚卜,直接入选了。”
王永光便捧起枚卜用的木匣,匣中是刻有二十多名候选人名字的木条,基本上就和寺庙里求佛用的竹签一样。
王永光先把刻有钱龙锡名字的木条取出,然后煞有介事地摇晃着木匣。片刻,一根木条从匣口脱出,王永光拾起高声念道:“钱谦益!”
群臣一阵骚动,自是一番羡慕嫉妒恨,钱谦益本人当然是洋洋自得。朱由检也没想到第一个就把钱谦益抽了出来,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阻止他入阁时,一名大臣突然厉声吼道:“陛下,钱谦益人品低劣,万不可为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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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 盖世神奸()
自己还没出言反对,竟然有朝臣率先反对钱谦益入阁?朱由检惊讶地下视其人,却发现也是个老熟人: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与王永光一样,也是挂了个礼部尚书的虚衔。不过他的境遇可比王永光惨多了:阉党当政之时,因为在顾秉谦与魏广微之争中刻意回避立场,把高迎祥逃脱之案查得稀里糊涂,为魏忠贤所不喜,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到了东林党重新得势,又因为他并非东林党,再次受到排挤。
此次枚卜大典,刚刚复职的礼部侍郎钱龙锡和钱谦益,都能候选名单;而温体仁身为礼部尚书,却连候选名单都进不去,其人际关系可见一斑。
不过温体仁前段时间一直非常低调,他给朱由检的感觉也是非常圆滑,从不轻易出头,这次怎么会突然发难?
在群臣的一片惊愕之中,温体仁又取出一封奏疏呈给朱由检。朱由检一看这题目,便知肯定是杀气腾腾:直发盖世神奸疏!
“卿所言盖世神奸,是指谁?”
“回陛下,就是钱谦益!”温体仁忿忿然地道,“本来此次枚卜无臣之名,臣本应避嫌不语;然钱谦益人品低劣,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这样的人怎能入阁!朝臣推选此人,实乃结党欺君!”
这下温体仁可捅了马蜂窝,因为钱谦益虽然确实是东林党,但同时也是当世大儒,大臣们推选他入阁,倒也并非完全出自私心。此时听温体仁这么一说,那可不单是针对钱谦益了,而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因此无不对他怒目而视。
朱由检却正愁没有拒绝钱谦益入阁的机会,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面无表情地道:“卿说钱谦益有前科在身尚未审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实奏来!”
温体仁其实在奏疏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见皇帝给自己发言的机会,更是兴奋,便将始末缘由讲述一遍。
原来这钱谦益在天启二年曾任浙江乡试主考官。当时考场舞弊成风,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是“弥封”、“誊录”考官认不出是谁的卷子么?我有更巧妙的作弊手段:把暗隐藏在试题当中!
当时就有两个专门吃考场舞弊这碗饭的人,一个叫徐时敏,一个叫金保元。他们打着钱谦益的旗,秘密兜售“关节”。
所谓“关节”,就是作弊用的密语,一般是一句诗。作弊时,将这句诗拆成单字,每个字隐藏于答卷每段的特定位置,比如首字或是末字。这样即使经过“誊录”,考官也一眼就可以辨认出,从而实现舞弊目的。
这一场的“关节”就是“一朝平步上青天”这么一句诗。当时有不少举子都掏银子买了“关节”,其中就包括这场乡试的第一名钱千秋。
但并不是买了“关节”的举子都被录取了,有人心理不平衡之下,就把一同买“关节”的钱千秋告发。后来闹到京师,刑部将卖“关节”的徐、金二人下狱,用刑审问之下,徐、金竟死于狱中。
而钱谦益做为主考,出了这么大的舞弊案,徐、金二人又是打着他的旗,他自然难辞其咎。好在二人死无对证,钱谦益又人脉颇广,少不得使了些银子,最后刑部来了个大事化小,认为钱谦益本与弊案无关,但身为主考,亦有失察之过,只把钱谦益降职罚俸。
至于钱千秋,根本未曾到案,只革掉了他的举人,依律发往遵化充军。正好赶上那年熹宗的慧妃产下一子,为此大赦天下,钱千秋连充军都免了。
这件事本已过去了好几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世人基本上都淡忘了。如今温体仁却旧事重提,并一口咬定当年刑部断案不清,钱千秋并未到案,钱谦益绝非无辜,断不可用此行径卑劣之人为阁臣。
朱由检只知道历史上的钱谦益全无气节,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更加坚定了不用他的心思。见钱谦益在班中听得满头冷汗,他便略带嘲讽地问道:“钱卿,温体仁参你之事,你可有分辩之辞?”
钱谦益此时心中正在暗暗叫苦。其实这个案子,他也冤枉也不冤枉。说冤枉,徐、金二人卖“关节”,他确实不知情,也没有收过一文银子的好处。以他的身份和富有程度,也根本看不上这么一点银子。
说不冤枉,则是因为钱千秋以他和钱谦益都姓钱为由,在考前拜会过他。钱谦益对钱千秋很是欣赏,便隐晦地向他透露了考题。钱千秋得到暗示,有所准备,应考时自是发挥上佳。
没想到钱千秋想来个“双保险”,又去买了“关节”,最后东窗事发。钱谦益很怕因为这件事,钱千秋再把自己透题的事攀咬出来,只得花银子上下打典,因此钱千秋才得以从轻发落。
钱谦益本来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今天也一直是意气风发,结果被温体仁来个突然袭击,实在有些措手不及。现在皇帝问话,他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臣才品卑下,学问荒疏,实不知名列枚卜,温体仁参臣不可入阁,臣以为极当。但钱千秋之事关臣名节,不容不辩。臣虽驽钝,尚知食君禄、报君恩,出任浙江主考,虽不敢说慧眼识人,至少是矢公矢慎,断无舞弊之事。奸人冒用臣名舞弊,刑部早已查明结案,卷宗俱在,臣不知温大人何故又旧事重提?”
温体仁也不待朱由检许可,当即锋芒毕露地反诘道:“徐、金二人死在狱中,钱千秋并未到案,此案根本未结!”
钱谦益平时与人辩论滔滔不绝,今天却被温体仁戳到痛处,有些被闷棍打晕了,那些辩才也荡然无存,只是一味招架道:“臣不敢多辩,现有刑部案卷。”
朱由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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